從紅梅閣出來的時候,已是繁星滿天。
冬日里的一場雪,洗凈了整個天空,澄凈的天幕透澈猶如寶石,點點繁星閃爍其間,仿佛觸手可及。
無邊的天幕之下,是白雪覆蓋的荒原,視野之中,一片銀白,平坦的大地仿佛明鏡,映射著每一點星光。
天色已晚,夜間走穿行于荒野雪原,實在太過危險,不要說是遇到野獸盜匪,就算不出其他以外,萬一一腳踏入雪坑,也是骨斷筋折的下場。
故此,許白露早已答應江封,今夜在閑云山莊留宿,只是將兩名隨行的騎士,早早派回去報個平安。
許白露走出暖閣,裹緊身上的披風,憑欄而望,眺望著天地間的星光與雪色,靜靜地沒有說話。
趙拂衣默默地走到她身后,一起呼吸著清冷的空氣。
“先生,江封是不是對你說過什么?”
沉默許久,許白露輕輕嘆了口氣,回頭看著趙拂衣,打破了這一片難得的寧靜。
“隨便說了幾句閑話?!?p> 趙拂衣微微一笑,不肯多說。
“若是他……”
許白露表情認真起來,雖然她品性純良,但不代表她對世家大族的做事手段一無所知,許多事情只是不愿提及罷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些許小事而已,相信我?!?p> 趙拂衣打斷了她的話,微微笑著說道。
他望著許白露清麗的面容,心中忽然一動,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著說道:“早點休息吧,已經太晚了?!?p> 觸手滑膩,宛若軟玉溫香。
“哦……”
許白露忽然瞪大了眼睛,臉頰緋紅,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完全沒想到趙拂衣會做出這個動作,直到十幾秒鐘之后,才反應過來,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呀!”
在兩人身后不遠,小圓先是一聲驚呼,隨即緊緊地捂住嘴巴。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幾人一起從紅梅閣里出來,小圓性子乖巧,見兩人難得有一段獨處的時光,也就沒有跟在一起,一個人先回住處,收拾房間去了,順便帶走了張銳這個電燈泡。
只是不知何時,她又趕了回來在,正巧看到剛才的一幕。
……
聽到小圓的驚呼聲,許白露臉色更紅,當即轉身,頭也不回地往住處走去,急匆匆地甚至忘了打聲招呼。
趙拂衣看著她的背影,感覺有些可愛,心里一時癢癢的,靜靜地看著她離開,直到許白露消失在重重樓臺之中,這才搖了搖頭,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片刻之后,回到住處,遠遠便能看到,房間里的油燈還亮著,推門進去,里面早已收拾的整整齊齊。
趙拂衣伸了個懶腰,撩開床邊的帷帳,正要上床休息,忽然瞧見書桌上,放著一張紙條,用硯臺壓著。
“這家伙又搞什么……”
趙拂衣?lián)u了搖頭,起身向書桌走去,心中暗自揣測,八成是江封讓人留在這里的,左右不過是威逼利誘。
等他走到書桌前面的時候,終于看到紙條,臉色忽然變了,只見紙條上寫了一行字:“西方三十里,四維亭下見,不見不散,閱后即焚?!?p> 就在紙條末端,畫著一只惟妙惟肖的三尾狐。
“秋素白……”
趙拂衣的臉色頓時陰沉如水。
他已經一兩個月沒有見到秋素白了,許白露也差不多,就在這次冬獵之前,她還差人去秋府上問過,得到的答復是秋素白去遠親家中暫居,還以為一時半會見不到她,沒想到居然在閑云山莊,見到了秋素白給他留的紙條。
難道秋素白就在這座山莊里面,與江封早有聯(lián)系,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叫他見面又要干什么?
趙拂衣捏著紙條,臉色陰晴不定,最終決定還是去看看。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紙條焚毀,換了白日里穿的淺灰色夾棉長袍,吹熄油燈之后,從里面鎖好屋門,打開窗戶,從窗戶里翻了出去,然后從外面虛掩窗戶,轉身向莊外走去。
他如今身具七牛之力,遠轉龍吟鐵布衫時,甚至可以短時間內達到八牛之力,巨大的力量帶來了超乎尋常的速度,以及常人難以想象的跳躍能力,就算一兩丈高的院墻,也能一躍而過。
更何況,他消化了孤塵子一生的戰(zhàn)斗經驗,包括其中很多次潛入刺殺的經驗,對于匿跡潛蹤并不陌生,小小一座閑云山莊完全不在話下。
……
片刻之后,趙拂衣已經走出閑云山莊,看準方向,大步向西方走去。
夜色朦朧,大雪無垠,淺灰色的長袍在雪地中絲毫也不顯眼,稍微遠一點都看不到,正好當做夜行衣。
趙拂衣一路疾行,就好似雪地上的一道輕煙,飄飄渺渺,難以捉摸。
約莫兩刻鐘后,便來到西方三十里外,遠遠瞧見路邊有一座涼亭,在亭子里坐著一個人。
夜色已深,又是荒郊野嶺,大雪覆蓋,人影早已絕跡,一人獨坐亭中,只是這副景象就令人膽寒。
若不是事先見過秋素白給他留下的紙條,他甚至會以為這是游蕩在天地間的孤魂野鬼,轉念又一想,遇到秋素白也未必比遇到孤魂野鬼好到那里去。
至少鬼魅會不會吃人還不一定,秋素白可是明明白白敢吃人的。
“秋姑娘,許久不見了?!?p> 轉眼之間,趙拂衣已到亭中,沖著秋素白拱了拱手。
秋素白抱著雙腿,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皮袍,蜷縮在亭子正中的石桌上,面色清冷,眺望東方,完全沒有理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比雪原的冰雪更冷。
趙拂衣微微有些詫異。
以往他見秋素白的時候,秋素白可不是這樣,無論是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臉上都是笑語盈盈,甚至連要殺他的時候也不例外。
今天這是怎么了,與往日完全不同,難道是要翻臉。
“你已經拜郝長風為師,正式加入華山道門,開局比我想的還要好,今后用不到許門了。”
許久之后,秋素白才淡淡說道。
趙拂衣沒有說話,眉間皺起,不知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決定殺了許白露,你沒有意見吧。”
秋素白接著說道。
“什么?”
趙拂衣不由一驚,忍不住喊了出來。
“你不愿意么,你不是一直不喜歡她,甚至討厭我做這件事?!?p> 秋素白抬頭瞧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只有冷漠。
“喜不喜歡是一回事,但也不能隨意殺人吧?!?p> 趙拂衣沉聲問道。
“我沒有隨便殺人,能告訴你一聲,已經很尊重你了。”
秋素白說道。
“為什么?”
趙拂衣不解。
“許白露今天是不是射中了一只白狐?”
秋素白冷聲說道,還不等趙拂衣張口,接著又說:“那只白狐是我幻化的,前些日子去云州辦事,今天正好回來,途中路過這里,沒想到在這遇到她,還給了我一箭,好疼的一箭?!?p> “這……”
趙拂衣不由一怔,隨即搖了搖頭:“不可能,以你的本事,豈會被她傷到!”
“你不懂。”
秋素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無心之失,許白露一向把你當做至交,與你情投意合,你這……”
趙拂衣急忙說道。
“我是妖啊,你跟我談人情?”
秋素白眼中露出嘲諷之意,接著說道:“你不用跟我說了,我已經安排好殺他的人了,那人已經走了,這會應該已經動手了,你要是有什么話,不妨跟那個人說。”
“?。 ?p> 趙拂衣大吃一驚,也不多說,急忙轉身,躍出亭外,大步向閑云山莊沖去。
“我勸你莫去的好,那個人不是你能對付的?!?p> 秋素白的聲音不緊不慢。
趙拂衣頭也不回,腳下步伐更快,重重踏在雪上,每次落腳,便踏出一團雪霧。
轉眼之間,一團團雪霧連成一條線,直向閑云山莊而去,片刻之后,他已然消失在大雪之中。
秋素白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嘴角邊忽然泛起一絲笑意,自言自語:“真是個天真的家伙……”
說話之間,就見一只白狐從她的領口處,好奇地探出腦袋來,狐疑地看著四周,正是許白露白日里射中的那只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