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賀少爺!”
尖嘴老婦今兒換了身絳紫色裙襦,手中捏著一張不清不白花色烙絲紋方帕。
一轎落,一人邁下一只腳下了轎,踏著王八步走到尖嘴老婦的面前。
“不知紅姨是否安排妥當了...”
賀先復遞上一個眼神,“賀少爺吩咐的,老婆子我怎么敢不置辦妥當,您朝里邊兒走,那丫頭還在打扮呢?!?p> “喲,這不是蔡大小姐嗎,那陣大風也將您給刮到了我們這兒來了!”
尖嘴老婦瞥見了一旁立著的蔡胥,自然也不敢冷落,裝做驚愕的問道。
蔡胥搖著扇,上下打量著眼前這雕鏤的紅樓,過了一小會才回了神過來,對付了幾句方才尖嘴老婦的提問。
“在屋子里悶得太久,也便就出來逛逛,我也不是什么出不得門的大家閨秀,若是讓我一直呆在那屋子里,怕是要將我悶死!”
話是玩笑話,可也有幾分揶揄的意味。
尖嘴老婦微弓著腰,將二人迎入了翠腴樓中。
屋外風吹得兩株雜樹沙沙作響。
原本這兩株樹早該被砍了去,一個陰陽先生說砍了有害于風水,所以尖嘴老婦終究還是未動這兩株樹。
樹是雜樹,開的花亦是雜花,終究入不了注重正統(tǒng)的人兒的眼里。
......
“那婉清小妮子怎還沒來,讓我等得久了,到時候發(fā)了火,收不住火氣,你這翠腴樓折損了些東西那可就不能再怪我!”
面前的酒已經(jīng)是第二壺,那酥皮花生米也只剩了一兩顆。
等得太久,是個人心里都會堵得慌。
“來了,來了,您瞧瞧這小妮子知道您來了,便就做出這一副嬌羞的模樣?!?p> “來來來,坐到我這兒來。”
賀先復拍了拍落在袍子上的碎殼,瞇縫著眼,朝著婉清招著手。
婉清垂著目,緩緩挪步到了賀家二少爺面前,被他大手一拉,躺偎在了他的懷里。
“這翠腴樓也是多久不曾來了,今晚上你定要好好陪我一番,一解我的相思之苦!”
賀先復將一?;ㄉ孜沟搅送袂遄爝叄煌袂逋埔崎_來,“賀少爺,今兒晚小女子實在是分不開神,還要陪其他大爺,不然,我定陪上賀少爺喝上一夜酒呢?!?p> 婉清拎起桌上的酒壺,瀉滿了一壺酒杯,置到了賀先復手中。
就算她心中有多么的不愿,可這賀少爺是客,是她甚至那尖嘴老婦也不愿得罪的客,所以她必須用著一張笑臉相迎。
“是誰人!說出他的名號來,我不信這秦淮河邊兒上還有比我賀家架子大的人,說,讓我瞧瞧是哪路神仙人物!”
這賀家二少爺先前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氣,若不是蔡胥將他給拉了出來,他指不定就將那屋子拆了。
“你熄熄火氣,莫要嚇著別人,這女人的事情,便也只有女人懂,讓我拉婉清姑娘去他處談談,你便先一人在這兒呆著?!?p> 蔡胥起了桌,拉著婉清去了他處。
“也不曉得她們又要嘰嘰喳喳些什么?!?p> 賀先復如今也只得一人枯坐在這桌前,獨自一人剝著花生米。
......
......
“威爾喜歡你,可他要與我結婚,也許結婚你不懂是什么,便就是他會娶我。”
蔡胥松開了婉清的手,望著一間開著的房,瞧見了內(nèi)里的紅紗帳,還有那一男一女。
“嗯?!?p> 婉清回答到。
“他喜歡你,你喜歡他嗎?”
蔡胥很直接地切進了話。
“喜歡?!?p> 婉清微微抬起了頭回道。
“可是他不能娶你,他只能娶我,我也必須嫁給他,命數(shù)早早已經(jīng)定下了,我逃不了,你逃不了,他也逃不了。”
婉清正視著現(xiàn)在的蔡胥,不知道現(xiàn)在的蔡胥是真的她,還是此前那個潑辣的她是真正的蔡胥。
“為什么?”
婉清問道。
“因為我有用,我有價值,若他娶了你,他會輸?shù)羧?,我亦不得幸免?!?p> 蔡胥本可以抽身而退,但是賀家人將她逼上了路,一條只能進,無法退后的路,所以她不得不做。
“你們上層人真復雜,簡簡單單愛不好嗎……”
婉清手心捏著,滲出了細密的汗來。
“我也想做個平凡的女子,簡簡單單的生活,嫁人生子,爾后垂垂老去?!?p> 蔡胥流出了淚來。
“他愛你,可是他必須娶我,這是一場利益的交換,他獲得整個賀家的資源,賀家亦借洋人的貿(mào)易扭轉如今將傾的局面?!?p> “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你不聽也罷,只是很抱歉?!?p> 她的語氣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疲倦。
“若他,我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他娶了我,他會怎樣?”
“他會死,只不過死在誰人手中我便就不知曉。”
婉清松開了握著的手,“嗯?!保c了點頭。
......
......
屋外步進一人,刺目的陽光打在他身兒上竟然分外的好看,他執(zhí)著一株玫瑰,雖說面上有著些傷痕,發(fā)型無往日齊整,但他氣質(zhì)依舊在那。
顯然,這肥頭大耳的賀家二少爺是及不上他半分的。
“威爾你來了!此前去你宅府中找你玩,可是你家的侍者攔住不讓我進去,當初可讓我氣壞了呢!這次你一定要陪我走走,我想你在家可就悶壞了呢?!?p> 蔡胥與婉清回到了桌前。
蔡胥直接沖到了威爾.金面前,拽著他的手,欲將他拉到桌前。
“蔡,我今天主要是來找婉清小姐的,下次再陪你逛吧?!?p> 威爾.金抽回了手,語氣淡然,甚至有絲冷漠。
雙方面皮子欲要撕破開來,可最終還是未曾撕破來,大族之間的面皮,可要比俗人想象中的要牢固上許多。
畢竟,感情是一碼事,利益,又是一碼事。
威爾.金與蔡胥之間的關系利益多于感情,威爾.金知曉,雖說蔡胥裝做如今這副模樣,可威爾.金也知道,大家都是在忍罷了。
“婉清小姐大概是不會在這翠腴樓里呆了,我二哥已經(jīng)備上了足夠的贖金,為婉清小姐贖了身,以后,你便也要改口,呼一聲嫂子了呢?!?p> 蔡胥站在逆光處,她比威爾.金要矮上許多,可此刻模樣卻讓人覺得她突地高上了許多。
“這...”
賀先復顯然還未回過神來,回過頭來望著蔡胥,但是聯(lián)想到蔡胥此前說的要自己辦一件事兒,便就猛然的回轉了過來,連連點著頭。
這件美事誰不愿意承下來?
反正這錢自個兒是拿不出半個子兒的,大概便是那蔡胥拿,這是第一樁美事。
這婉清也是這翠腴樓里,或者說這秦淮河邊兒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頭牌,身段、容貌自然數(shù)一數(shù)二。
他早就想將這美人收入自己房中,此前奈何賭債欠了一屁股,也就沒什么錢贖這美人,如今白白得到,豈不美哉!
“是是是,此次前來我便是來贖這小妮子,她受了這么多年苦,也該是過上好日子了!”
賀家二少爺拍了一下桌,隨后攥著婉清的手,立起身來,高高舉著左手,好似宣誓主權一般。
“是的,我此后也不會在這翠腴樓呆了,賀少爺已經(jīng)贖了我的身了……”
婉清望向威爾.金,遞出時含著一絲意味的眼神,可抵達時卻消無成了一片茫然。
周圍閑雜人等的人聲泯滅,唯余下四人、八目,就那般望著,觀著。
威爾.金似乎想到了什么,將緊握的手松開了來。
“你愿意嗎?”
他回身時問了一句。
“愿意?!?p> 婉清平靜的答道。
玫瑰枝干折了,無力墮在地上,花瓣兒染上了灰塵,便就顯得沒那么好看了。
關于這支玫瑰的來處,也無人去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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