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門里的小房間裝飾得十分雅致,墻壁被漆成了護眼又溫暖的米黃色,映著四壁淡黃色的燈光,有一種撫慰人心的感覺,其上還掛上了不少的字畫;地面鋪有一張極大的鵝絨地毯,在地毯的中心,拂衣盟盟主付益德,正跪坐在一張花梨木制成的、放了一套茶具的小案桌前,品著茶。
鄒鴻見了這般的裝潢,稍有猶豫了一下,還是踮著腳踩著這條鵝絨毯子走了進去,對著付益德唱了個大喏,就在他案桌的對面也坐了下來。
鄒鴻面前已經(jīng)擺好了一杯與付益德手中的一般無二的茶杯,他坐下,拿起這精致的杯子,將那淡黃色、帶著不甚濃郁的芳香的茶水一仰脖子就干了。付益德把手中的茶盞緩緩放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不請自喝”的鄒大人。
“我說鄒司丞,”付益德給茶壺里續(xù)上才燒開的山泉水,聲音緩緩的,“喝的這么急,渴了?你就不怕我在這杯里加了什么料嗎?”
“你都能這么說,那肯定是不會了?!编u鴻說著,像還是在珂毓的酒館里一樣,自己動手,又傾了一小半杯茶水在杯里,他這次卻是舉起杯子慢慢地品了起來——這茶湯色淡黃發(fā)亮,與房間里的色調(diào)也非常相合,裝在上好的白瓷里面,互相映襯,顯得澄清、圓潤,光是看著就十分的舒服;只小口的呷,一點點的自然清香逗留在鄒鴻的舌尖,滿口都是回甘,正是所謂的“唇齒留香”吧。
“真是好茶?!?p> 鄒鴻閉著眼品完一小杯,忍不住贊嘆出口。
“這茶啊,就如人生一樣,往往是淡中有香,苦盡甘來。”
付益德聽得出鄒鴻這話里所隱含的意思,“嗤嗤”笑了兩聲。
“行了行了,這話你得找賀七說去,對著我說可沒用?!?p> 見鄭琰玉和小乾仍然還在門外站著,付益德把茶盞又舉了起來,沖著二人輕輕地招了招手:
“二位,不必見外,進來無妨?!?p> 小乾就往里走去,他倒是不見外,在門口將鞋脫了,光腳踩上鵝絨毯子,在方形案桌東邊那一面坐了下來,這一張四方形的案桌便只剩下一邊沒有坐人了。
鄭琰玉雖然對茶從來就沒有什么興趣,不過也是不想一個人站這外面——就跟個看門的一樣。于是他效仿小乾一樣脫了鞋踩上毯子,心想幸好上午和昨天都洗過,不然自己今天可是不敢脫鞋。
鄭琰玉走到茶桌西邊坐下一看,場面十分和諧,哪里還有半點昨晚上劍拔弩張的架勢?
付益德對剛剛坐下的鄭琰玉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轉(zhuǎn)過去看向鄒鴻,眼神中似乎是在詢問他昨夜臨走之前所說的事情。
鄒鴻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然后又端起續(xù)了茶水的茶杯一口一口地品,付益德也給剛才進來的兩人各倒了一杯茶,道:
“小乾那日對我說,這位兄弟近身搏擊之術極其高超,出手一招即中,給人極強的壓迫感,甚至比面對鄒司丞還要讓人覺得難纏。這位兄弟對不起,敢問尊姓?”
付益德話說了一大半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鄭琰玉的名諱,當下連忙道歉。
“這位小兄弟是謬贊了,鄭某也只是會些取巧的發(fā)力方法,也并不十分精于此道,萬萬值不得‘高超’二字的評判?!?p> 鄭琰玉啖一口茶水,卻沒喝出鄒鴻說的“淡中有香、苦盡甘來”的感覺。
“鄭兄弟莫急啊,我一不是要拉攏你,二不是要試探你,你也不必如此過謙?!?p> 付益德開著玩笑,又拿眼睛去看鄒鴻,見他也依然是不動聲色地喝著茶,付益德便補了一句:
“鄭兄弟可得小心啊,這清平司可不是尋常的地方?!?p> 那邊的鄒鴻聽了這話,把頭抬起來,兩只眼睛睜得如鈴鐺一般瞪著付益德,可惜付盟主早就把雙目挪開了,就當沒看見,接著在那兒侃著大山。
“兄弟若是哪天在清平司待不下去或者受委屈了,不如就來我拂衣盟,付某定是倒履相迎?!?p> “你說夠了沒有?快把賀七那小子交出來,還有別忘了你欠我一壇好酒啊?!?p> 見付益德越說越過分,居然還想來挖他這兒還沒有夯實的墻角,鄒鴻忙要出言打斷,提了一下那壇酒。
“好酒、好茶,只要鄒司丞賞臉隨時都可以有,”付益德指一指身前的案桌,示意這些都不是問題,“不過那個夯貨嘛……”
付益德聳聳肩,鄒鴻要讓他交賀七出來,現(xiàn)在他還真交不出來。
……
此時的賀七正在廣交城里的一處賭坊拼命賭錢。從他開始賭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三家賭坊,而且這次的賀七不用千術也不跟人斗心眼,每一把都非常實在地想也不想、直接下注。
按照這樣的玩法,賀七肯定會損失不少錢,不過人家也不在乎這個,就是為了一擲千金的快活勁兒去的。附近的賭客們聽說這兒平日里的閻王爺今日突然就成了財神爺,都從四處集中到這兒來準備分一杯羹。這可樂壞了賭坊的老板,果盤子、好酒、下酒菜、甚至是陪座的姑娘,都通通往賀七身邊堆,為的就是想多留住他一會兒,生怕他坐膩了,玩兒完了這一把就要換地方去下一家。
……
“他從昨日回來了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賭坊里面不要命地玩兒?!?p> 付益德也知道他這個兄弟嗜賭如命的脾氣,管是管不住的,也只好無奈地給鄒鴻解釋,賀七是想趁現(xiàn)在好好地過一把癮,不然跟鄒鴻走了以后非得憋死不可。
不過付益德能理解賀七,可不代表鄒鴻也能夠理解。
“付盟主不向他好好地交代約定之事,反而是放任他混跡賭場,難道是又想再戲耍在下一次?”
鄒鴻說著把茶杯往桌上一墩,倒是嚇了鄭琰玉和小乾一跳。
付益德擺擺手,讓鄒鴻別這么。
“自然不是,我已經(jīng)答應了不會再騙鄒司丞,便肯定會遵守信約,還望司丞不要多慮了?!?p> 付益德拿著打商量的語氣,向鄒鴻解釋道:
“賭錢,那就是那夯貨的命,今日過后,他就要替你去受那牢獄之苦,我自然也就答應了他放縱一回,這想必是人之常情,大人可以理解吧?”
鄒鴻聽罷,斜睨了付益德良久,見他在言語之間眼神都清澈不似作偽,這才點了點頭。
付益德也跟著他點了點頭。
“不過也好,這次去了就正好戒一戒他的癮?!?p> 說著,付益德跟那邊正在端著茶盞,端詳那外表面的紋路的少年說:
“小乾,你快去喚他回來,今早宋猇出去轉(zhuǎn)了一圈,說他是在南坊的那一家。你就說是鄒大人到了,他若是說什么再賭最后一把這種混賬話,就不用客氣直接拖回來,要是耽擱了鄒大人回府城復命,這責任他可負不起?!?p> 付益德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瞟著鄒鴻,就好像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一樣。
“是?!蹦巧倌觐I了命,對付益德和鄒鴻各自行了一禮,穿上鞋子出門去了。
“付盟主啊,你這位小兄弟……”小乾前腳走后,鄒鴻后腳就把臉蹭了過來,神神秘秘地問。
“怎么了,不會你也想來我這兒挖人吧,鄒大人,您那兒是什么地方啊?小乾肯定是不能去的,你就不用起這個心思了?!?p> 付益德以為鄒鴻是和自己一樣,看上了對方的下屬,于是在鄒鴻出言語之前就想著給他堵回去。
“瞧你這話說的,我能跟你一樣嗎?我意思就是想問問這位小兄弟是什么來歷,我之前怎么沒在你身邊見過。”
其實是鄒鴻從一開始就覺得小乾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來到這里后,其更是沒有昨日所見時為了扮作賀七、所以故意扮作的那么胖,便越看越眼熟,就想試試看能不能從付益德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話來,能讓他回想起來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小乾。
“他也是我最近才從盟里的普通成員里提拔了、帶到身邊的?!?p> 付益德狐疑地望著鄒鴻,半信半疑地對他說道:
“他家里在潮東的鄉(xiāng)下,原本是靠打魚過活,可前幾年家里父母身體不好,打魚的營生就給他哥哥了。他雖然生得身體健壯,但卻死活學不會打魚,到了十四歲就一個人出去云游,先是做苦力,后來用接一些保鏢、護商的招募任務來換取酬金,定期給家里帶回去,就這樣,后來竟然也練出一身的好本領?!?p> 付益德講起來越講越得勁,已經(jīng)完全忘了自己對鄒鴻問這事兒動機的懷疑。
“后來他便經(jīng)人入了拂衣盟,原本也只是接些任務,賺點辛苦錢。但是在前些日子,小乾的兄長患上了重病,這才被人推薦給賀七,去替他做你那件緊要差事,本來是說好了,能得賀七不少錢的。我對這事不放心,替賀七調(diào)教了他幾天,結(jié)果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這少年也挺機靈的,就給他個差事帶在身邊了,也是多給他家一點周濟?!?p> 這么說來,若不是有鄒鴻的事兒,付益德也發(fā)現(xiàn)不了小乾這塊璞玉。
付盟主對盟里弟兄都極好,他照顧小乾的心情與尊嚴,便以讓他做自己貼身護衛(wèi)為由,以此來給他更多的報酬,以便他補貼家里,其實以付益德的身手,又怎么需要人來護衛(wèi)。
鄒鴻聽起付益德講起這少年的來歷如數(shù)家珍,似乎是非常的喜歡他,想必這些話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不會是謊話。
既然如此,那自己到底又是在哪里與這位小乾見過?怎么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莫非是自己記錯了?還是說,他這才三十幾,腦袋就卡住轉(zhuǎn)不動了?
鄒鴻拿手指沾了一點點杯中的熱茶,往太陽穴上涂,又揉了揉。
“嘶……”,
真是頭疼。
“鄒大人這一回,回了崇禹城后,可是一點都放松不得了。”
鄒鴻知道付益德言下之意是他已經(jīng)把寶都壓在了自己身上,提醒自己一定得好好地、穩(wěn)妥地走接下來的路,心里嫌他聒噪,不想回答。
付益德話鋒一轉(zhuǎn),臉上卻含著笑:
“不過嘛,雖然有些事很重要,但是也不能輕視了身體,成敗得失雖需計,一切也以小心為上?!?p> 付益德拿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他是見鄒鴻頭疼,提醒其要注意身體,不要太過拼命。
喲?難得這“黑衣郎君”也會對他鄒鴻說出這么有人情味的話來。
鄒鴻也不再想“他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小乾”這個問題了,就坐著和付益德閑談。談著談著,他忽感一陣尿意襲來,想必是茶水飲得有些多了,利尿通便所致。鄒鴻向付益德詢問了茅廁的位置,起身去如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