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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斷鴻

第六章 賭坊·回憶

斜陽斷鴻 若涉淵水 3001 2019-04-21 12:22:57

  再說這小乾,領了盟主的命令,出了“量體裁衣”后就往南坊跑去,廣交城里行人眾多,道路相當擁擠,因此大部分時間里都不允許跑馬,你就是有再急的事兒,也只能靠兩條腿跑,因此那些有錢人家都只得把運車架與作坐騎的馬匹豢養(yǎng)在城外,或者干脆就不在城里居住。

  小乾途徑七彎八拐,從眾多的小巷子中間穿行而過,雖然這樣路程繞遠了一點,但是省去了在大街上要人擠人的麻煩。

  他穿過七個路口,拐了十三個彎,再過了一道橋后,就已經可以聽得見前方鋪子里吵吵嚷嚷、還有人叫好的聲音。

  小乾幾步走近那賭坊,從街外面往里看,那就是個尋常的鋪子,門上就只用幾個竹簾子掛起,把里面的視線遮了起來,若不是里面不時地傳出“大!大!大!”,“?。⌒?!??!”的鬧哄哄的叫喊、荷官“買定離手!”的吆喝,還有人們放肆的笑聲,生客來此,多半是看不出來這里居然是賭坊的。

  鄭國境內并不禁止賭博,但卻明令禁止開設賭坊,理由是營業(yè)性賭博場所聚集社會閑散人員、容易滋事,不過各地的大小賭坊每年給地方府上及城里上的稅款就能占當地財政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了。賭坊們在當地衙門都以其它類別商鋪的名義注冊備案,衙門也不會過多的去過問考察——每年賭坊上交給各城尹、府尹的“灰色收入”,既可以充當他們的個人財產,又能用來填補財務空缺和漏洞,可支配性極強,所以是屬于地方官最喜歡的那一類產業(yè),這自然是會受到“保護”的。

  因此啊,大部分的賭坊總能在每一輪的“掃除”行動中預先就得知風聲,然后立即遣散賭客、整頓店容,使出一招“化劍為犁”,搖身一變就成了小飯館或者茶點鋪子,等風頭一過又重新來過、舊戲新唱,依然是紅紅火火、絡繹不絕。

  賭博業(yè)的不合法經營,也是朝堂上一直在被討論的熱點問題。朝廷的官員,莫不都十分注意要和這些地方劃清界限,即使私下里有經營,也往往是把自己在表面上摘得十分干凈。不過像拂衣盟這一類的江湖組織,自然就是沒有這種禁忌的——他們雖然從來沒有公開與官府作對,不過若要認真地說的話,拂衣盟還是具有一些反朝廷的性質,就單看宋猇的“渠帥”這個稱號,那就多少是帶有武裝反動色彩的。

  付益德倒是能和清平司這樣的官府機構勾搭得眉來眼去的,卻也有些悖于常理。

  ……

  小乾以前從未涉足過這樣的非法場所,走近了反而腳下有些慢。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掛著竹簾的門前,一掀開簾子、低身鉆了進去。這一鉆,便似鉆進了一個人間熔爐一般——所有人類身上最張揚、最跋扈、最貪婪、最原始、最瘋狂的模樣,都能夠在這里被看到。那一張張的臉,仿佛都在情緒的支配下樣板化了,小乾看不清每個人的具體相貌,只記得他們臉上的表情。

  店里面有好幾張賭桌,每張賭桌都寬寬大大,上面放滿了被漆成各色的精致籌碼,桌子邊上或站或坐地圍滿了人,桌上都是小乾之前聞所未聞的新奇玩意兒,各式各樣的玩法,彩頭也從低到高、價值不等,每一局過去后,桌邊上總會有個把人像宣告勝利般地大叫一聲,然后彎下腰去、把半個身子都快貼在賭桌上,將在桌子中央堆放著的所有的籌碼與銀票都大包大攬地劃到自己面前。

  那些“勝利”了的人,笑得連臉上的橫肉都直直發(fā)顫,這是一種怎樣的模樣呢?小乾依稀記得自己之前也有見過類似的。

  ……

  剛剛入盟的時候,十五歲的小乾接取的第一個任務是去替雇主伏擊某個門派的運輸隊,或許是為了物資,又或許是為了出氣。任務組成的七人小隊里,除了他,其余凈是些老手,其中有一個四十多、面色油膩、在盟里混日子的“前輩”,在行動的前一天、全隊都在分舵的一個房間里做戰(zhàn)前準備時,來跟自己說話。

  哦對,那天他也不怎么友好,說的是:

  “小屁孩子,毛都沒長齊,就來盟里接懸賞?”

  這位雇主發(fā)布的懸賞任務賞金是一定的,所有接取任務的人自動組成小隊,也就是說,參與任務的人越多,任務報酬最后平均下來給每個人的就越少。

  小乾并沒有搭理他,默默地檢查起自己的匕首有沒有哪里鈍了,匕首雖小但卻能防身,若是在任務期間主戰(zhàn)兵器脫了手,這便是他能倚仗活命的家伙。

  那人依然站在小乾面前沒有走,打量了他一會兒,湊了一些過來,拿著極其怪異的腔調問著他。

  若要論起身材,小乾確實矮小許多,就是在同齡人之中,他的身高和肌肉也是拉低平均的那一類。

  “嘿嘿,你這么小,應該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吧?嘿嘿嘿,真是可惜,那味道可真是……”

  說著那人還極其猥瑣地舔了一下嘴唇,將大拇指的指甲蓋掐在小指的關節(jié)上對著小乾,指代了什么不言而喻。小乾余光看見了,并不想搭理他,把檢查好的匕首收起來,裝進了位于快靴側邊的暗兜里。

  周圍的人聞言都笑起來,最開始還只是零零散散的笑聲,后來六個人很快笑作了放肆的一片,甚至最后變成了熱火朝天的討論。

  一些不堪入耳的污穢之語,炫耀般的言語上的攀比,使他聽得反胃。他們自以為自己與小乾處于高下立判的兩個群體,這是在以他們得意的方式表達對這個拉低他們酬金水平的小子的排斥。

  小乾默默站起來,拉開了房間的門,想走出去透透氣,在要邁出門去那一瞬間,聽到身后一個人不以為然的聲音: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女人都沒見過,還出來混,還是回去找你媽吧?!?p>  小乾感到胸前血氣突然上涌,猛地回過頭去搜尋剛才的發(fā)言者并鎖定,他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憤怒,卻只能在那出言不遜的人的臉上看到不屑與挑釁,他再轉目看看其他人,他們臉上的表情是什么樣子的呢?

  是了,也是如賭坊這里的人們一般,笑得臉上的肉都在發(fā)顫。

  小乾默默將自己咬著的牙齒松開,冷笑著轉身出去,輕輕把門關上,從關上的門后面?zhèn)鱽淼模瑓s是比之前更加大聲的嘲笑聲,一聲聲戳在他的背上,但他卻一直把背挺得十分地直。

  第二天的劫擊非常成功,目標只是個小幫派,護送的人手并不充足。小隊并沒有經過激烈的打斗,對面的人手就全都倒下或是逃走了,小乾把自己的身體護得極好,他們邊也只有兩個人大意受了些輕傷。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順利,在最后一個站著的對手倒下后,老油條的嘴里已經開始哼出了慶祝的小曲兒,慶祝他們即將到手的一筆銀子,也許又可以供他們吃喝玩樂的花銷一陣子了。他們的腦子里的弦已經松開,根本沒有想到接下來還會有意外發(fā)生。

  唯一的就意外是,敵方已經倒地不起的領頭人在大腦里還存有意識的最后時刻,拉弦點燃了在馬車車廂底部暗藏著的一箱炸藥,一時間晴天霹靂、紅蓮乍現、煙塵紛飛、血肉模糊。

  馬車爆炸時,小隊里除了小乾外的另外六個人看到敵方已經沒有留下有效戰(zhàn)斗力,都以為這一仗穩(wěn)了,忙奔著馬車的車廂過去,生怕自己慢了。他們都想看一看這次雇主是讓他們劫下了一個什么寶貝。六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若是發(fā)現了這個寶貝價值足夠,也不是不能讓他們鋌而走險、再搏一把。

  小乾卻并沒有動,他在想,這次任務那么容易,不知會不會有什么詐?他在最后面警惕地看著在對方在地上躺著的每一個人,小乾居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下一刻就突然全都站起來?

  然后他便只聽到“轟隆”一聲,也不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整個人都懵了,那爆炸的響聲差點把他震聾。

  等小乾回過神來,看到的已經是那六個人滿身是血,鬼哭狼嚎著,倒在本來只有對面鮮血的那片血泊里,不知是幾死幾傷的景象。

  “小兄弟……救我一下……”

  “小兄弟……我不想死啊……你帶我回去,求求你……”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來“哀鴻遍野”這個詞,等到硝煙漸漸散盡,他也不再往地上看、不再往那些“前輩”們身上看。

  小乾小心地從一地的尸骸、半死人還有被炸斷的四肢、內臟之中取道,走到了那一架已經被四分五裂的馬車邊上,從一片焦炭的車廂里扒拉出一個承受住了爆炸沖擊的金屬箱子。

  躺在地上的人還在哀求著、哭號著。小乾心想,昨日此時,你們滿嘴跑著不堪入目的字眼的時候,可曾有想到,你們以后一輩子都沒機會去干你們喜歡的那勾當了?

  小乾臉上又浮出了昨日那般的冷笑,心里卻生出極其復雜的情緒,是憐憫?是大仇得報?還是笑到最后?

  他也不知道,其實他一點都不不恨他們,當然也談不上什么仇什么怨。

  小乾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單手拿著盒子,小心翼翼地又從一地血污里走出來,而“隊友”們的哭喊聲也明顯地漸漸減弱。

  放蕩半生,最后落得個這樣的謝幕,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后悔。

  最后是小乾一個人拿了盒子去見了雇主,也并不是他心腸硬、見死不救,那六個人,就算被他一帶六帶回拂衣盟,也早就已經沒得救了。

  自那次任務過后,小乾便再也沒有接取過任何需要組隊完成的任務,就算任務難度再大,他也會選擇獨立完成。而每次戰(zhàn)前準備,他也都習慣于在靴子側邊帶一把小匕首,還有就是,從此他落下了耳鳴的毛病。

  而今日在小乾面前的這些賭徒的表情,與那日行動的前一天里那些“前輩”的表情,是何其相似。

  可能這就是他們的快樂,但小乾肯定這不會是他自己的。屬于他自己的快樂……現在還不是時候來,即使來了,那也不一定會是真正的快樂。

  有些拗口??傊?,小乾一走進這個賭坊,就好像回到了那間房屋里,這種感覺并不是他所喜歡的。

  賭桌里面,人氣最旺的,人數最多的一桌,要數在最中間的,在其上方位,端坐著一個胖胖的身影。

  這人影不是賀七又是誰?小乾再仔細一看,喲,懷里揣著磚似的一大疊銀票,左右兩邊還各坐著一個面色姣好、衣著清涼的女子:一個幫他遞籌碼,一個往他嘴里喂水果。還有這么過日子的?這也太不當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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