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殷子,大家都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也沒什么要多說的。你在新位置上好好干,不辜負自己一身本領,不辜負天下眾生所望,你的未來會比我好的,記住,男兒到死心如鐵?!?p> 段滄海的話要比青方皓書面得多,青方皓聽了把嘴往邊上一撇,他雖然與段滄海關系極好,可就是看不慣他這樣嚴肅的作派。
殷英把段滄海說的最后一句話小聲念了兩遍。
“男兒到死心如鐵……”
“男兒到死心如鐵……”
青方皓那張因為喝了參茶又嚼了人參而顯得有些微紅的臉限制又搖又晃,心想“呸呸呸,這倆,好好的說什么死不死?!?p> “好啦好啦,整這么悲壯干嘛?!?p> 青方皓從身上摸出一個棕色的牛皮袋,放在桌上,推給殷英。
“來,兄弟你拿著。”
殷英接過這個牛皮袋拿起來,袋子很結(jié)實,也很厚重,不知道是它本身就厚,還是因為里面裝了許多的東西。
“里面是昨日說的書信、令牌,還有一張坐騎箋,你從西南門出城,靠近城門的謙和坊那里有一處馬廄,我常年都在那里養(yǎng)著幾匹馬的?!?p> 坐騎箋,是以托管馬匹為業(yè)的馬廄向客戶發(fā)放的用于使用馬匹的憑證。霽城也禁止平民在街道上騎馬,因此馬廄都只建在靠近城門的地方,而且是許出不許進,只能向外走。
“挑一匹你相得中的馬,直接騎走就行了,這邊的馬市你也找不到什么好馬,好馬都在城外的黑市上呢。”
殷英沒想到青方皓連交通工具都給他準備好了,他原本還打算著,得用幾兩銀子去買一匹中等的本地馬,不要跑得快、只要耐性好,結(jié)果青方皓直接就送給了他一匹,算是一個意外之喜,殷英心里頓時覺得暖暖的。
“我的馬都是邊境軍中挑剩后送出來的,速度雖然不怎么出類拔萃,但是耐力卻還不錯。這一路上都是好走的官道,你壓著點跑,多給他飲水吃草,也用不了七八天就能到你豐華府了?!?p> 豐華府與望海府雖然毗鄰,但是望海府管轄范圍極大,霽都右在極東邊的位置,殷英此去,怎么也得一千多里地。
“若是能再騎到聽潮府去那便最好,那我便等著,希望你有朝一日上霽都,把馬騎來還我?!?p> 青方皓嬉皮笑臉地說道,也不知道他這個說法是不是當真的。
“要是這畜牲經(jīng)不得事,水土不服害病了,那你就隨便找個行腳醫(yī)給他看看,看罷了再給它把轡頭和蹄鐵卸了,就讓他自己去山間快活吧,要是再不走運被哪個套馬的拐走,那也不關咱的事兒。”
這時候段滄海也把一杯參茶一口一口地就著精致的點心,喝完了。
“喲嚯,心寬啊,青大人原來這么舍得呢?”
青方皓這回出乎意料地沒有和段滄海斗嘴,嘴角一翹,笑而不語。
其實這也不是舍得,青方皓才不好意思告訴這倆,這幾匹馬的來歷是怎樣的。
一年前,那家馬廄才剛開業(yè)的時候,青方皓有一次從謙和坊經(jīng)過,被人家以一場營銷手段“認養(yǎng)馬駒送草料,幫你把它照顧好”這種拙劣的套路給套了進去。又是“服務全面,不用你花心思”,又是“戰(zhàn)馬血統(tǒng),飛黃騰達”,這些詞兒給青方皓整得眼花繚亂,他心想著這馬兒今后可能也用得上,說不定運氣好了還能從這些小馬駒中挑中一只良驥。
這事兒啊,又靠實際,又有得賺,還有一小點點的刺激,原本精打細算的青方皓當時糊里糊涂地一葉障了目,以為怎么算都虧不了,這才花重金挑了幾只小馬。
青方皓本想著運氣好能養(yǎng)出一匹千里龍駒,結(jié)果哪里能想到,這馬廄里的馬駒本就是在邊軍的馬廄里產(chǎn)出的一批仔里面挑了資質(zhì)不好的才淘汰出來,哪能出什么好馬呢?
青方皓起初還每個月都時不時地會去遛馬,看看它們生長的情況,后來看到這些畜牲體型一直壯不起來,溜起來速度一直沒什么起色,這才慢慢地失望,不再去管了。那幾匹馬具體是多少匹,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就這么養(yǎng)在那里也沒有什么用,還不如就順水推舟,給殷英做個腳力。所以說這其實也只是相當于給殷英送了個人情。
不過,這批馬也正當壯年,又是軍用馬匹的后代,雖說當不了戰(zhàn)馬,但是比起民用的那些馬匹,在各方面的素質(zhì)還是能好上一些的,只是青方皓好馬騎慣了、看不上而已。
殷英把東西都收好了裝在包袱里,再把碎銀兩和坐騎箋單獨拿出來放在衣襟里面,又將三人沒有吃完的點心都打包了帶著,這便要上路去了。
青方皓就算是到了離別時刻,也是那副吊兒郎當表情,他笑嘻嘻地對殷英道:
“若是你做得好、命又大,終會在霽城與我們兩個再見的?!?p> 段滄海也說:“這回是真的再見了?!?p> 他昨日已經(jīng)與殷英道過一次別,還差點煽起情來,這才過了半天,就又要再現(xiàn)一次。
殷英點點頭,雙手抱拳行禮,彎腰鞠躬鞠得很深,道:
“二位兄長保重,殷英,后會有期?!?p> 兩人也行了一個和他一樣的禮,一起回道:
“后會有期?!?p> 于是殷英便離了那早餐閣子,一路從既濟坊向南去,途徑城西往西南門走。清晨時候的霽城,街上人并不多,空氣也十分清新,只有圖利做生意的人在活動,殷英很容易就找到了坐騎箋上標注的那間馬廄。
這是一間極大的院子,棚子蓋得比房子多,棚子里養(yǎng)著許多正在吃草料或是打盹兒的馬匹,有站著的、有躺著的,有成年的、有幼年的,各個品種、各種毛色。雖然喂養(yǎng)了這么多的馬匹,但是殷英卻聞不到一點異味,可見此處的衛(wèi)生工作做得極好。
殷英看這里處處講究,就算是馬棚也干干凈凈、齊齊整整,就像是天宮的御馬監(jiān)一般,越看越稀奇。這時屋里走出來一個穿著黑色金邊長衫的男子,見殷英來了上前來接待,看樣子像是店里的伙計。殷英見了他一笑,自己不由自主說了一句:
“弼馬溫來了?!?p> 那伙計還沒有走近,聽見這句話立馬板住了臉?!板鲴R溫”,即是“避馬瘟”,作用是……嗯,在他們干這一行的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詞兒。
殷英有一點尷尬,他剛才這句話著實是無心之言,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他陪著笑向那伙計打招呼,并說明自己的來意。
做生意的,總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伙計也沒有再繼續(xù)扯這個事兒,把殷英請進馬廄里去。
殷英向他說明來意,把坐騎箋拿了出來。。
“哦……青大人的馬啊,他還想得起來么?”
這伙計雖然話說得滿不在乎,但卻是合情合理的。
也可見青方皓確實是很長時日沒來這兒看覷他的馬了。
這也不能怪他,青方皓平時不去跑差事就是在家里待著,即使是出院門辦差也都有清平司里養(yǎng)著朝廷專門撥給的良馬給他當腳力,自然是不怎么用得著這邊的馬匹的,再加上失了興趣,自然不會怎么來。
而且青方皓本身也是因為被剛剛開業(yè)的馬廄的營銷策略給影響判斷,說被坑了都不為過。他是本著反正不虧的想法想來試試運氣,結(jié)果呢,正中商家的下懷,現(xiàn)在的他不厚著臉皮來退錢都不錯了。
在青方皓那幾匹都不怎么壯碩的坐騎里看了一會兒,殷英挑了一匹鬃毛茂密,毛色發(fā)亮的棕色牝馬出來,馬廄的伙計熟練地給它套上轡頭,裝上鞍橋,再釘上馬蹄鐵,牽給了殷英。出欄的牝馬似乎十分高興,好像是為自己終于能夠到外面的世界好好地奔馳而開心。
殷英交了坐騎箋,按青方皓的吩咐賞了那伙計一枚二錢的碎銀,伙計千恩萬謝,轉(zhuǎn)身去在馬后腿上掛著的袋子里放了好些各種能治療馬病的草料和被錘成餅狀的干草,叫殷英慢走。
殷英將包袱綁緊,把馬牽到西南城門外,翻身上馬,雙腳緊緊地夾著馬肚子,擔心這頭一回見面的馬認生,把他顛下來。但是這馬在廄棚里面吃干草、喝清水,沒有上過大路,性格也要溫順一些,殷英只感覺顛簸了幾下,便已經(jīng)可以穩(wěn)穩(wěn)地騎在馬上了。
殷英上馬走遠,城門邊的一個士兵一直望著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后,他撓著腦袋思考著。
“那個人……”
“怎么了?”
旁邊的另一個城門士兵問他。
“好生眼熟,我好像是以前在哪里見過?”
“咱們戍衛(wèi)軍輪換守衛(wèi)霽都,若他是霽都人士,你自然是見過,眼熟很正常。”
“不,這人好像是我之前在左領軍軍營里見的,但是突然想不起來了。”
士兵還有一些印象,但是并不齊全。
“興許是役期滿了的老兵吧?!?p> “可能是吧?!?p> 而殷英就一個人騎著馬,漸漸地消失在霽都戍衛(wèi)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