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閣子里,二人送別了殷英后,也要各自回到崗位上去,今日是五月初七,非休也非節(jié),差事可是辦不完的。
段滄海不好意思先一步踏出這家店的門檻,便問青方皓道:
“青兄啊,你老哥有什么打算?”
青方皓回道:
“我自然是得快點回司里去了,事情多得很?!?p> 他把左手的兩根手指對段滄海招了招,示意他附耳過來,輕聲道:
“司里一個兄弟在黑市里當鉤子當了好些天了,估計就今明兩天就得組織行動組收網(wǎng),時間長了我怕他撐不住。”
青方皓似乎是說了一個專門用語,段滄海冷不丁地沒有反應過來。
“鉤子?”
“就是**啊?!?p> 青方皓沒有發(fā)聲,而是用極其微小不易察覺的口型,對著段滄海的眼睛,說出“臥底”二字。
一經(jīng)提醒的段滄海也想起來,江湖話里確實是有這個說法。
“哦哦,記得,記得?!?p> 可隨即段滄海又想到,黑市這個東西存在有好些年頭了,城西、城東、城外,好多個坊市里都有。這些地方不見天日,卻又神通廣大,在城里的地位也可以說是根深蒂固了。
有需求就得有供給,白市上買不到、不能買、沒人賣的東西自然會有人花心思弄到黑市上去,通過非法貿(mào)易以賺取更多的價值。不過所謂任何事物都存在著他的影子,即黑暗面,市場也是有白就有黑的,在鄭國的價格管控政策與市場不均衡的發(fā)展之下,黑市的存在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段滄海也考慮到這一點,小聲地問青方皓:
“那能打得掉嗎?打掉了怕是也打不干凈吧?”
不過他沒想到青方皓卻回答地輕輕松松,根本沒有擔心能不能打掉的問題。
“打掉一回算一回吧,打了一回過后,總得能安寧些日子,下個月就是太上皇壽辰了,鄴王爺那邊最近的神經(jīng)也敏感得很。”
段滄海聽了覺得有理,回道:
“說的也是?!?p> 青方皓斜睨了他一眼,說:
“虧你還在我手底下干過,道上話都忘干凈了?”
段滄海想起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怎么想接這個茬。
“……我那也沒有干多久的好吧?”
“也是,幸好你沒干多久,接觸的事情還不多,這我才能把你踢出去,不然你以為王爺能痛痛快快答應讓你回御衛(wèi)去?雖然你也終是更適合那里?!?p> 青方皓說的事情都有理有據(jù),而且還句句屬實,但段滄海著實是不想再和他扯這些。
“往事休提吧,我只希望小殷子能盡快適應你那里。”
青方皓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一句:
“慢慢來吧,他是在分司上,天高皇帝遠,在很多地方,寰轉的余地就多得多了。”
段滄海也是了解一些清平司的工作性質(zhì),他點了點頭,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又多說了一句:
“你還是多上上心吧?!?p> 嫌段滄海啰嗦,青方皓有些焦躁地站起身來,把茶錢放桌子上,幾步踏出這閣子。
“我也把他當兄弟的,這些事情不消你說?!?p> 段滄海跟了上去,他可不怕青方皓這種來得快、去得更快的脾氣。
“你不是也把他當‘鉤子’吧?”
段滄海湊到青方皓身后去,輕輕地問了一句,本是打趣的話,但其實也是對殷英的擔心。
青方皓一腳停在路上,轉身對著他怒眼圓睜。
“好好好,我錯了,我閉嘴,您大人大量,啊?”
見青方皓不喜歡這個玩笑,段滄海識相地道歉閉嘴。
兩人一前一后,從城西的既濟坊,沿著他們昨日走來的那條街,往中城走回去,一路上都沒再說話。段滄海要去皇城里當值,青方皓的清平司是在府城里。
二人走到了該分道揚鑣的十字路口。
“那我便先走了,段兄?”
青方皓的脾氣已經(jīng)去了,笑著作勢要與段滄海告別,
“你我雖同在霽都討生活,但今日一別,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見?!?p> 段滄海也笑著對青方皓推手行禮,爽朗笑道:
“那就有緣再見,我再祝青兄你的新計劃馬到成功!”
青方皓知道這是這小子昨天被自己的言語擠兌得太慘,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還擊。
“哼哼!你呀……”
二人轉身,各自背向離去,青方皓是往清平司的方向走,段滄海往北回了皇城。
……
這幾人的事便先按下不表,時間從五月初七又跳到五月十八,即鄭琰玉一行人從廣交城出發(fā)去往聽潮府首城崇禹城的第二天。
清晨,太陽剛剛出來不久,萬物初醒,這官道的兩旁也是空氣清新、鳥語鶯啼。
路上有三位大漢騎在馬背上,遠看他們是在風馳電掣地趕著路,近看此刻卻每個人精神狀態(tài)都不怎么好,最胖的那個拉不住韁繩,直接把兩只手抱住馬脖子,腦袋一點一點的,打一會兒瞌睡又趕一會兒路,不知道他下一瞬會不會就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歇歇吧,昨夜連著趕了一晚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路程的三分之一了,我們只要今天天黑之前能到達崇禹城,就可以了?!?p> 騎馬在最前面的鄒鴻把坐騎勒住,翻身下來到站地上,見自己的坐騎眼皮子也厚厚地要往下掉,便叫身后的兩人也都下馬來。
“連夜趕路,馬兒也吃不消啊,這三匹馬還得等哪天完璧歸趙、還給送渠帥呢?!?p> 剛剛從馬身上跳下來,全身有氣無力的“鬼手”賀七拿自己的胖手揉著他的胖臉,跟鄒鴻客氣道:
“幾匹畜牲值什么?鄒司丞不必覺得麻煩,宋猇那小子做著賺錢的生意呢,可算得上是個大戶。”
賀七自說自話,他身后那匹馬卻好像通了靈、能聽懂他的話一般,趁他不備,拿馬頭拱了一下他。賀七在沒有站穩(wěn)之下,居然被這匹馬拱得往前跌出一個趔趄。
“哈哈……”
鄒鴻與鄭琰玉都笑。
“賀兄弟,想必是這馬兒聽見你罵它是畜牲,動火了???”
鄭琰玉從馬上跳下來,從馬背上取下水袋,跟賀七開著玩笑。
賀七不忿,被鄭琰玉取笑這一下過后臉上就更是掛不住,但是他也不敢直接對鄭琰玉發(fā)火,轉過身去捏起拳頭就要往這匹馬身上砸。
鄒鴻連忙上來攔住。
“賀兄弟,賀兄弟,你跟它置個什么氣。”
賀七其實也只是作勢要打,鄒鴻上來一拉,他也便就坡下驢把拳頭放下,順手從馬后腿上挎的包里掏出面餅來啃。
“這里正好在兩個驛站中間,但我看這馬匹也確實勞累,我們往那邊的小路上走幾步。官道周圍定是有人家的,我們就討個柴房睡兩個時辰也好,如今天色尚早,也不用太著急?!?p> 鄭琰玉沒有發(fā)表意見,只是點了點頭,賀七倒是忙不迭地說“好、好、好”,他其實早就想睡覺了。
三人簡單喝了點水、吃了點干糧,就牽著馬下了官道,在去往鄉(xiāng)間的羊腸小道上排成一字型前后走著。
此時正在辰時中,各家各戶都在準備早飯,鄒鴻看看遠處,找了幾縷炊煙集中的方向,領著兩人沿著朝那邊的路走,不一會兒便走到了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莊子門口。
此前鄒鴻在來的路上碰到一個鄉(xiāng)民,向他問過路,那鄉(xiāng)民便對他說這大莊園在這里也有了好幾年,接待過不少為圖個便宜來敲門、想住一晚上的行腳客。莊園的主人樂善好施,常常都讓他們進來休息,還送給他們飯食吃,不過倒沒見過像他們這樣大清早地投宿的。
鄒鴻把韁繩遞給鄭琰玉拿著,自己走上前去敲那莊園的大門。他是個極講禮的人,只敲三聲,三聲過后便不肯敲了。
那邊抱著馬頸打著小盹、半睡半醒的賀七,看到鄒鴻這么斯文,迷瞪著說:
“鄒司丞啊,你能不能快點兒敲啊……兄弟我……兄弟我都快要困死了?!?p> 這賀七爺昨日與前日里在賭坊里對自己的精神瘋狂揮霍,終于在今天讓他嘗到了惡果。
鄒鴻沒有吭聲,他心想的是莊上人可能已經(jīng)聽到聲響來開門了,只是還沒有走到,自己再等等,若是半晌還沒有人來,他再敲就是了。
鄭琰玉把兩手的韁繩都勻到了左手上拿著,對眼睛都快要瞇成一條縫的賀七扯著閑話,怕他睡著。
“這里雖是巴不著驛站,但這莊子家大業(yè)大,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也肯定能比驛站舒服,若是主人家慷慨肯讓我們住客房,那今日便相當值了?!?p> 鄒鴻等了一會兒,里面確實沒有動靜。于是他抬起手,正待要敲第二個三聲,這時又聽見門里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響起來,他便把抬起的手又放了下來,等著來人開門。
“吱吖……”
門在里面被推開了,開門的是一個面皮黝黑的精壯后生。這人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鄒鴻,又望望遠一點那里牽著三匹馬的另外兩人。打算先問清楚幾人來歷,那后生對著鄒鴻頷首算是行禮,然后道:
“小可敢問幾位英雄打哪兒來,來鄙莊可是要尋什么人?”
鄒鴻連忙接上,回道:
“見過小哥,我們是趕路的行腳人,因為走了一晚上,耗費心力頗多,現(xiàn)在正困極,路過寶莊,想找主人家借個柴房,胡亂地歇一兩個時辰、飲飲馬就行,必定不會多加叨擾?!?p> 那后生聽得鄒鴻的話,把他黑里透紅的臉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我家莊上今日另外有事,歇不得,幾位還是另尋他處去歇吧?!?p> 鄒鴻只當他是少年心性頑皮,喜歡捉弄人,便笑著說道:
“小哥也不要說些誑話,你家里這偌大個院子,清清靜靜,如何就歇不得?要是擔心我們跑江湖的人身上塵土多擾了寶莊清凈,你們房錢該收多少,我們兄弟幾個如數(shù)奉上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