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渠關(guān)。
與唐軍數(shù)次交戰(zhàn)均以失利告終,樊威已經(jīng)收到了來自阿史那梟和赫木敦的信,信中都對他多有責(zé)難,這令他既難堪又愧疚。昨日唐軍傳書給他,看著信上由女兒親筆寫下的要他交出她的醉仙引解藥以換她自由的字跡,想到兩個兒子也身陷敵營,而他身為父親卻無從營救,急怒攻心,竟就這么病倒了。
樊威這一病,可急壞了他的副將蕭僧達(dá)??粗¢脚缘吐暢槠姆蛉嗽希膊恢涝撛趺磩裎?。好在解藥很快就送到了唐營,而桑千秋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放樊似玉回了江渠關(guān),蕭僧達(dá)這才松了口氣。這位樊三娘子雖然年輕,但頗有手腕,就連他對她都是又敬又怕,更別提江渠關(guān)的一眾兵將,提到她都要特意尊稱一聲“三將軍”,一來樊似玉曾經(jīng)因?yàn)闆]有這么叫她而以不敬的罪名重罰過幾名士兵,大家生怕也因此獲罪于她,二來她的一身武藝確實(shí)不俗,若是認(rèn)起真來,就連她的父親,老將軍樊威都不過僅能堪堪和她打個平手罷了。
回到江渠,樊似玉就聽說了父親病倒的消息,到病榻前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她就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同城守府只一街之隔的謀士可延家??裳邮莻€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此人極為精明能干,但是為人寡恩薄義,故而不大受樊威器重。
樊似玉和她父親不同,她看人只看他能不能為自己所用,并不在意此人品行。可延近幾日察覺城中人心浮動,他為了避禍一直躲在家中,甚少出門,也不見來客,但樊似玉的名聲和脾氣擺在面前,他并不敢將她也一并拒之門外。親自為樊似玉開了門,可延滿臉堆笑地將她迎進(jìn)門來,讓侍婢煎茶,他則引著樊似玉進(jìn)了廳中,請她上座。
接過茶盞,吹了吹金黃的茶湯表面的些微浮沫,樊似玉笑道:“城中正人人自危,先生倒是悠哉?!?p> “哪里哪里,在這亂世之中,我等螻蟻都不過是茍全性命而已,怎比三將軍一把白狼刀叱咤疆場,能左右天下時局呢?”可延輕輕巧巧繞開了樊似玉話里的陷阱,興致盎然地端詳起了面前的白瓷茶盞。
“先生當(dāng)知道樊某的意思,”樊似玉仍不放棄,輕輕敲了敲面前的幾案,“江渠關(guān)眼下怕是守不住了,降將和俘虜?shù)膮^(qū)別,先生心中必然清楚??v然我父親執(zhí)意守城,也不過是多拖延幾日罷了,可汗并不打算派兵增援,更況且他自己也是自顧不暇?!?p> “可延愚鈍,望三將軍明示?!?p> “我欲說服我父親,釋放程英,用江渠關(guān)換回我二位兄長。至于先生,只需幫我安撫好城中將士們便可,其他不必多慮?!?p> “這……”可延面露猶疑之色,權(quán)衡利弊后,咬著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罷了,左右繞不過去,某便遵從三將軍的意思。但是,三將軍不要忘了,老將軍忠心耿耿,怕不是能那么輕易就說動的。”
“這無妨,樊某心中自有計(jì)策,”樊似玉從懷中取出個綢緞包裹的什么物事放在可延面前,“這是樊某送予先生一點(diǎn)小小心意,望先生能笑納。事成之后,先生居功至偉,高官厚祿,自不在話下?!?p> 可延伸手接過,那布包雖然不大,但沉甸甸地壓手,他心中暗喜,面上還依然一派云淡風(fēng)輕:“三將軍客氣了,為了城中將士們和無辜百姓,可某義不容辭。”話雖如此,他往回收的動作卻絲毫不慢,將布包妥妥貼貼在身側(cè)放好,他又道:“三將軍放心去吧,可某這便放出消息去。可延先祝三將軍成功了!”說罷,他起身長揖到地,樊似玉回了半禮,不再多做停留,告辭離開了可延家。
城守府。
樊似玉拉了侍婢一問,得知樊威剛剛蘇醒過來,喝了藥又躺下了,疾醫(yī)已經(jīng)來看過,說是氣郁于胸引發(fā)的舊疾,只需好好將養(yǎng)幾日就無大礙。樊似玉安下了心,放輕腳步走進(jìn)了父親的房間,曾夫人一抬眼看見女兒回來,張嘴就要說些什么,樊似玉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外,曾夫人會意,將手中巾子交給侍婢,起身跟女兒走到了房外。
“玉奴,你阿兄他們……”見女兒面色有些憔悴,曾夫人有些心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抬手輕輕摸了摸樊似玉的面頰。
“阿娘,你別擔(dān)心,”樊似玉難得緩和了語氣,收起了渾身的尖刺,動作溫柔地將自己的手覆上了母親的手,“兒想了個辦法救阿兄他們,只不過父親這邊恐怕還會有些阻力?!?p> “什么法子呀?你說給阿娘聽聽,阿娘去勸說你父親!”曾夫人一聽說有辦法救兩個兒子,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樊似玉微微彎了腰,附在曾夫人耳邊低語了幾句,曾夫人驚呼:“投唐?!”
“噓!阿娘小聲點(diǎn)!”樊似玉連忙拉了一把曾夫人。曾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認(rèn)真的嗎?我們手里不是還捏著唐軍一員將領(lǐng)么?就不能——”
“阿娘!可唐軍手中的籌碼是大兄和二兄兩個人哪!”
“那、那……”曾夫人素來溫柔賢惠,從不過問丈夫和子女在軍隊(duì)中的事,忽然聽到女兒說要反水,一時間也沒有了主意。
“現(xiàn)在我們處在劣勢,只有拿出唐軍感興趣的東西作為交換才能保全兩位兄長,可我們剩下的,除了程英之外,就只有這座城了啊!”樊似玉苦苦相勸,曾夫人面上顯出了幾分動搖,她心中暗道有戲,擺出了一副哀戚地面孔,繼續(xù)游說曾夫人。
“大唐兵強(qiáng)馬壯,又師出有名,軍心振奮,反觀契月——我們現(xiàn)在的可汗是什么德性,阿娘必有所耳聞。阿娘日日吃齋念佛,最是悲憫眾生,忍見戰(zhàn)火四起,蒼生蒙難乎?”
“今兒之計(jì)可以使江渠關(guān)免于戰(zhàn)禍,又能救兄長于水火,阿娘,何須再猶豫不決?”
曾夫人蹙眉思慮再三,終于嘆息一聲,道:“就依你吧。等你父親醒了,我試著跟他提一提,但至于你父親答應(yīng)與否,阿娘可不敢保證?。 ?p> “多謝阿娘?!?p> “你瞧瞧你,面色如此難看,快去休息休息吧,軍務(wù)再忙,也要注意身子,若是熬壞了,還是要阿娘心疼?!庇謶z愛地看了一眼女兒,曾夫人轉(zhuǎn)身重新進(jìn)了房,樊似玉又在門外站立了片刻,重重舒了口氣,腳步一轉(zhuǎn),朝著書房而去。
唐營。
“大將軍,江渠關(guān)來使?!鼻镎牃w無講些江湖上的陳年舊事,忽有士兵在帳外通報。師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千秋揚(yáng)聲道:“有請!”
那來使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送解藥過來的樊似玉的親信女兵。見到千秋,她滿臉不情愿地朝千秋行了禮,從懷里抽出一封信,往上一遞,阿汀接過信呈給千秋,千秋一邊拆信一邊問道:“不知樊三將軍還有何見教?”
不待女兵回答,千秋已經(jīng)將信瓤抽了出來,垂眸大致一掃,笑了:“樊三將軍要投誠?好啊,歡迎歡迎!”
話鋒一轉(zhuǎn),她又問那女兵:“三將軍的誠意呢?”
女兵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三將軍說了,給她五日時間料理城中事宜,五日之后巳時,江渠關(guān)開城獻(xiàn)降,并放歸貴國程英將軍,她將帶城中軍民一同降唐?!?p> “條件?”歸無平淡的聲音響起,不啻霎時給情緒高昂的千秋等人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
千秋收斂了笑容冷靜了下來,雙目如炬直直注視著下方的樊似玉親信女兵,靜候她的回答。那女兵被她如此注視,只覺如芒在背,硬著頭皮答道:“三將軍說,讓您放了樊大將軍和二將軍,并且……”
她忽然囁嚅起來,千秋眼神一厲,沉聲道:“說?!?p> “三將軍求嫁蘭將軍!”女兵眼一閉心一橫,大聲道。
“撲哧?!彼南虏患s而同響起數(shù)聲忍俊不禁的笑,就連歸無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我當(dāng)是什么事,”千秋含笑將手中信往案上輕輕一丟,“不就是想嫁給蘭二郎?本將替你答應(yīng)了,回去跟你們?nèi)龑④姀?fù)命罷,五日后,我們江渠關(guān)見!”
沒有料到千秋竟如此輕易地答應(yīng)了下來,女兵瞠目結(jié)舌了好一會兒,等到千秋略有些不耐煩地問她是不是還要留下用了晡食再走,她這才回過神來,匆匆離開唐營,回城復(fù)命去了。
入夜,千秋披了在偃明山越滄海送她的狐裘坐在燈下看書,門簾被人掀起,程好裹一身寒意走了進(jìn)來,毫不見外地撩袍在她身邊坐下,戲謔地問她:“怎么?真的舍得給你家二郎納妾?”
“她要嫁的是蘭月,又不是越滄海,與我何干?”千秋眼皮都不抬,翻了一頁書,聲音平靜。
“原來你在這兒給樊似玉挖了坑啊,桑大將軍,佩服佩服!”程好朝她一抱拳。
千秋放下書,還以一禮:“哪里哪里,不過是順?biāo)浦鄱??!蹦┝耍瑑扇讼嘁暥Α?p> 程好拍拍她的肩膀:“論咬文嚼字,還是你略勝一籌!”
“書嘛,多讀一些還是有用處的,”千秋一挑眉,“是我的,我絕不會拱手讓人?!?p> 帳外忽然有人咳嗽了幾聲,千秋和程好都是一驚,一同出了帳篷察看,只見一道身穿白衣的頎長身影腳步悠然走入了明亮月色中,略有些清瘦的背影竟莫名透出幾分歡喜。
南宮令云
越滄海:嘿嘿嘿(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