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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不易歲

第七十九章 驚風雨

千秋不易歲 南宮令云 3986 2019-07-23 22:00:00

  “愛女千秋:

  世事難料,阿爺本以為還有多年足夠陪伴你,然訣別忽至,縱有千般不舍,也不能違昭昭天意?!?p>  從錦囊中抽出一封信,千秋展開一看,眼淚奪眶而出。信上的筆跡千秋再熟悉不過,她從小臨摹的字帖都是桑安甫親筆所寫,再加上字句間流露出的切切憐愛之情,讓本以為多年過去,自己已經接受了父親去世這個殘酷事實的千秋再一次意識到,痛苦沒那么容易淡忘,不去觸碰它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如果不查明真相,它將會永遠如鯁在喉,不僅折磨自己,也折磨身邊的人。

  桑安甫在信中沒有提到當年發(fā)生的事情,倒是仔仔細細將千秋的衣食住行都囑咐了一遍,只在末尾提了一句:“遇事不決,可問舅父?!?p>  “師兄,阿帆,阿好,你們來看?!鼻镎泻舻钪衅溆嗳诉^來,將信尾那句話指給他們看,三人看著信,陷入了沉默。滄海甚至一度懷疑桑安甫是不是病中不甚清醒,才會將幫助千秋作決斷的任務交給宛若孩童的莊澤。如果他不是病昏了頭,那么莊澤如何能讓他放心地把愛若珍寶的女兒托付給他?

  滄海托著下巴沉思了一會兒,問千秋:“千千,你對你這舅父有多少了解?”

  千秋抿唇思索片刻,輕嘆口氣:“說實話,不多。”

  莊澤說是生來癡傻,其實不然,他在五歲之前甚至還稱得上是個神童。但是莊澤五歲那年,他的父親,也就是千秋的外祖父暴病而亡,從那以后,他的行為舉止就停留在了五歲,即便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余,卻仍然表現得像個懵懂小兒。他以天才的身份出現在人才濟濟的安京城時間太短,還來不及綻放出光彩就已經隕落,所以到了后來,連家人向別人說起他的時候,也都只說他是先天不足,不再提及他過去那如同曇花一現般的驚艷。

  數日前,莊澤大鬧凱風殿后被母親方老夫人帶走,歸無曾告訴千秋他在莊澤身上發(fā)現的異樣之處,當時他還只是懷疑,但是這次再探莊府后莊澤的表現,以及桑安甫珍而重之藏在暗室的書信,無不證實了他心中的懷疑——莊澤并非癡兒。

  “師兄可是懷疑我舅父有問題?”千秋稍一聯想就猜到了歸無未出口的話,眉頭微蹙,“我也有些不確定了,印象中父親和舅父似乎并沒有太多交集,因為外祖母鮮少讓他出門,平日里登門也不常帶著他。”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阿爺從不會做沒有根據的事,即便是生了重病頭腦不清,他也不會讓我去向一個真正的癡兒詢問重大事情該如何決斷?!?p>  莊澤的事著實令人迷惑,千秋決定先暫且放在一旁,于是她伸手取出了另一封信,正是那封當初她打開隨便掃了一眼沒有細看的信。

  “馬道遠此人小器,且素來輕視武將,難與之為伍。你兄長不若你心細,你要多從旁勸說,遠小人以保身,勿學阿爺,一片善意,反遭其害。其女貴妃馬氏名下眾多產業(yè)之中有一十分不起眼的藥鋪,多年虧損,之所以能延續(xù)至今,全靠販賣一味奇藥,此藥燃之有異香,能致幻,久聞則使人骨瘦如柴,四肢乏力,常有癲狂之狀,一旦在國中流傳,其害不遜五石散。”

  “阿爺聽聞,此藥名喚玉芙蓉膏,你與阿遠切記莫要沾染上它,萬一成癮,必然前途盡毀。另外,越大總管與你叔父軍中之事,馬道遠難逃干系,他二人被處斬前,你叔父派了心腹冒死傳書到府中,讓為父徹查永州各大江湖門派,說其中有人通過馬家的人脈勾結朝中大臣,鏟除異己,意欲架空圣人?!?p>  “阿爺有意為故友,為手足洗雪冤屈,為國除害,奈何命數將盡,妻兒尚且難以顧及,思之長恨,奈何奈何!”

  “如果你此后再不開啟暗室,那就讓這些話隨著歲月腐朽,你和阿娘兄長安穩(wěn)度日;如果你再次開啟暗室并希望得到什么啟示,那么阿爺萬分慶幸寫下這些話,能幫你蕩滌乾坤,使大唐上下不再渾渾噩噩,用虛假的盛世繁華欺人兼自欺。”

  “言有盡,然意無窮。吾兒聰穎純善,想來即便阿爺不在,也能成為無愧天地的人,一生能成為自己,也不辜負親友?!?p>  滄海嘆氣:“世叔一片拳拳愛護之情,令人聞之愴然?!?p>  千秋沒有接話,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眼神堅定:“這安京城,必須破而后立!若人人粉飾太平,那就由我揭開真相!”

  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滄海這些天來罕見地沒有對她即將采取的行動提出反對。歸無手掌一翻,掌心出現了一顆青綠的藥丸:“天章游歷去了,師叔派信鷹送來了一瓶這個,一日三次,一次一丸,連服三天,能解百毒。”

  千秋也不問是什么,接過藥丸,就著矮幾上溫熱的茶水一口吞下,頓時感覺一股清涼在腹中擴散開來,安撫了她煩躁的思緒,然后緩緩流入四肢百骸,將滯澀的經脈一一梳理,百流放下的毒帶來的隱隱痛感也隨之悄然消散。

  三日后。

  紫宸殿中。

  “你確定已無大礙了?”圣人一臉不信地看著千秋,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孫藥王。孫藥王捻髯頷首,他剛才為千秋診了脈,她的身體因為失血和中毒有些虧空,不過將養(yǎng)些時日便可,又看了天機門寄來的丹藥,那是江湖上千金難求的百草丹,解毒的功效自不必多說,可惜的是藥方早已失傳,也只有天機門才會如此慷慨將之拿來為門中弟子服用,而這也昭示了千秋在師門之中的地位,她這條性命,價值何止千金?

  “既然孫藥王也認為沒有問題,那朕就放心了,”圣人這才遲疑著允了千秋出宮的請求,“你說有要事,到底是什么讓你如此著急?”

  “兄長,家母頭七馬上就要到了,家兄已經忙碌了這么些日子,兒若再不回去,豈非不孝?況且臨近葬禮,人多事雜,恐有所失,兒如今只剩下肩上的傷尚未痊愈,回家中養(yǎng)傷也是一樣,不敢再逗留凱風殿叨擾太后?!鼻锊m下了她急于出宮的主要原因,尋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圣人不得不放人。

  桑遠已經接到了消息,早早便備了車在宮門外等候。犢車緩緩前行,越靠近開化坊,周圍行走的行人就越少,巡邏的士兵一個個全副武裝,過路的車馬都要經過盤查才能放行。開化坊坊門處守著的是千秋衛(wèi)的士兵,桑府的犢車上掛著三足金烏的家徽,士兵們一看,連忙讓開道路。犢車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門前,桑遠一身素衣站在那里,面色有些憔悴,身旁站著薛氏兄弟。

  “阿妹!”上前來扶住千秋,桑遠喚道,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

  “阿兄,有話里面說。”千秋及時阻止了他開口,向薛氏兄弟叉手一禮,拉著他往門里走去。

  桑遠將明日莊夫人頭七的安排一說,千秋點點頭,目光卻一直望向門外。莊澤告訴了歸無馬貴妃名下那悄悄出售“玉芙蓉膏”的藥鋪所在位置,歸無在宮門處同千秋告別,直奔藥鋪而去,算算他的腳程,現在應該已經取得了證據往回趕了。果然,不等桑遠詢問千秋,歸無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廳中。

  “師兄,如何?”千秋急切地問。

  歸無慢條斯理地抬手,千秋這才看到他手中提了個油紙藥包,看上去沉甸甸頗有分量。歸無放下藥包,又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的賬簿并一封信,和藥包放在一起。

  “那家藥鋪太過不起眼,甚至連名字匾額都沒有,但是我從他們掌柜箱篋中取走賬簿和書信,他們如果足夠警惕應該很快就能發(fā)現。我這就去尋薛郡公,由他出面將查到的所有證據都呈給圣人,你要做什么就快去吧!”

  桑千秋站起身來,一躬到地:“多謝師兄相助!”說罷,也不逗留,抓起尚方劍,腳步匆匆地走了。歸無向廳中被他們這一番速度極快的交接驚呆的桑遠等人微微欠身,腳尖點地,躍上了屋檐,背影帶了幾分肅殺之氣。

  崇德坊。

  “阿郎!千秋衛(wèi)大將軍來訪,點名要見您!”男仆小跑著進了書房,朝著坐在案后看書的中年人稟報道。

  中年人抬頭,不耐地咂了下嘴,起身往外走,口中還不滿地嘀咕著。

  遠遠地,中年人就見到自家打理得整潔雅致的前庭當中,背對著他站了個一身戎裝的女子,一頭烏發(fā)綰在頭頂,發(fā)髻之中還插著枚金簪,在陽光下光芒刺目,女子左右各配一柄寶劍,脊梁挺直,單憑一個背影,他就認出了桑千秋。

  “馬侍郎這庭院倒是賞心悅目,”千秋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笑容嘲諷,“也不知往后便宜了誰?”

  馬重被她周身殺氣所懾,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訕笑著開口:“不知桑大將軍此話怎講?”

  “哦?馬侍郎當真不知道桑某所言何意么?”千秋笑容更深,徐徐邁步,向著他走來。

  “馬侍郎可知此為何物?”千秋摘下腰間尚方劍,橫在胸前,笑問馬重。

  尚方寶劍尺寸略短于橫刀,劍鞘上雕龍畫鳳,還刻有先帝手書的“尚方”二字,常年供奉在太廟之中,但凡有些見識的人,哪個能不識得它?馬重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稱“千秋萬歲”。

  千秋冷笑一聲,又道:“看來馬侍郎尚且識得這尚方劍,只不知馬公為何不識王法?”

  “圣人賜桑某尚方劍,能斬世間一切妖邪奸佞,如此信任,桑某不敢謀私。七年前馬侍郎構陷忠良,毀我大唐長城的賬,這么些年過去了,也該償還一二了罷?”

  這番話聽在馬重耳中,不啻晴天霹靂。他竟不知道,這桑千秋居然有如此本事,能將圣人追查多年無果的舊案翻出,看眼下情形,她查到的事情俱與自己有關,如今新仇舊恨疊在一起,千秋又手執(zhí)有先斬后奏之權的尚方劍,他安有命在?“大、大將軍是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千秋聲音冷得仿若結了霜,凝成徹骨寒意滲入馬重骨髓。

  “桑大將軍饒命!馬某不過是——”

  血花飛濺,馬重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身后的仆從們發(fā)出一聲聲驚恐的尖叫,亂紛紛四下逃竄。

  “留著你的求饒說給下面一眾冤魂聽吧,看他們會不會原諒你!”千秋擦凈刃上沾染的鮮血,收劍還鞘。

  森冷的目光落到面前瑟縮成一團的馬府仆從們身上,頓時緩和了幾分。她上前一步,見她方才下手干脆利落,衣服和半張臉都濺上了自家主人的血,仆從們越發(fā)害怕,連連后退?!吧D巢粴⒛銈儯?,”千秋開口,嗓音微啞,“你們有一個算一個,把馬重的罪行全部上報京兆府,桑某保證還諸位個自由之身?!?p>  “大將軍當真不殺我等?”一個膽子大些的老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

  千秋抬手擦了把臉上的血跡,垂眸看向他:“某向來一諾千金?!?p>  老仆見她神情不似說謊,顫巍巍爬起來,面向地上的其他馬府仆從:“馬重所作所為,你我所共知,道貌岸然,作惡多端,如今他已身死,桑大將軍既然敢為我等作保,我等若不將馬重惡行揭露于世,與他又有何異?望諸位深思,莫辜負了天地良心!還有一絲良知的,這就隨老朽前往京兆府!”仆從們漸漸回過了神來,想通了其中利弊,紛紛響應。

  轉眼間,人來人往的馬府就空了大半。千秋知道她殺了馬重的事隨著仆從們前去京兆府告狀,很快就要惹來滿城風雨,索性在馬府正廳前石階上坐了下來,靜靜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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