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失去的都是些什么呢？有的時候，失去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留下來的。在老年公寓，有失智，還有失能、失聰、失獨，更多的是失落的鰥寡孤獨。
首先說說失智，最典型的是住在八樓的李爺爺和楊寶寶。
李爺爺現(xiàn)年84周歲，退休前曾經(jīng)是地礦工程師，身材瘦削如枯槁一般，平時少言寡語，喜歡獨處和游走，在八樓差不多是最安靜但又最讓人操心的一位老人，動不動就鬧小孩脾氣不吃飯了，非要讓工作人員哄著才吃。昨天早上，趁著大家開早交班會的時候，一個沒注意，他就不見了，后來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他居然跑到鄰居鄭老師的房間去上廁所了，萬幸，當時鄭老師坐在大廳的餐桌前看報紙，工作人員趕忙上前與鄭老師聊天、下跳棋，穩(wěn)住鄭老師不讓她回房間。又等了好半天，才把李爺爺從鄭老師的房間里哄出來。鄭老師雖然已經(jīng)九十二歲，可是卻一點也不糊涂，如果被鄭老師撞見，后果實在不堪設想。
要說李爺爺已經(jīng)糊涂了吧，有時卻又明白，他喜歡和護理員一起下中國象棋，可惜的是，護理員沒有誰會下，或者下的好。有時，他又嘮叨著要收拾東西回家，或者又說自己已經(jīng)沒有家了。如果有護理員請他去樓頂花園曬太陽，他也總是拒絕，每天就是一日三餐兩點的吃飯吃水果，然后就是在大廳里看電視或者來回踱步。
楊奶奶和老伴同年，已經(jīng)九十一歲了，過去兩人都做財務工作，如今相伴到老，為了得到更好的照護，一起被子女送到了老年公寓。因為楊奶奶有時候會鬧脾氣，為了不影響老伴休息，于是老兩口一人一個包房。爺爺身體還好，只是需要一般的照護，但是一看就是在家庭中屬于沉默寡言的那個。而楊奶奶現(xiàn)在被我們的工作人員昵稱為“楊寶寶”，一看就是喜歡大聲說話、家里家外都非常強勢的那個，但同時，有時還特別風趣，呆萌可愛。
楊寶寶患老年癡呆，為了方便照顧，每天都由護理員用輪椅把她從房間里推出來，然后就坐在大廳的餐桌前，除了吃飯、玩一些專為失智老人準備的玩具之外，工作人員還特意用A4紙打印了一些文字，放在楊寶寶的餐桌上，讓她照著念。
楊寶寶高興的時候，會拿著紙大聲朗讀：“我是一個好會計，我是一個好同志﹍﹍?！被蛘吲畠簛硖酵龝r，也會在女兒的指點下，從一開始練習數(shù)數(shù)。不高興時，比如有一次我上八樓，看到她在玩玩具，我湊到跟前，假裝要取走她面前的一小塊玩具，這時楊寶寶會大聲的吆喝我走開。到吃飯的時候，護理員會喂她，楊寶寶經(jīng)常會說：“我不吃，你吃吧?！边@就是在鬧情緒了，有時還會懷疑工作人員給她的湯粥里放了藥，如果換一碗過來，她就又吃了。無論是自己相濡以沫的老伴，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都會亂認亂喊，但是，如果看進楊寶寶的眼底，還是能感受到她的眼睛里有著抹不掉的過去。
失能主要是指因為年老，已經(jīng)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照顧自己，同時家里人也不方便提供照顧的老人。比如呂奶奶和唐爺爺，出行都靠輪椅，都是只有一個女兒。呂奶奶也是九十一歲的人了，除了眼睛不太好，走路不方便，但是一點也不糊涂，最怕孤單寂寞，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個小丫鬟一樣的人陪在身邊專門照顧她，聽她使喚。住到老年公寓以后，最高興的事，就是工作人員用輪椅推著出去，不喜歡去公園，而是去超市，或公路邊上，總之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平時，在公寓里，最高興的就是有人找她聊天。
而唐爺爺，曾經(jīng)老年大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因為今年二月份剛失去了老伴心情特別不好，自己已經(jīng)八十七歲了，只有一個女兒照顧多有不便，自從住進了老年公寓之后，從開始的新鮮感，到邀請一些老朋友來訪，再到最近，情緒也是特別低落，每天除了在八樓共享空間的大廳里吃飯，就是悶在自己的房間里看報紙、休息。
失聰，主要是指大部分八九十歲的老人都耳背，尤其是王爺爺，還有昨天新來的石爺爺，需要在他們的耳邊大聲喊，才能聽到，石爺爺有老伴在一起生活，而王爺爺，唯一的女兒遠在美國，自己執(zhí)意要回國養(yǎng)老，每天他都會穿戴整齊，除了吃飯，就是在大廳里散步，或者坐在電視機前看有字幕的電視劇。
失獨，是指像楚爺爺夫婦，失去了獨生子，今天既是他的八十歲生日，又是父親節(jié)，雖然有特意從上海飛來的侄子為他慶生，但是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還會有感傷。而潘爺爺夫婦，雖然有兩個兒子，但卻因為培養(yǎng)的太好了，一個在美國定居，一個在新西蘭定居，老兩口在這個城市再無親人可以依靠，所以才住進了老年公寓，將自己的晚年交給了社會化養(yǎng)老機構。昨天在餐廳里看到新來的石爺爺夫婦，潘奶奶問我，他們是不是子女也在國外，我回答說不是，然后，潘奶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依我看，比起自己一個人宅在家里，對于鰥寡孤獨行動不便的老人來說，在晚年住老年公寓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因為既可以與工作人員交流，也可以與同住的老人們交流，畢竟，人的兩種屬性：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其中的社會屬性是人的根本屬性。
對于住在老年公寓里鰥寡孤獨的老人們，最讓我不能理解的是，雖然大家都已經(jīng)是耄耋之年，但是爺爺們還好，比如七樓的張爺爺對誰都打躬作揖的非?？蜌猓藰堑奶茽敔?、李爺爺或深居簡出或少言寡語。而奶奶們，尤其是太后，還有王奶奶、張奶奶他們，卻總是在背后挑剔、挑撥別的老人，難道這也是社會性必不可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