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夜晚風(fēng)寒沙冷,月色粼粼,偶有孤煙絲縷直上,帶來說不盡的蒼涼和蕭索之感。滿面沙塵,都在這茫茫無邊的大漠中,悄然無聲地化為那追云逐月、凜然直上的漠漠冷色了。就像那梗著的脖子、挺直的脊梁,戳破時間的束縛,大咧咧地直闖進眼底來了。
在劉全昌的指引下,眾人忽左忽右地行了近十日。是夜,林慕云終于看見一座孤零零的山頭突兀地出現(xiàn)在眼中。
極西沙漠綿延千里,這風(fēng)寒沙冷月色凜然的夜晚,這座山頭就這么突兀地、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眾人的眼中。沙漠中白天酷熱難耐,到了夜晚卻又寒冷刺骨。劉全昌白日里便由飛羽帶著,在空中指引著眾人前進的方向。若是沒有太陽時倒還好些,整個沙漠中透著一股絲絲的涼;等到曦車懸空,這整個大漠便宛如一堆干材突然被點燃了一番,猛然變得燥熱憋悶起來。到了夜晚,眾人便躲在林慕云的麒麟古城中休息。大漠月夜,清輝斜灑,照在那些沙堆之上,只瞥一眼,便不由得在心底沁出一股涼意來。連沙都不安靜了,便似影影綽綽的覓食碩鼠一般,發(fā)出一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來。凝神細聽時,卻分明又什么聲音都沒有。
前幾日倒也順利,但后來幾日連風(fēng)也不甘寂寞,要一起來湊個熱鬧了。在那白日里這熱熱的風(fēng),好似在嬉鬧一般,卻又在眨眼間突然變成了一場遮天蔽日的巨大風(fēng)暴——夾雜著沙塵,就這么昂昂然、憤憤然地飆馳而過。便吹得這沙漠中分不清白晝黑夜如一團亂麻的黑,便吹得人仰馬翻沙掩土埋如末日降臨心底瑟瑟發(fā)抖的黑,便吹得沙丘緩行沙粒飆走天地之間凄風(fēng)如泣、怒風(fēng)如吼天崩地裂一般翻天覆地的黑。
在這看不到盡頭的黑里,眾人全都迷失了方向,只得躲到麒麟古城中。林慕云心中掛念著趙雯,自然焦急不已,奈何這般遮天蔽日的巨大風(fēng)暴,逞盡天地造化之威,實非人力所能抗衡。他也就只得每日無所事事,只偶爾看看鬼將如何操練其麾下的三萬余軍鬼,卻每隔一個時辰便回到沙漠中,查看風(fēng)暴是否已經(jīng)止歇了。但天不遂人愿,林慕云每次都只能嘆氣而回。
倒是飛羽,整日和小空嬉戲玩耍,好生快活。小空則是個人來瘋,整日和飛羽在鬼王面前“爭寵”,倒只把個小寶冷落在一旁。小寶倒也樂得清閑,整日酣睡不醒。而劉全昌,整日枯坐在草地上不言不語,只偶爾抬頭望著麒麟古城中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場巨大的風(fēng)暴持續(xù)了三日方才止歇,當(dāng)眾人再次出現(xiàn)在沙漠中的時候,便覺得頭頂?shù)奶炜胀咚{如洗,似乎更加澄澈了一些。風(fēng)又變得熱熱的,如絲如縷,吹得人好生憋悶。眾人再次趕路,至此倒也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入夜,便尋著劉全昌口中統(tǒng)領(lǐng)所在的狼山了。
“你饒了我一命,但我也給你帶路了,以后你我便互不相欠了?!眲⑷龑⒘帜皆瀑浥c他作為報酬的黃金推了回去,便騎著一匹定西馬往遠處去了。
林慕云本想讓飛羽送他一程,但這個樸實的中年漢子卻再次拒絕了,他道:“這大風(fēng)暴一過,整個沙漠便要安靜很久了,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走了片刻卻又繞了回來,朝林慕云道:“小哥,我有句話忘了告訴你。我們統(tǒng)領(lǐng)是個好人,若是可以的話,你就放過他吧。至少這十年來,我沒見他動手殺過一個人?!?p> 看到林慕云面無表情,這中年漢子嘆了口氣,又道:“若真有什么不能化解的仇怨,小哥你便放手去做吧,只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p> 說完也不待林慕云回答,劉全昌便又騎著那匹略顯瘦弱的定西馬,搖搖晃晃地往遠處去了。
林慕云雖然心生感激,但渾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對萬神殿的人,他早已深惡痛絕,萬神殿和他之間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了。既然得知這統(tǒng)領(lǐng)或許是萬神殿之人,自然是沒有任何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地之眼將整座狼山都籠罩在其中,這山頭上的一切都那么分明地出現(xiàn)在林慕云的眼底。
大概這大漠深處人煙罕至,莫說修士,連一直混跡在極西沙漠的馬幫中大多數(shù)的幫眾都不曾來過這里。所以這草色朦朧的山頭上,沒有布置任何的禁制和法陣,只有一座高大華麗的帳篷,略顯孤單地坐落在山頭的平地上。帳篷之中有一個人,大概就是那些馬幫幫眾口中神通非凡的統(tǒng)領(lǐng)了,林慕云生怕他感應(yīng)到自己的窺探,便沒有去查探這位統(tǒng)領(lǐng)。
刺殺。這是他萌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當(dāng)這個詞匯在腦中蹦出的時候,林慕云竟覺得渾身的血都為之一熱。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個愚蠢至極的想法,林慕云此行的目的是前往修道三大家之一的極西陳家,為師姐趙雯求那萬年龍修草。但是自從進入極西沙漠后,他毫無頭緒地尋找了半月時間,卻發(fā)覺這極西陳家竟然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蹤跡全無。
其中必然有什么貓膩,想來是極西陳家利用極巧妙的禁制和法陣,將陳家所在的云夢山莊整個地隱藏了起來。
林慕云毫無頭緒時,便只有拿常年混跡在極西沙漠中的馬幫開刀了。這些馬幫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林慕云本就對他們殊無好感。也活該蔣大個倒霉,林慕云原本只是找他們打探一下消息,不料蔣大個自己撞到刀口上來了,便一時興起,弄了個猜頭的游戲。從這些馬幫幫眾的口中得知這統(tǒng)領(lǐng)和萬神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林慕云料定這統(tǒng)領(lǐng)必然知道極西陳家的消息,自己若是將他殺死了,便是徹底葬送師姐趙雯的性命了。
但我是萬神殿的心腹大患,那統(tǒng)領(lǐng)既然和萬神殿有些牽連,也未必肯跟我合作,若他執(zhí)意如此,也就只有送他歸西了。林慕云心下惡狠狠道。
“慕云,我們要不要去殺了他?”小空見林慕云一直盯著那狼山山頭沉默不語,便小聲地問道。
林慕云點點頭,又猛然搖頭道:“看他肯不肯跟我們合作了。若他肯跟我們合作,便留他一條性命也無妨;若他不肯,那就無需手下留情了。如今之際,也只有伺機而動了。”
“飛羽?!绷帜皆浦钢^頂?shù)奶炜盏?,“你在這周圍數(shù)里的范圍內(nèi)巡視一番,幫我把把風(fēng)。這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還有個幫手,若我所料不差,得是個紅衣女子。小空、小寶跟我一起來!”
他便帶著小空、小寶一道往那山頭上投去。
眨眼間便到了那帳篷跟前,突然聽到帳篷內(nèi)那人道:“有客人來了。外面風(fēng)寒沙冷,且先進來一歇,不然顯得老頭我怠慢了客人?!?p> 林慕云料定己方這邊的實力可以很輕易地打敗這位統(tǒng)領(lǐng),便掀開帳篷的篷戶,大大咧咧地走了進去。
這帳篷內(nèi)倒也暖和,地上鋪著褥子,一張四四方方的書案擺在上面。書案上一盞如豆小燈,小燈四周散落著幾本書籍。書案后面則坐著一個白胡子的老頭,正拿著一卷泛黃的古籍翻閱著。
“閣下來自何方?”白胡子老頭仿若沒有看到林慕云進來,仍舊全神貫注地研讀著手中的古籍,面色平靜地問道。
林慕云死死地盯著那老頭,仿佛想從他那把白須中尋出點什么端倪來,可那老頭神色自若,自始至終壓根沒有抬頭看他一眼。林慕云等得有些不耐煩,便冷笑道:“主人,你可認得我這位客人?”
白胡子老頭聽出林慕云語氣不善,這才從那卷泛黃的古籍中回過神來,目光從小空、小寶身上掃過,接著細細地打量了林慕云一番,道:“請恕老頭子我年邁,如今老眼昏花,實在看不出你是哪家的青年才俊?!?p> 林慕云一聽,心下一凜,暗道:原來這統(tǒng)領(lǐng)居然不認識我,卻不知他和萬神殿到底有何關(guān)系,得問個清楚再說。
“我這樣的無名小卒你自然是不認識的,只是不知萬神殿你可曾聽說過?”林慕云慢條斯理道。
“哼?!卑缀永项^面色頓時一冷,道,“深更半夜,不請自來,果然不會是什么好東西?!?p> 他突然從那張書案后面站起身來,林慕云便感到一股澎湃的威壓傾軋過來。那白胡子老頭只往那里這么一站,林慕云竟感到那身形仿若山岳一般巍峨厚重,他頓時意識到自己低估了此人。這白胡子老頭比之當(dāng)日的萬神殿大長老曾嶸似乎要略遜一籌,但卻更善于藏拙。
眼見白胡子老頭似乎隨時可能暴起傷人,林慕云自然暗暗戒備,但他不能輸了氣勢,便道:“我只是路過貴地,看這荒蕪的大漠中竟有這樣一處閑情雅致的居所,心下好奇進來拜訪一下罷了。你何故生這么大的氣?”
“小子,別跟我兜圈子!你和萬神殿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老頭兒面帶慍色道。
林慕云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出這白胡子老頭似乎對萬神殿懷有敵意,但不知其心下所想,只能閉口不答。
過了片刻,那白胡子老頭突然嘆了口氣,又坐回到那書案后去了,仿佛是自言自語地嘆息道:“我早知道萬神殿不會這么輕易放過我們陳家,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