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是宋時大文豪蘇軾于廬山西林寺上所題天下聞名的詩句。
那蘇東坡自幼便接觸過佛禪之理,后又多與高僧結(jié)交,所以詩句中往往也不乏禪機。此句看似是在講廬山,但其中“當局者迷”之理,卻顯然放諸四海皆準。
甚至那《西游》書中石猴會被壓在兩界山下,也正是因為他身在佛祖掌心之中卻不能識,反倒寫上“齊天大圣到此一游”來“證明自己”,實是要人哭笑不得的一個故事。
德廣禪師一直在用石猴之事做暗指,若此詩句也是同理,那么德廣會在處刻下這七個字,當然是想說尋來此處之人已“當局者迷”,并沒能完全理解好所有的線索。
所以王月君壓根就不用再在這七塊石頭附近繼續(xù)挖找什么,就知道德廣禪師不會再在此處留下別的線索了。
于是王月君只好苦笑了笑,她本想招呼二童,三人先回到離此最近的鎮(zhèn)集之中,再好好想想那德廣禪師圖中的線索是否還能做其他解釋。
但王月君剛剛看向二童,還未及開口,忽然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吶喊之聲。緊接著金戈聲、鐵馬聲紛紛響起,儼然是一隊兵馬不知向著何處殺了過去。
這里正是兩國邊界,忽然傳來如此聲音,莫非是兩國開戰(zhàn)了不成?
雖說王月君知道,她那堂弟本就不是個想要開疆擴土的皇帝,加之先前那刺駕一事還未發(fā)生多久,朝廷斷不可能此時對大食用兵,但大食人是否會主動打到中原來,這就不是王月君能夠料到的事情了。
于是王月君心下一凜,身形一展,立即便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掠了過去。
……
大食人確實在邊界上引起了沖突,但和王月君想象中不同的是,這引得中原守疆將士出動的“大食人”并不是什么大隊兵馬,只是一名約莫與白吳二人差不多大的少年。王月君掠到此處的時候,正好看見這名少年被將士們擒下的情形。
王月君雖不清楚將士們會擒下這名大食少年的原因,但依此情形,大概是這少年想要偷越邊界,卻被將士們給發(fā)現(xiàn),將士們職責所在,當然便把他給擒了下來。
只見那少年本想開口解釋什么,但他還未開口,卻見將士中像是統(tǒng)領的人手一抬,立即向著押著少年的幾名兵士說道:“不用聽他多說,他就是個奸細,趕快把他砍了,拿首級去李都護那請功!”
原來近年大食與中原相安無事,這群守疆將士閑暇之下,竟反而有時會抱怨起兩國“太過和平”來。
雖說若戰(zhàn)事當真一起,大食人派大軍突襲,他們都不免有性命之憂,但若邊境完全無事,他們每日便是白費力氣,連立功升遷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這統(tǒng)領此時難得見到一個想要偷越國界之人,哪管是否當真是奸細,先殺了邀功再說。何況就算此人并非奸細,反正等他首級到了李都護那里,也不可能再為自己辯白了。
這統(tǒng)領如意算盤打的雖好,卻沒想到正好撞見了王月君。
本來這少年確實也很有可能是大食國派來的奸細,倘若守疆將士只是要生擒他來詳加盤查,王月君當然也不會過問。但這統(tǒng)領不問青紅皂白便想殺人邀功,那王月君就不能不管了。
所以那干兵士本已提起刀來,但還沒向著那少年砍下去,只覺眼皮一沉,便皆已沉沉睡去。
……
少年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停的摸著自己的脖子,直至確認了十數(shù)遍,確定自己的腦袋還在脖子上之后,終于長長吁了一口氣。
但他剛剛吁完這口氣,卻又不禁緊張起來,因為他這時才想起打量四周來。
他此時當然已不在那荒涼的邊境上,他正在一頂溫暖的氈帳之中,有三個陌生之人正在帳中另一頭不知聊著什么。
好在這些人看起來并不像是中原兵馬,他雖也不知這些陌生人想把他怎么樣,看起來至少不會立即便丟掉性命。
而當其中一人看向他之后,他更放松了下來。
沒有任何人會覺得王月君的微笑中帶著惡意,哪怕是他國之人也一樣。
……
白卯兒這一個多月來一有空閑便研究如何精煉七色丁香。在白卯兒的調(diào)配之下,如今這“丁香粉”的補益效果已提升到了極致,但那“劇痛便醒”的催眠效果卻并未得到很大的改善。除非用來對付武功低微甚至不懂武功的尋常人,或者像萬花莊事件時花太平對付自家莊人那般要人把藥吃下去,否則這根本就說不上是“迷藥”,而是一種“補藥”了。
畢竟白卯兒調(diào)配這丁香粉要遵循的第一般原則,便是尊重花太平那“只迷暈不傷人”的想法。于是這丁香粉既然不像一般迷藥那般會傷人神經(jīng),那其“迷暈”的效果,自然也很難得再有所加強了。
但對于只想救下少年,卻并不想和守疆將士起沖突,更不想傷害將士們的王月君來說,這對人有益無害的丁香粉自然也是第一選擇。何況那些將士正是所謂的“武功低微的尋常人”,他們并沒有先前劉天梁那般靠劃傷自己保持清醒的見識和果斷,自然便也在那邊境處酣酣睡去。
只是這丁香粉雖不像一般迷藥一樣會傷人,但那“不分敵我”這點卻也與一般迷藥沒什么不同。所以王月君想救下的那位絲毫不懂武功的少年,便也和將士們一并睡著了。
本來這丁香粉既然“劇痛便醒”,王月君當然也可以將少年直接拍醒。但她見到這少年疲倦的模樣后,竟不忍那么做,便將睡夢中的少年一并帶回了鎮(zhèn)集,又找了一處相當于是中原客店的氈帳住下,想要讓這少年好生歇息一番。
王月君三人本在繼續(xù)研究謎題,忽然見到少年醒來十分緊張的模樣,王月君便微微一笑,教少年放松了下來。
而白卯兒則趕忙湊了上前,用自己才學沒多久的大食話同少年打起招呼來。
王月君幼年貴為郡主,多少便也學過些西域比較重要的幾門語言,但白吳二人自然是直至準備要來這大宛之時,這才在敦煌向大姐請教了起來。
白卯兒雖不像其大姐那般聰明絕頂,但若只是學一些用于日常寒暄交流的簡單言語,學得倒也還算不錯——至少她先前便完全能自己上集市“銀釵換香料”了。
何況白卯兒又是個好奇心旺盛之人,此時見了這少年竟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偷偷進到這大宛來,當是勾得她好奇心起,便完全不顧大姐才是三人的“領袖”,搶著同那少年說起話來。
豈料那少年看了白卯兒半晌,卻又歪起頭來,顯是沒有聽懂白卯兒在說什么。
于是白卯兒想了想,又用大宛話和少年打起招呼來。
畢竟西域各國與大食國多有通婚,很難從樣貌上便分辨出一個人是哪國之人,三人先前以為這少年是“大食人”,也不過是因為這少年想從大食偷偷溜進大宛罷了。但這大宛既與大食就在鄰近,這少年自然也可能是先從大宛偷越去大食,此時再由大食偷越回大宛的。
但少年卻還是沒能聽懂白卯兒在說什么。
于是白卯兒從疏勒語到莎車語、從龜茲話到車師話,將王月君教她的西域語言給說了個遍,結(jié)果這少年還是一臉茫然的模樣。
那少年雖本不愿主動開口,可能是聽得實在是有些不耐煩了,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說起話來。
于是白卯兒忽然明白了,到底什么叫做“白費心機”,什么又叫做“自以為是”。
原來那少年說的竟是正宗的中原話,而且他說的內(nèi)容正是:“對不起,這位姐姐,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