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圭觀摩了狂九刀帶來的骨片,里面確實記載著九重疊浪刀的刀法,刀法雖強,可卻是一種拼命的戰(zhàn)法,若能克敵制勝自是最好,一旦九刀使完而對方不倒,對于使刀者來說就只能是被按在砧板上的白肉,任人切割了。
張白圭搖搖頭,放下骨片,又巡視了后山的水澤,心中卻是驚異萬分。
本是深不見底的山坳,如今卻是被填滿了泥沙和死水,放眼望去這里地勢低洼,四周山巒起伏圍成一個無縫山谷,仿佛一個巨大的瓷碗,俯臥在秦王嶺的崇山峻嶺當中,水澤的上方有無數(shù)的動物皮毛與骨骼,還有新鮮的鳥獸墜入其中掙扎不可自拔。
張白圭看的心驚,只覺得這水澤之地鬼斧神工,不像是天然形成,但如果是人工開鑿,那真的是聞所未聞的大手筆,恐怕這世上唯有始皇帝的萬里長城方可與之媲美。
抬眼越過水澤,中間有一座更加高大雄偉的山峰,高聳入云威勢不凡,只是一眼就讓人心神撼動,血氣澎湃,若仔細看,可以看到在那遙不可及的山巔,似乎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隱隱可以看到在山巔若有似無的有一排排低矮的建筑,萬分奇特,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座山峰不偏不倚恰逢其會的獨自佇立于水澤正中,像是一根沖天而起的竹筍,與周圍連綿的山勢格格不入。
張白圭嘖嘖稱奇,感慨工程的宏偉浩大,若是所料不錯,那獨立的山峰想必也是被人工開采過才能獨樹一幟的獨立在水澤中央,如此便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易守難攻,只是至于水源問題,哪怕水澤水質腐臭,逼不得已也可以燒開飲用。
可以說,能做到如此鬼斧神工的地步,已經(jīng)是天下之大奇。
“與這等壯觀景象站在一處,只覺得自己渺小而又可憐。”張白圭嘆息的說道。
“軍師,那上面似乎有東西,我們不如把這水澤給他填了,咱們上去摟兩眼,說不準還能發(fā)筆橫財?!笨窬诺对缇涂瓷狭诉@座山峰,只是因為有兄弟們的前車之鑒而不敢貿(mào)然進入,如今有了軍師,他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
張白圭走來走去,仔細斟酌后說道:“暫時先不要去,如今正值寒冬,山上枯木眾多,這幾日你便帶著兄弟們?nèi)ザ嗫承┎窕貋?,然后開山燒制石灰,等來年一開春就把石灰撒進去,等水澤沸騰以后只需要風干幾日石灰便會堅硬似鐵,到那時我們就可以長驅直入,去瞧一瞧這威風凜凜的山峰究竟有何名頭,也算給我們兄弟找一條后路,以便抵抗不住官兵的時候有個保命的退路。”
狂九刀聞言大喜,對著張白圭連連豎起大拇指,對張白圭越來越信服。
秦王嶺的冬季很長,也很冷,大雪掩蓋了官道,商隊變得零星稀少,黑風寨也自然少了生意,沉寂了下來。
張白圭主動找到刀疤,建議在寨子中建立一套完善的獎懲制度,以便更好的約束和管理山上這群脫韁的野馬,刀疤想也沒想直接讓張白圭自己拿主意,只需要等章程制定完成讓他過目首肯便可正式執(zhí)行。
至此,黑風寨的第一個章程便被制定出來,章程發(fā)布的時候許多提心吊膽的兄弟都長長的松了口氣。
本以為會讓他們束手束腳的莽夫們徹底輕松下來。
沒有強制要求講禮儀,沒有說不讓打架罵街,通篇下來只有寥寥幾條遵守便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便是不準叛變,不可不遵命令擅自行動。
再有就是在下山的時候禁止燒殺奸淫,禁止搶奪百姓。
如此眾多,都是以前山寨里的兄弟們約定俗成心照不宣的規(guī)矩,即便是不形成明文章程也沒人去越線。
唯一讓這些草莽兄弟不爽的就是張大軍師居然要讓他們進行春耕秋收的工作,說是要自給自足準備備用的糧餉,以備戰(zhàn)時斷糧和饑荒年景所需要。
大雪過后是大晴,冬日的太陽接連曬了幾天,官道上的積雪消融殆盡,商路再次打通,有一些零散的客商開始恢復了通行貿(mào)易。
“軍師,我叫手下的兄弟們?nèi)タ戳?,這幾日全他娘的是胡人貨商,每天都有四五輛馬車從官道過,只要你一聲令下,弟兄們馬上沖上去搶了他們,奶奶的,這幾日可是把兄弟們都給憋壞了!”
刀疤對張白圭這個軍師十分倚重,凡事都要參考他的意見,特別是經(jīng)過訂制章程一事以后更是被軍師的遠見卓識深深地折服。
張白圭仔細思索了許久,慎重的說道:“大當家,平日里官路暢通的時節(jié)每日通行的商賈如何?”
刀疤想也沒想道:“最多之時每日約有十車左右,怎么,有什么不妥?”
“倒不是不妥,只是覺得奇怪?!睆埌坠鐚⒆约旱膽岩珊捅P托出:“大當家的,你想,往日官路暢通之時僅有十車,如今官道險阻卻是每日通商五車,你不覺得這有些不同尋常?”
如此一說,刀疤也點點頭,覺得此事有些蹊蹺,但也想不出哪里不對。
“莫不是因為前幾日大雪封路,許多商隊未能及時通過,故而近幾日商隊多了起來?”
“怕是沒有那么簡單?!睆埌坠鐡u頭道:“再過幾日便是繳納皇糧的日子,秦王嶺的糧隊必然從官道經(jīng)過,依照縣府何知縣的謹慎性子,必然會有所防備,這來往的胡商十之七八是那何知縣故意做的幌子,如我所料不錯,若是大當家的率人去劫,怕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刀疤聽得周身一震,遍體發(fā)寒,一摸頭,冷汗都已經(jīng)落了下來。
“這,以往年頭何知縣也未曾如此興師動眾,為何偏偏今年……”
“皇糧!”張白圭冷冷一笑,道:“往年黑風寨威名赫赫,那何知縣故意放任你們搶劫胡人,等到了繳納皇糧之時駕車迂回亦或索性不發(fā),待時日一到便呈書上表,向朝廷大吐苦水,只需說秦王嶺貧乏難收,皇糧被匪寇所劫,而后領個督辦不利罰俸半年的罪過便可私吞了那皇糧,我在京師之時可是每年都能聽到這般消息,大當家的,這些年你可是為這貪心的何知縣擋了不少的刀槍啊?!?p> “他娘的,姓何的,老子非得弄死他!”
刀疤聽得氣急敗壞,直撓自己的頭發(fā),心一狠說道:“既然這姓何的給老子潑了這么多年的臟水,那老子這次就真他娘的截了他!”
“萬萬不可!”張白圭臉色一變,急道:“這皇糧劫不得,大當家的若是想報仇自可尋機去縣衙作亂,可千萬不能劫皇糧,一旦劫了皇糧,罪名坐實了不說,那吸人血的何知縣必將會把怒火泄到百姓身上,再一次搜刮出足夠的皇糧補充他的缺失,而后更會讓其再次與武官發(fā)兵,我黑風寨如今元氣大傷,還不是與官府硬撼的時候。”
刀疤氣的臉紅脖子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軍師,莫非我刀疤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老子的腦袋上扣屎盆子不成?”
張白圭思索片刻,道:“北遠知府生辰之日那何知縣必會厚禮相贈,屆時我們可動手劫走,而北遠知府性情暴躁多疑,獨斷專行,必然不會聽取何知縣的解釋,如此一來這何知縣便大禍臨頭已。”
刀疤哈哈大笑,漫天陰霾即刻煙消云散。
寒冬臘月,被風吹得緊,張白圭站在山口望著北方,那里有他往日追逐的夢想。
憶往昔,棄筆從戎欲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手提三兩酒,腰佩三尺劍,腳踩紅云馬,自在樂逍遙。
尋了將近一年的江湖,張白圭終于明白,身之所在即是江湖,所謂的行俠仗義并非快板評書般整日追殺宿敵,如此只能堪堪稱之為個人江湖俠義,只有心懷俠義之心,為國為民,方成大俠之風范。
哪怕為世人所嘲,即便被萬夫所指,只要問心無愧,便是俠之大者!
臘月二十九下了一場大雪,五勝莊的百姓早早的就睡了下去,為第二日忙碌的小年養(yǎng)精蓄銳,一匹快馬踏雪而來,停在張家門口,來人拎著半扇黑豬,輕輕的放在門口,跪倒在地對著屋內(nèi)重重的磕了個響頭。
與此同時,在秦王嶺各個村莊里都幾乎上演著如出一轍的一幕,所有人都提著或多或少的野味放在門口,靜靜地隨著雪花聽著屋內(nèi)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含淚跪拜之后而去。
雪停了,遮住了來時的馬蹄印,天亮了,眾人從睡夢中蘇醒。
張父抽著煙槍開門,看到了半扇黑豬,驚呼一聲將張母叫了出來,兩人沉默好久,看到了門口兩行深深跪伏的雪印。
新年如期而至,五勝莊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與往年一般無二,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寒窯破瓦的張家在這個春節(jié)傳出了香氣滿園的肉香,眾人透過窗子努力往里面看去,只看到兩個年邁的背影圍著飯桌相對而坐,卻是沒有見到兩人的滿面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