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睜開眼睛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艱難地爬起身,奇怪的是,此時的她并沒有因為雪崩而埋在雪地里,而是好好地躺在雪地之上。甚至本應該被雪崩沖走的斗篷,此時也好好地披在身上,絲帶系得一絲不茍。仿佛昨夜經(jīng)歷的那場雪崩并不存在。
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望不到山頂了,四周是一片平坦的雪地,冰川在身旁緩緩流淌。
“已經(jīng)到山腳了?”穆嫣準備從口袋中拿出地圖,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地圖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反而是一樣她并未帶在身上的物體纏住了她的手指。
“什么東西?”穆嫣將手抽出口袋。
清晨的日光正好從側(cè)面落在她的手上。纏在手指上的物體是一條吊墜,黑色的寶石在鎖扣中緩緩地旋轉(zhuǎn)著,折射出耀眼的光。
這是母親的吊墜。
“媽媽?”穆嫣環(huán)顧四周,尋找著母親的身影。
“媽媽——”呼喚的聲音回響在山谷,久久才消逝而去。四面八方傳來回音,卻唯獨沒有任何人的回應。
冰川在身旁緩緩流淌,穆嫣將吊墜戴在胸前,套上斗篷的帽子繼續(xù)前行。冰川出現(xiàn)在太陽山腳,根據(jù)地圖的指示,只要沿著河流的主干一直走下去,便能到達風息之地。
事已至此,唯有前行。
穆嫣沿著冰川走過了小溪,走過了河流,從冰天雪地走到山花遍野。見到了母親說的花蝴蝶,見到了故事里的各種動物各種美景。路上厚重的斗篷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但她始終舍不得將它丟下,那是前陣子在她六歲生日時母親親手為她做的禮物,累了的時候,她便將斗篷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斗篷的一角縮成一團睡著。二十九天后,穆嫣走到了一處森林的盡頭,一面寬闊無邊的湖水擋住了她的去路。
穆嫣將一只腳探進湖中,冰涼的湖水蕩著漣漪漫過了她的腳踝,她小心翼翼地將雙手扶在岸邊,將整個身子探了進去。湖水漫過了她的肩膀,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脖頸,穆嫣的小腳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探著,可水很深,她無法在保持把頭露出水面呼吸的情況下還能踩到湖底的泥地。
穆嫣用力地撐著岸,準備爬上去,忽然,一樣冰涼的東西順著腳踝纏上了她的身體,繞著她的手臂浮出水面。
“蛇?”穆嫣睜大了眼睛。
見到蛇,是在她四歲時候的事。
那天父親帶著哥哥急匆匆地離開了太陽山,很晚很晚都沒有回來,只留穆嫣和母親待在城堡里。
母親病了,病得十分的重。穆嫣從未見過母親那般痛苦的樣子,細密的冷汗浸濕了她額前的頭發(fā),她緊鎖著眉頭,死死地揪著床單和裙擺,咬著嘴唇卻抑制不住劇烈的喘息,蒼白的臉龐像一片枯萎的花瓣。
穆嫣被嚇得不知所措,大哭著抱住母親,祈禱著父親和哥哥快些回來,救救媽媽。
“嫣兒……”母親握住穆嫣的手,艱難地說出了話,“嫣兒可以……出去一下嗎……去幫媽媽……端一杯……水……來……”
穆嫣哭著點點頭,連忙跑去為母親端水。她害怕極了,舉著水壺的手不停地哆嗦,水撒了一地,浸濕了她的裙擺,她捧著水杯往母親房間沖去,卻因為踩到腳底的水而狠狠地摔了一跤,杯子打碎了,碎片扎進了穆嫣的手掌,她忍著疼將碎片從傷口中拔了出來,抱著水壺便沖向了母親的房間。
快了!快了!媽媽,很快就到了!
“嫣兒!不要過來!”母親撕心裂肺的叫喊從屋內(nèi)傳出時,穆嫣已經(jīng)到達房間門口,殷紅的鮮血從手上的傷口中不停地涌出來流下,染紅了一襲白裙。
可她無暇顧及。
她看著在床上掙扎著的母親,愣在了原地。
母親正像一件受了傷的瓷器。細密的裂紋蔓延在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那般。母親痛苦地縮成了一團,正當穆嫣抱著水壺錯愕著的時候,一道耀眼的光刺向了她的眼睛,睜眼便只能看見一片刺眼的白。
穆嫣恢復視力時,床上的母親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盤踞在屋中的一條巨大的生物。那生物見著穆嫣,愣了一刻,隨即吐著信子緩緩地朝前移動,一雙發(fā)著幽光的雙眼深邃,冰冷。
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流下,穆嫣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失去意識之前,她恍惚間感到那生物漸漸地靠近了她,緩緩地纏上了她的身體。
“那是蛇。”醒來之后,母親已經(jīng)恢復完好,與父親哥哥一同守在她的床前。
“嫣兒不用怕,蛇是會保護我們的動物。”
“媽媽。”穆嫣坐起身。
“嫣兒乖,媽媽沒事?!蹦赣H揉揉穆嫣的頭發(fā),目光落向了她已經(jīng)包扎好的手掌,淚水氤氳在那絕美的雙眼之中。
“好晚了,嫣兒先睡下吧?!奔胰藗冸x開了房間,替穆嫣掩上了門。
也許是因為受了驚嚇,那一宿穆嫣都沒能睡著。
門外不斷傳來對話的聲音。
“嫣兒的傷口怎么辦?”
“會有辦法的,只是那件事要推遲了?!?p> ……
“我們不能保護她一輩子的。”
“為什么不能?!?p> “我可以。”
“我也可以。”
“我們也可以?!?p> ……
這條蛇比那晚看到的蛇小很多。穆嫣爬上岸,穿好衣服,小蛇爬進了斗篷的口袋中,纏在穆嫣的手指上。
湖擋住了穆嫣的去路。天快要黑了下去,一路上穆嫣也很累了,便將斗篷鋪在一棵樹下,準備休息。
“你是誰?”穆嫣坐在斗篷上撥弄著被湖水浸濕的頭發(fā),一聲尋問從湖那邊傳來,抬頭望去,是一個男孩,七八歲的年紀,撐著一艘小船停留在岸邊的湖面。
穆嫣坐著縮成一團,緊緊地抱著膝蓋。
“你在這里做什么?”男孩將小船停在岸邊,跳上了岸,“我的名字叫燕暮,你叫什么?”
“穆嫣?!?p> 穆嫣抱著膝蓋,怯怯地回答。
“你在逗我玩吧!我叫燕暮,你就叫暮燕?”燕暮走上前,蹲在穆嫣跟前。
“穆——嫣——”穆嫣在泥土上一筆一劃地描下了自己的名字。
“哦!原來你是這個穆嫣?!毖嗄涸谀嗤辽蠈懥似饋?,“燕——暮——”“這是我的名字?!?p> 幾秒鐘的沉默,兩個孩子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想過河?!蹦骆掏虬哆呁V男〈?p> “要過河嗎?”燕暮抬頭望了望,“天要黑了,那邊沒地方睡的,明天我還會到對岸去,到時候我?guī)氵^去吧?!?p> “這里也沒地方睡呀?!蹦骆淌帐捌鸬厣系亩放?,嘆了口氣。
“走,我?guī)闳?。”燕暮拉起穆嫣的手,朝森林深處走去?p> 兩個孩子來到一棵大樹下,燕暮用腳踢開了大樹下的一堆落葉,地面上露出了一塊木板,打開木板,一條長長的石梯延伸至透不到光線的地方,通向地底。
“從這里下去?!毖嗄簭目诖锾统龌鸢押突鸩?,跳上了石梯,“我走前面,給你照路。下來之后記得把木板給蓋上?!?p> 穆嫣跟著燕暮爬下了地洞,石梯特別窄,就連兩個孩子這般小小的身軀都覺著逼仄,通過一段長長的石梯之后,穆嫣終于踩到了洞底。
燕暮舉著火把將四處點亮,穆嫣這才看清了洞底的全滿。
“這里好大呀!”穆嫣抖著斗篷上的灰,四處張望著。周圍并不是臟兮兮的泥土,而是某種白色,潔凈光亮的巖石。石壁上刻滿了各種圖騰和某種文字,一幅巨大的樹形圖刻在墻壁的一角,下面是一張矮矮的小床。
“今晚你就睡床上?!毖嗄鹤叩酱睬罢苏矄魏捅蛔?,“我以前沒見過你,你一定是從別的地方來的,這一路上一定會很累,所以今晚呢,你就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吧?!毖嗄弘p手扶著穆嫣的肩膀?qū)⑺频酱策呑隆?p> “這里只有一張床,你睡哪里呀?”穆嫣睜著大大的眼睛。
“睡地上是不行的,這里的石頭太冷了”燕暮扶著穆嫣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喏,柜子上面很大,今晚我就睡那里?!?p> “燕暮哥哥?!蹦骆堂撓铝俗约旱亩放襁f給燕暮,“睡柜子上面可能也會冷,這個給你蓋著吧?!?p> “好?!?p> “小蛇,你和我一起睡吧!”穆嫣朝著斗篷伸出手掌,一條黑色的小蛇吐著信子慢悠悠地從口袋里爬出,纏上了她的手指。
“你居然帶著一條蛇?”燕暮睜大了眼睛,“你不怕它咬你嗎?”
“小蛇不會咬我的?!蹦骆虒⑹址旁谡磉?,小蛇爬到床單上,盤起長長的身子閉上了眼睛。
“真是個奇怪的人?!毖嗄罕е放瘢郎狭斯褡?,“我要熄火了哦!”燕暮從腿上解下一個飛鏢朝著一旁拋出去,飛鏢沿著巖壁繞了一圈,熄滅了巖壁上的六個火把,最后回到了燕暮的手上。
穆嫣這才發(fā)現(xiàn),巖壁上的所有圖騰、文字,都在發(fā)著幽藍色的光,驚嘆了一會,卻抵不住一路來旅途的疲憊,抱著小蛇便漸漸睡著了。
黑暗中小蛇睜開了眼睛,扭動著身軀爬向床的中間,豎起半截身子觀察著巖壁上的樹形圖。
狼、蛇、蝙蝠、蝴蝶……
小蛇轉(zhuǎn)過身子,眼睛中閃爍著冰冷的光,對著柜子上熟睡的男孩露出鋒利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