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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母

第五章

紅母 貓定諤的靴 5212 2019-05-04 20:00:00

  沙塵估計錯了,進“男單2號”的并不止是我爸。這次停電事故后,我們船上落單的男人有四十多個,而四等艙的“男單”只有兩間,自然是平均分配,“男單2號”也進了二十多個?!澳袉巍痹疽呀浫藵M為患,突增二十多個人,就意味著過道也得住人才行。那么誰住過道呢?當然是新來的。新來的不僅只能住過道,還得先進貢,光進貢室長不行,還得進貢室長的親信們。甚至那些原本什么都不是,但因為他們是這間船艙的舊人,又住在正經的鋪位上,就可以于半夜里把尿直接撒到他們的臉上。撒完了還會說,是因為他們占取了過道,根本沒法讓人上廁所。當然,如果真是因為這個倒也罷了,問題那不過是個借口,一個撒過,第二個就跟上,后來干脆是一群,一群無賴,一群空虛、變態(tài)的無賴。這就引爆了一場群架,一場新與舊的革命,一場爭取翻身解放的革命。這樣的戰(zhàn)事不光“男單2號”發(fā)生了,“男單1號”也發(fā)生了??上攵L是沒法睡得安寧了,乘警傾巢出動,用他們的警棍平息了戰(zhàn)亂。就“男單2號”而言,其結果是室長沒料想到的,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竟然被一個新人取代了。看起來,是沙塵一語成讖。這個新人比他強壯,比這里的所有人都強壯。他一人可敵三個,一拳頭能砸破一個腦袋。群架爆發(fā)后,他很快就成了新人陣容的領袖,因為有他,新人們在這場革命中奪取了勝利,占領了最好的鋪位?,F(xiàn)在輪到他們往戰(zhàn)俘臉上撒尿了,這一回,他們甚至不允許你把臉藏起來。

  我爸沒有參與這場戰(zhàn)斗,據說是因為沙塵打過了招呼,他一進去就受到了特殊待遇。這特殊待遇當然不是讓他享受那張惟一的空鋪,而是要他爬到那張破沙發(fā)前為室長當腳凳。我爸當然沒有同意。不同意就要挨揍。我爸當然也不會白讓人揍,但他是一個人,他們是一幫人。我爸指望過新人們的幫助,畢竟他們站在同一個陣營??墒撬麄兪裁匆矝]做,因為那時候他們還沒被人撒過尿,還幻想著自己可能是幸運順利的那一個。這些都是事后沙塵告訴我的,沙塵又是聽書生描述的。書生,就是跑到他鋪位上住著的那位不到十二歲的男孩。書生說,我爸最后被打得爬不起來,被人強行拖到室長跟前,室長差一點兒就把腳搭到我爸的背上了,結果是書生提出愿意替他,他才逃過了那一劫。書生說群架爆發(fā)的時候,我爸還爬不起來,根本沒法參加。書生受沙塵之托,答應照顧我爸的,所以那會兒我爸正爬在書生的鋪位上昏睡。書生說,也幸好是這樣,要不然他可能給那群瘋子踩死了。書生稱他們是“瘋子”,他說那群瘋子打架的時候踩死了一個人。死去的也是一個瘋子,一開始也因為參與了這場打斗而癲狂得不行,只是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犧牲品。

  我向書生表達了感激,可書生卻豁達地表示沒什么,他說沙塵走后他就接替了洗廁所的工作,他在“男單2號”本來就沒什么面子,也不在乎多出一檔當腳凳的事兒。“男單2號”變天后,新室長依然拿書生當腳凳,依然讓書生洗廁所。但這樣過了兩天,新室長似乎突然意識到拿老室長當腳凳,讓老室長洗廁所可能更刺激,于是書生獲得了解放。

  這個結果多少令我松了一口氣。我很清楚,如果書生繼續(xù)當腳凳,我的內心一點也不比我爸當腳凳更輕松。

  我爸因為沒有參與那場群架,被新室長視為外人。外人沒有鋪位,即使戰(zhàn)敗方的某些讓他還看得慣的人也可以享受他們剩下來的鋪位,我爸也不能。鋪位重新調整后,書生的鋪位給調到了頂層。那實際上是一個躺下后鼻子必須得頂著天花板的夾縫,平時都是孩子們住在那里。如果我爸不愿意住到那里,就只有睡在過道上,因為剩下的人都得住在過道上。

  書生說我爸表示過愿意住在過道上,但不是因為嫌棄頂層,而是跟他客氣。書生說:“我要他別跟我客氣,他便住上去了。”他還說:“你放心吧,他還算好。”

  可是我卻決定降艙。我如果降到四等艙,爸就可以有一個家,就能離開“男單”。沙塵說:“這就等于放棄前程,你可要想好了?!?p>  書生也說:“我們拼了命都想升艙啊,你可別沖動。”

  我也很難說自己是不是一時沖動,所以我認真想了一下。但我那會兒想的卻是沙塵,我問沙塵:“如果我降艙,你還會一樣對我嗎?”

  沙塵想都沒想就說:“這一點肯定不會改變?!?p>  他說:“只是你得冷靜想一想,你今后也是要嫁人的,你一嫁人,你爸還是得回到‘男單’?!?p>  我說:“到那一天再說?!?p>  書生說:“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升了艙?!?p>  我說:“現(xiàn)在看來,升艙也不見得比不升艙好,我倒是寧愿跟家人一起待在四等艙里?!?p>  沙塵感覺到了什么,問:“你在‘女單’過得很差嗎?”

  我的腦子里一下子閃過一堆惡心的內褲。就今天,室長讓我為她洗內褲,我很驚訝。這些天來,她一直就沒正經看過我一眼,就像沒我這個人似的,我一直以為這就是我的慷慨換來的安寧??涩F(xiàn)在看來,我很顯然沒有安寧可言了。我問她為什么,她卻看都不看我一眼,說不為什么,就因為魚快生孩子了,出于人道,得讓魚退休了。原來一直是魚在為她洗內褲。這樣對待一個孕婦,還敢講“人道”。我決定為魚接過這個令人作嘔的活??晌覜]想到,我剛走進洗手間,后面就跟進來一堆內褲。除了魚以外,其余室友也要我為她們洗內褲。她們以往也沒這么為難過魚,但現(xiàn)在不是魚了,是我,我不是孕婦,我又很年輕,所以她們覺得應該這么做。即使是一直洗著廁所的那位也這么做。她本來早就對我有意見了,我一來她就對我有意見了。她已經在這里洗了好長時間廁所,一直都沒有意見,一直都是任勞任怨的勞模,可我一來她就有怨言了,就對我有怨言了。她不讓我上廁所,因為廁所是她在洗。如果我趁她不注意上完了廁所,她就一定要大罵一通,還要把馬桶蓋摔出很大的聲響才解氣。這回她顯然遇到了一個報復我的好機會,她扭曲著一臉邪惡,把她那條肥大的內褲扔到我面前時候,你能看出她有多快活。

  事實上,洗一條內褲也就是一兩分鐘的事情,也不需要多大力氣,但前提是為自己洗。在女人的世界里,內褲是一件很私人的東西,相對于別人而言,也是一件很惡心的東西。或許因為我們是一個信奉想象力的族群,所以室長認為,讓別人替她洗內褲,也是一件挺能顯示權威的事情。而且很顯然在這間“女單”里,她的這種怪胎想法還得到了相當?shù)恼J同。我可以洗室長的,因為我是在替魚干活。魚要生孩子了,我替她干干活是應該的,會想一點,這并非有多傷自尊。但我拒絕為別人洗。我把那些扔進洗手池來的內褲又扔回去,來一個扔一個。結果可想而知,我挨了一頓暴打。照室長的說法,這原本是一場逃不掉的歡迎儀式,不過是大家的心情問題,是時間問題。意思是今天大家都心情好,所以這場特殊的歡迎儀式也就應運而生了。因為這種事情發(fā)生在“女單”,又因為女人把臉看得很重要,所以她們會把破臉當成最大的懲罰。因為這一點,挨打者都早早就選擇了投降,我也一樣,我不希望被破相,我想我寧可為她們洗內褲,也不愿意讓沙塵失去我這張臉。

  我沒有告訴沙塵從今以后我得為室友們洗內褲,我怕我一開口就吐了出來。我只告訴他,我也開始洗廁所了。那是“勞?!弊儽炯訁栟D嫁給我的任務。

  我原想的是沙塵有過洗廁所的經歷,多少可以博取他一點兒同病相憐,沒想到沙塵一聽就大笑起來,還說這回咱們倆總算是門當戶對了。他說洗廁所其實沒什么,誰洗不是洗呢?憑什么就該是別人洗而不是我們洗呢?他說:“升到三等艙的第一天,我就自覺地接過了洗廁所的任務。”

  他說:“關鍵是書生說得對,你好不容易才升了艙,難道你真愿意因為在三等艙要洗廁所,就干脆降回四等艙嗎?”

  他說:“想改變你父親的處境還有別的辦法,比如我們把他們室長殺了,讓你父親做室長?!?p>  沙塵說得很認真,這也是我信以為真的原因。我的驚駭表情再一次遭到了他的嘲笑,他在我的傻瓜臉上擰了一把,笑著問我:“我像個殺人犯嗎?”

  不過剛說過這話,他又變得嚴肅起來。他的目光投向遠遠的夜空,似乎那里才有他的正經思想。他憂慮的,是為清理四等艙“男單”人口的又一次“天災”。他說:“走著瞧吧,四等艙‘男單’會出事故的?!?p>  他說:“保證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鋪位,是船上維穩(wěn)的最基本的條件,一旦出現(xiàn)多余人口,必然得做一番清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一次一定會死四十人以上,只會多不會少?!?p>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想我必須確認他這一番猜測有多大可信度。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說:“我可不是整天只知道悶著頭掙‘紅星’。”

  “那么這一次會死誰呢?”我在擔心我爸。

  “還會是停電嗎?”書生擔心的是自己。

  沙塵說:“如果還用停電的方式,四等艙‘男單’就變空巢了。我猜肯定不會再用停電的方式。”

  “那會用什么方式呢?”我和書生一樣著急。

  沙塵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p>  書生說:“他們?yōu)槭裁床恢苯佑脴寬吣兀炕蛘哂玫杜皇且埠芎唵螁???p>  沙塵說:“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老早就琢磨過這個問題。我們的乘警甚至沒配槍對嗎?他們也從來不直接把人打死或者用刀劈死對嗎?”

  他說:“我曾經也覺得非常費解。但這些天我似乎琢磨出個所以然來了,我想,或許我們身上的某個東西對他們很重要?!?p>  書生問:“什么東西呢?”

  沙塵說:“我也不太確定,不過我覺得大腦的可能性比較大。我想他們或許需要我們的意識。我查過所有事故的資料,手機族死時都是因為意識被困,回不來。那時候,我們的意識跟身體不在一起,身體處于休眠狀態(tài),意識卻活躍在模擬世界里,他們制造一次停電事故,就等于將我們的意識一網打盡。這很有可能是他們收集我們的意識的一種手段。”

  他說:“然而,如果他們用槍或者刀殺一個活人,活人的意識就會在身體死去的那一瞬間逃離,那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大損失?!?p>  我和書生都聽傻了,這也太超出我們的想象了。

  沙塵看看我們的表情,得意地說:“我是不是很有天賦?”

  我們沒有給他肯定,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個人推測,我們不可能全信。

  沙塵接著說:“我猜,這次他們有可能會用病毒?!彼f:“你們可能不知道,在最近兩次大停電事故之前,就發(fā)生過一次大的病毒事故,那一次死于手機病毒的多達八百多人,就我們船上就死了七十多人?!?p>  他說:“而在這之前,病毒一直是他們用于清理人口的主要手段?!?p>  他說:“沒有人對這些事故進行過追問,全都對他們那套‘事故’‘天災’一類的謊言深信不疑。更何況,每個人都只關心自己掙了多少分,多久才能升艙,沒有人動腦去想過這些事情。然而,這對于他們來說,既清理了船上的人口,又采集了‘意識’,不是兩全其美?”

  書生著急地推他:“你快講講‘病毒’,我們要怎么辦?那東西防得了嗎?”

  沙塵想了想,說:“只要用心,就應該能防,不過‘病毒’的最大特點就是讓人防不勝防。”

  “那你快想辦法呀!”我想我絕對跟書生一樣急。

  沙塵咬著他的下嘴唇沉思。

  我們緊盯著他,等他想出辦法來。

  沙塵說:“我了解過‘病毒’的規(guī)律,它一般都是抓住我們的弱點下手,其中利用得最多的是我們的貪欲。比如歷史上的那次大‘病毒’事件,就是一次大抽獎活動,一等獎是一顆紅星,還設了兩個,二等獎是半顆紅星,設了三個。于是得到這個消息的,都爭著進了這個屆面,都希望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個,結果進去后就再也沒能出來。至于那些小‘病毒’事件,也都是用‘紅包’啊,‘優(yōu)惠券’啊什么的把人騙進陷阱……”

  “那么你認為這一次會是什么?”書生像火燒著了屁股一樣著急。

  可沙塵說這個他沒法知道。他能知道的,都是因為有歷史記錄可查,還沒發(fā)生的事情查不到。他能想到的防范措施,便是這些天最好不要進手機,不要工作也不要娛樂,除了買吃的喝的啥也別干。他認為這次事故一定是針對四等艙“男單”,那么別的艙大可不必擔心?,F(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我爸和書生,因此他要書生回去把他的意思轉告我爸,一定要保證他們兩個這些天不要進手機。那時候大頭依然坐在窗口沒完沒了地擠著他的臉,永無止境地做著他那個能穿破玻璃來到甲板的夢。沙塵便沖他揚揚下巴說:“像大頭那樣的,絕對不會遭遇‘病毒’事故,因為他每天除了買吃的,從來不進手機?!?p>  沙塵還猜測這一次因為是專門針對“男單”,病毒可能會變花樣,比如妓院的免費活動或者抽獎活動什么的。這話他雖然是用玩笑的口吻說的,但他的表情里卻有相當程度的認真。

  書生問:“那我們到底要堅持多少天不進手機呢?”他在擔心他的紅星,他太渴望升艙了。

  沙塵說:“事故過后就可以了?!?p>  書生說:“可誰知道事故要哪一天才發(fā)生呢?”

  沙塵看看書生,說:“別著急,就這幾天。”

  他還說:“怕死,你就聽我的?!?p>  那之后,我和書生去了四等艙“男單2號”。書生進去后,我爸出來了。我把他拉到過道,將沙塵的那番猜測轉告他,并一再叮囑他這些天只管睡大覺,除了買吃喝堅決不要進手機,不管手機上會出現(xiàn)什么新鮮玩意兒都別理會。我感覺我爸并不完全相信沙塵的那套猜測,但他的表情讓我相信他會聽我的。

  回到甲板,沙塵還在等我。而這時候我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一段多余的不平和惻隱,我問沙塵:“為什么不全救?為什么不告訴‘男單’所有的人防著這場事故?”

  沙塵說:“這僅僅是我個人的一個猜測,事故是不是會發(fā)生,以怎樣的方式發(fā)生都還是未知,你讓我怎么救全部?”

  他說:“你爸和書生要做的,也不過是為了防患于未然。要是我錯了呢?”

  他說:“再說了,一次制造事故失敗,就還會有第二次,他們的目的是清理人口,不達目的不會罷休,能全部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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