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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母

第八章

紅母 貓定諤的靴 5287 2019-05-07 20:00:00

  沙塵當然沒有就這樣算了,他要是就這樣算了,他就不是沙塵了。而且我堅信因為這一點,我的生活會從此變得有趣也更有意義起來。這一陣兒,我們一直是相約在一個時間進入手機,然后我們在那邊相會。我們可能會現(xiàn)身在不同的地點,那么,那個通過互相尋找、等待,最后拉上手的過程,就是我們每天早上最享受的過程。那之后,我們會手拉手走上一段路,或者乘地鐵,或者乘大巴,或者步行,我們都不會放開對方的手。我們照樣會看到警察,穿便衣的,著警服的。只要有沙塵出現(xiàn)的地方,必然會有警察出現(xiàn)。但我們不怕。沙塵說只要還處于跟蹤階段,就沒什么好怕的。而我則是因為沙塵不怕,就覺得沒什么好怕的。我們跟警察在一些街道或者巷子里兜著圈子,覺得那樣很好玩。因為沙塵的不安分,他的ID號已經進入了黑名單,只要他進入手機,必召來跟蹤,因而我們每天上午都逃不了這個游戲。玩夠了,我和沙塵分頭去自己的部門上班,也就不管警察了。

  但是這一天,沙塵要帶我去紅殿。

  為了免去在那邊互相尋找的過程,沙塵提議我們手拉著手進手機。我們是不具備這個條件的。手機族進入手機后,身體就被拋在了這邊,它們將處于完全無助的狀態(tài),因此我們最好是選擇在自己的鋪位上進入手機,那樣相對安全??晌覀兎謩e住在“男單”“女單”。于是,沙塵選擇了過道盡頭。他認為,如果船艙里安全的話,那里也就安全。我當然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因為我認為,如果沙塵覺得那個地方安全的話,那就一定安全。

  我們緊挨著在過道盡頭坐下。他的右手拉著我的左手。我們同時進入手機。結果,我們真的一起著陸了。我們很為可以免去尋找的麻煩而開心。而對于我來說,還有更開心的事情:我也要去紅殿了。

  我們身后照樣跟著便衣。我忘乎所以地沖他喊:“快來追我們呀,我們現(xiàn)在就要去紅殿了!”

  沙塵沒有制止,他甚至跟我一起開心。我們打了輛出租車,沙塵告訴他:“去紅殿。”

  出租車司機很意外,從后視鏡里看著我們問:“真的假的?”

  沙塵反問:“你怎么認為是假的?”

  我扭頭從后窗看見便衣已經上了后面的一輛出租車,就興奮地喊著要司機快點開車。我說快跑,便衣跟來了!司機肯定是受了我的情緒感染,車果然迅速地跑了起來,盡管跑起來后他依然還有疑惑,他說:“你們跑紅殿去干嗎?”他說:“紅殿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去的地方。”沙塵回答他說:“不是‘隨便什么人’,根本就是,是人就不能去?!?p>  司機忙里偷閑地通過后視鏡白了我們一眼,說:“那……難道我搞錯了?”

  沙塵說:“你沒搞錯,我們是貨真價實的人類?!?p>  司機說:“那你們還去?”

  沙塵說:“去附近吃小吃不行嗎?”

  這時候便衣的車已經近得不能再近了,沙塵要我仔細辨認那位便衣,看能不能認出來。我意識到他說的可能是蟑螂男,用心一看,果真就看到了那只若隱若現(xiàn)的蟑螂。于是我忍不住尖叫起來:“蟑螂男!”沙塵得意地哈哈大笑,說:“我就跟你說過蟑螂男是警察嘛?!彼f:“那只蟑螂是程序員即興畫上去的,聽說這里的警察個個都很討厭它,但無奈他們更改不了哈哈?!?p>  這么說著話,后面的車已經咬上了我們的車屁股,我和沙塵因為這份刺激而大喊大叫,司機或許以為自己遇上了兩個瘋子,但他還是被動地和我們一起融入了游戲。他加大了油門。我想你們一定在電影里看到過許多這樣的場景:我們狂命地穿行于車流間的縫隙,我們造成了很多車禍,我們召來了警車,警笛急促而瘋狂地響徹在我們身后,而且我們怎么也甩不掉便衣……這原本是游戲的最刺激所在,但今天卻不一樣。當我們快接近紅殿的時候,便衣已經不是一個,而是一群。千真萬確是一群,一模一樣的一群。我們被他們包圍了。他們的四輛出租車前后左右將我們困住,五輛車以同一個速度行駛著,就像它們原本就是一個整體。我們逃不掉了。我和沙塵都意識到游戲該結束了。我們的司機剎了車,后面的車撞了上來。

  我們推開車門逃了,便衣們也丟了出租車開始追。游戲又以另一種形式進行,沙塵領著我逃進了旁邊的一棟大樓,又進了電梯。他在電梯里放松了下來,他說:“放心吧,他們不會追來了?!?p>  我卻一直好奇于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那么多一模一樣的便衣。

  沙塵說:“復制。”

  他說:“只要需要,他們隨時可以復制。”

  又說:“我估計,各個層面的警察都只有一個本尊,其它的都是復制品。”

  這是紅殿附近最高的一棟樓,因而沙塵每次來都會選擇它。他說每次只要他進了這樓,禿子們就不會再追了,他說畢竟這棟樓不是紅殿。

  頂層的確視野極好,因為它是玻璃墻,一個圓弧形的玻璃墻。甚至屋頂也是玻璃的。這里只有一間茶室,一個小吧臺,三張工藝茶幾,一張沉默的古琴,還有一個看上去還沒睡醒,或者就是正要睡過去的女服務員。我們看來是今天的第一波客人,那瞬間她竟然振作了一下??僧斔辞鍋砣瞬贿^是沙塵之后,又迅速回到了原來的昏昏欲睡狀態(tài)。沙塵最近老到這里來,卻從來沒消費過。

  我沿著玻璃墻轉了一圈兒,在沙塵的身邊停下來。他正看著對面的紅殿。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那是一座紅色的宮殿?;蛟S因為它是宮殿,就被一團巨大的紅光包圍著,光帶有效地將它跟普通建筑區(qū)別開來,也將神圣和凡俗區(qū)別了開來。

  沙塵說:“看那條光帶吧,人類根本沒法逾越這個界限?!?p>  我說:“他們?yōu)槭裁床话阉帉懗梢黄?,或者一條護城河?那樣會好看很多?!?p>  他說:“我估計二等艙的情況會好些。這里不是比四等艙的情況好些嗎?”

  當然啦,四等艙的紅殿還是素描的呢。

  我指著正殿大門口那個巨大的紅母神像說:“這兒的神像也比四等艙的要大些?!?p>  他說:“我很想知道那里頭都住著誰?我猜全是一堆人工智能。”

  “或許還有紅母?”我說。

  “那里沒有紅母,紅母是這堆人工智能虛擬出來的東西,只是一個奴役人類精神的需要。他們只在必要的地方為它建造塑像,但絕對不會寫這樣一個程序把它放在自己的宮殿里?!彼f。

  “你怎么敢肯定,那里頭沒有住著一個操控著這堆人功智能的人類呢?”我說。

  “這個人操控著他制造的人功智能,同時也統(tǒng)治著我們。”我說。

  “你說的這種情況,是上上世紀的事了,我不相信手機族的文明還停留在那個時代。”他說。

  “這么說,你肯定紅殿是人功智能的宮殿?”我問。

  他想了想,說:“在沒搞清楚真相之前,誰也不敢肯定什么?!?p>  我問:“如果要進去,我們第一道關口將遇到的是什么?”

  他說:“防火墻?!?p>  我問:“防火墻之后呢?”

  他說:“殺毒軟件?!?p>  中午我們回到船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魚正盯著我們。她懷里抱著她的豆芽,他正咬著她的一只奶吸得陶醉極了。

  “你們可在這里坐得太久了?!彼f。

  “我們可是準時下班的。”我說。我們起身后用活動腿腳的那分鐘時間看了看她的豆芽,然后離開她去了甲板。我們在那里找個地方坐下,用手機買我們的午餐。我想你們應該明白,我們在那邊無論吃沒吃過東西,對我們的這個真實肉身都沒用,因此不管那邊有多好玩,我們都必須保證準時回來,必須保證我們肉身的每日三餐,雖然這三餐也是代碼餐。

  我們都買了各自喜歡的午餐。我們拿飲料當酒,舉杯慶祝今天上午的開心。吃著飯,沙塵看著頭等艙的方向。

  我問他看什么,他笑笑說:“我真想看看那些五星精英是怎么升天的?!彼拇_說的是“升天”,而不是“升艙”。

  我說:“或者就像我們去那邊一樣,點擊一下手機就行了?”

  他說:“也有可能,但有一點不同的是,我們去了還能回來,他們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p>  我說:“都到了一個終極夢想的地方了,誰還會回來呢?”

  他盯著我看?!澳阏J為真就那么簡單?”他很認真地問。

  我沒吱聲。

  他的目光越過我的頭頂看到了大頭,他離我們不過十米左右,隔著一層窗玻璃。因為他是個傻子,所以永遠只記得那個地方,只記得那塊玻璃,永遠以為自己哪一天終究能穿過玻璃來到甲板上。

  “大頭的爸已經到二等艙了對嗎?”沙塵看著大頭的方向問我。

  我好像聽說過有這回事,所以我說好像是的。

  “還有魚,你的那位室友,她的丈夫也在二等艙對嗎?”他這回總算把目光收回來放在我臉上了。

  我說是的。我在琢磨他想干什么。

  “我們可以借借這兩位二等艙公民的手機,那樣我們就能到二等艙去看看?!彼o自己激動得兩眼放光。

  那么我的話就成冷水了,我說:“到二等艙去看什么?”他肯定明白我話背后的意思:只到二等艙沒有意義。

  出我所料的是他竟然差點兒噴了飯,他口吻里帶著自嘲說:“那里跟頭等艙只隔著一層天花板,說不定他們能知道點兒頭等艙的事情呢?”到這份兒上,我差不多都相信他已經放棄了??蓻]想到他剛放下這話,就開始為去二等艙做鋪墊了。

  他拉上我朝著大頭走去。

  大頭好奇而又期待地看著我們。

  “嗨!”沙塵跟他打招呼。

  大頭的臉上以蝸牛爬行的速度蕩開了一個傻笑,我們等待他那個傻笑似乎足足有一個世紀。

  沙塵問:“你想出來玩嗎?”

  大頭看一眼外面,又看向我們,吐了一下舌頭。我知道那是他在說話,他一直只會說“?!?,同意也是“?!?,不同意也是“?!薄5苊黠@這下他表達的是同意。

  沙塵說:“那你得從那邊出來,那邊有門?!彼赶虼箢^的身后,為他指路??纱箢^只看了一眼身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沙塵將自己的食指放到玻璃窗上,大頭看著他的那個手指,他的手指開始移動,大頭為了追他的手指,也跟著移動,這樣他便一步一步把大頭引到了門口,把他接了出來。這對于大頭來說,可謂歷史性的一刻,因此他破天荒地露出了驚喜表情。他甚至出人意料地變得敏捷起來,他在甲板上瘋跑,從這頭奔向那頭,繞著我們轉圈,他“哈哈”大笑,就像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傻子。窗戶里有人看到這種情景,懷疑地沖我們喊:“那是大頭?”就連那做母親的,見了這般情景,也是十分懷疑了。大頭從來沒走出過船艙,大頭還表現(xiàn)出出人意料的狀態(tài),她當然就沒法坐得住了。她追出了船艙,來到了甲板。她一臉的大驚失色。見了她,大頭就像只大鵝一樣奔向她,撲進了她的懷抱。他在她的懷里大笑一場,跟著又想掙脫跑開。她緊抓住他,不讓他再次跑開,同時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和沙塵問:“你們想干什么?”

  沙塵很委屈地攤攤手,說:“你覺得我們想干什么?”

  他說:“你難道看不出大頭有多喜歡這外面嗎?”

  他說:“我敢說你從來就沒關心過他的感受,我們只不過做了一件你早就該做的事情而已?!?p>  沙塵這一通話應該是說到了要害處,以至于大頭的母親都忘記自己手上抓著大頭,于是大頭又輕而易舉地掙脫了她,開始瘋跑起來。不管如何,他看上去的確是史無前例地開心。那做母親的,也就放下一半兒的心,一邊盯著她的孩子,一邊跟我們說上了話。

  “我知道你們?!彼f。

  “你們才從四等艙升上來不久。”她說。

  “這就是讓你懷疑我們人格的理由嗎?”沙塵說。

  大頭母親動了動嘴,但沒話嘣出來。她看上去是給沙塵噎著了。

  沙塵說:“如果你還不放心,你盡可以帶回大頭,讓他重新回到那塊玻璃后面,那里顯然很安全?!?p>  而這個時候,大頭已經跑累了,他就地仰面朝天地躺在了甲板上,正閉著眼沖著炫目的天空舞著雙手。做母親的看了看兒子,終于放下了全部的戒備。她甚至對沙塵說:“謝謝你?!笨纯次?,又說:“謝謝你們?!?p>  她說:“我的確為他做得太少?!?p>  她說:“我只顧著工作了?!?p>  “感謝紅母,我有四顆紅星了!”不知是誰從二等艙發(fā)出了興奮的喊聲。

  我們全都情不自禁地朝那里看了一眼。

  末了大頭的母親說:“就為這個。我們全都為了這個。一輩子都在為這個拼命?!?p>  她說:“不瞞你們說,我的第三顆星也很快就該滿了,我離升艙的日子也不遠了。我正發(fā)愁哩,我要升艙是帶不走大頭的。我要把我的福利分給大頭,我就升不了艙?!?p>  我說:“你可以分給他之后,再努力工作?!?p>  她說:“你說的一點沒錯,可誰又能保證只要努力就可以升艙呢?機會從來都有很大的隨機性,這就是為什么任何人都不愿意放棄自己來之不易的升艙機會?!?p>  她說:“大頭的爸爸是半年前升的艙,他同樣走得義無反顧?!?p>  她說:“我這會兒在想,遇上你們或許是紅母的安排,我升艙之后,大頭或許就可以交給你們,因為目前來說,只有你們是惟一在關心他的人?!?p>  事情一扭頭就朝著另一個方向發(fā)展,我和沙塵都忍不住看了看對方,這也太出乎我們的意料了。

  然而大頭母親那里已經撂下了挑子。她說:“那么今后就讓他跟你們一起玩吧,我升艙之后,他就得到‘男單’了,到時候你可得多關照他好嗎?”她盯著沙塵的眼睛,眼里是貨真價實的托付。

  沙塵笑了笑。我想那是一個無奈的笑容。那之后他說:“那么我也有個請求可以嗎?”

  “什么請求?”大頭母親問。

  “可以借大頭爸爸的手機進一下二等艙嗎?沒別的,就想看看二等艙什么樣子?!鄙硥m說。

  “可能光借手機不行。”大頭母親說。

  “那就再借一身衣服?”沙塵說。

  “恐怕他的衣服到了你身上會在兩個小時之內化為灰燼?!贝箢^母親說。

  “兩小時足夠了?!鄙硥m說。

  大頭母親抿嘴一笑,算是答應了?!澳奶??”她問。

  “我回頭找你好嗎?”沙塵說。

  她看看大頭,又沖沙塵點點頭,回船艙去了。她剛轉身,沙塵就催我:“快去跟魚說你的事兒,最好我們能在今天下午就去?!笨晌矣行┆q豫:“你真覺得有必要去二等艙嗎?事實上我們最想去的是頭等艙,頭等艙才有你要的‘升天’的秘密?!背酥?,我還在懷疑,我們借來的衣服根本就不合我們的身,那樣的話一開始就會暴露的。不過當他堅持要我“快去”的時候,我卻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我不想掃他的興,趕緊找魚去了,而他則留下來陪著大頭玩耍。我想這件事情有了這種出乎意料的進展,他肯定是心花怒放。我聽到他跟大頭不知因為什么事兒笑得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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