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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哉行

三十三 意慨曜流光

苦哉行 細雨騎鹿 3079 2019-06-04 22:46:23

  陸庭芝躊躇地抬起眼睛,觸到陸夜侯威嚴如熾的目光,只好咽下了話頭,照著陸夜侯所言,起身捧起長劍。

  他用一手顫顫巍巍把長逾三尺的劍身從劍鞘中抽出,平舉在胸前。

  劍身與腳下的梨花一色,輕透無比的劍身從上至下深嵌著七點淡金色的印記,晃眼看去,仿佛是七顆排列獨特,熠熠生輝的星星。

  哪怕陸庭芝對兵刃的鑒賞半點不通,是外行中的外行,也情不自禁暗贊這柄劍看去上實在漂亮非常。

  陸庭芝用手指輕輕地撫了一下劍脊,眼神驚訝又困惑,“這是…”

  劍身隨著指尖劃過,似乎浮泛出一縷淡淡的水波。

  陸夜侯炯然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種奇異的光芒,“你現(xiàn)在恐怕還不明白,一旦揮動起這把劍,會令天下激起怎樣的撼動。”

  話音一落,陸庭芝心中陡然一震,手里的長劍也像是回應(yīng)般的輕輕顫動了一下。

  “薄如蟬,透如水,輕逸似雪,飄忽若風(fēng),這便是七星庸離。同樣也是神逸劍法的劍意,明白么?”

  陸庭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聽陸夜侯接著說道,“從今日起,老夫便將神逸劍法一一傳授給你?!?p>  陸庭芝頓時愣住,慌忙地搖頭,“爺爺,我自小不通武藝,怎能學(xué)您的劍法?”

  “你不想學(xué)?”陸夜侯錯愕地問。

  陸庭芝毫不思索地搖頭,“刀劍無眼,招招式式只為傷人,我不想學(xué)…”

  陸夜侯的口氣一沉,“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善劍之人妄想習(xí)得老夫劍術(shù)的一星半點?你這孩子卻推辭不愿?”

  “以我的資質(zhì),恐怕只會辜負爺爺?shù)男囊狻标懲ブゲ桓抑币曣懸购畹难劬?,埋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下去,“幾位表兄弟各個聰穎過人,天賦卓越,他們今后定然不墮爺爺威名,也必將光耀門楣…爺爺又何需再枉費心思教我?”

  “糊涂話。就算是一家人,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成材,難道你就可以混混沌沌的過日子?我要你學(xué),也未必就是要你到個什么境界,只是想讓你盡其所能多學(xué)一點,方能不必依靠任何一人,皆可在這天地間安身立命,你懂我的意思么?”

  陸庭芝怔怔地看著老人肅厲的眼里隱隱流露出一絲憂戚和疼惜,那樣的目光,儼如猛虎望著沒有爪牙的虎崽。他的鼻頭頓時一酸,莫名的生出幾分慚愧,盡管心底對劍術(shù)毫無意興,終是向老人那般深沉而熾熱的關(guān)懷妥協(xié),“我懂了,爺爺?!?p>  陸夜侯欣慰地頷首,張開五指,攤平的手掌寬大有力,像是能握得下一只銅鼎。陸庭芝怔了一下,會意地把七星庸離劍遞入了陸夜侯的手中。

  在劍鞘中寂寂沉睡多年的寶劍剛被主人握住,恍惚就有一道眩目的光霎時從劍尖飛快浮動至劍身,再浮動至劍柄,直至漫遍握劍人的整個身影。

  人與劍盡皆迸射出一種異樣的風(fēng)華與光采,令人不可逼視。

  兩指如撥弦般撫過整個劍脊,仿佛一如往昔般感應(yīng)到了主人那股沖天懾地的威勢,劍身微微輕顫低吟,劍意凜然。

  “神逸劍法共有八式,分別為穿云,破雨,分雷,裂電,辟風(fēng),洞霧,沉日,偃月。老夫現(xiàn)在使出第一式,你看好?!?p>  長劍的主人翩然抬手一揮,剎那間滿目生光,燦爛如華,鋪天蓋地的繁花密葉中劍氣橫生。

  劍氣卷起的花瓣猶如玉浪翻飛,劍身霍然斜轉(zhuǎn),在半空中飄逸地劃出一個大圈。

  漫天梨花隨著劍身起舞,一時令人眼花迷亂,飛揚的花瓣又片片朝四面八方碎落,芬香四溢。

  而劍身再次數(shù)回翻覆,隨持劍的人騰空而起,勢若風(fēng)起云涌,而劍勢之快,疾似流星墜地,軌跡無可捉摸;劍勢之猛,又仿佛正掌握著降法蒼生的雷霆萬鈞。

  眼前萬物凝滯,唯有劍光四射,恍然已將一切籠罩在了威力無匹的劍招之下。

  人與劍混然融為了一體,悍厲得憑空催破片片流光,撕裂道道呼嘯低鳴的風(fēng)痕。劍身一晃,手臂和劍尖隔空刺向了一棵梨樹,所有的生息乍然靜止。

  樹上的每一朵花瓣驟然間全都向空中爆裂般綻開,又如綿綿雪雨般飄零而下,儼如一場埋盡生意的大雪,繁茂挺拔的樹巔轉(zhuǎn)瞬之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

  “看清楚了么?”

  老人回頭望著陸庭芝,手臂微微揚起,一道白光倏忽掠過眼前,長劍準確無誤地劃入了劍鞘。

  陸庭芝動了動有些僵硬的下顎,好一會兒才閉上從開始就張大的嘴巴,訥訥回答,“爺爺?shù)乃俣忍炝?,我只看清幾個動作。”

  陸夜侯點點頭,并沒有加以苛責(zé),“你沒有半點根底,也不能操之過急,暫且把這幾個動作記下,明日練來瞧瞧?,F(xiàn)在你先跟著老夫到飯廳,老夫要帶你跟莊內(nèi)的所有人正式會面?!?p>  “是…”陸庭芝緩步跟在陸夜侯的身后,心內(nèi)莫名的有些緊張,想象不出莊里的其他人會怎樣看待他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外人變了家人。

  沒走兩步,陸庭芝記起了元希的囑托,“爺爺,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請爺爺幫忙…”

  陸夜侯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說吧。”

  陸庭芝從衣襟里拿出一封漆好的書信,雙手呈上,“這封信是與我同行的少年所書,事關(guān)重大,請爺爺派人將這封信送到黃霄將軍手中?!?p>  陸夜侯一手接過書信,也不問根由,一口允諾,“好,老夫稍后便派人替你送信。”

  不管是出于天性豪邁,還是出于對孫兒的信賴,陸夜侯如此干脆地答應(yīng)下來,令陸庭芝感到胸中蕩轉(zhuǎn)起一股溫暖的氣流,“多謝爺爺…”

  “你自己就沒有所求么?”

  陸庭芝搖了搖頭。

  能夠與爺爺相認,已經(jīng)是上天給他的最好恩賜了,他還能再貪求什么呢?

  老人沒有得到答案,卻似乎笑了一下。

  “他日你若想到什么,盡管開口,只要不違良心,老夫都可以替你完成。”

  陸夜侯與陸庭芝剛走出梨樹林,就發(fā)現(xiàn)陸嚴的身影在靜岳堂前不斷地徘徊,臉上布滿了憂急的神色。

  一瞥見陸夜侯魁梧的身影,陸嚴就疾步向他們走近,躬身向陸夜侯稟告,“莊主,陸善已帶了消息回來!”

  “怎么樣?”察覺陸嚴面色不虞,陸夜侯的口氣也多了幾分急躁。

  陸嚴沉痛地搖頭,“各州府衙盡皆張出榜文,榜文上直書宋掌門犯下了通敵叛國之罪,罪不容誅,十日之后便要在雍都西城法場將他問斬!”

  陸夜侯頓時臉色一變,勃然大怒,“豈有此理!他們不止想要害宋玄一的性命,還要當(dāng)著天下人給他羅織出如此荒謬絕倫的罪名,這些兇徒著實陰狠毒辣!”

  聽聞宋玄一身處于這樣的危難之中,陸庭芝又是驚惶,又是焦急,不自禁地開口,“爺爺,您一定要就救救宋前輩!求您,求您救救宋前輩!”

  陸嚴霍然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陸庭芝,聲色俱厲地說,“公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難道公子要莊主為此親身冒險么?”

  陸夜侯劍眉橫飛,揮了揮袖,沉吟著,“這事絕沒有想象中這樣簡單。但不管如何,老夫與宋玄一多年相識,決不容任何人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毀了他!”

  陸嚴憂心忡忡地上前一步,俯身在陸夜侯跟前,“莊主,不管宋掌門是否有罪,如今朝廷分明是有意向天下布告對他的判決,如此驚天動地之舉,不啻是給天下武學(xué)之士敲了一個警鐘,萬萬不可逆勢而為…”

  “我陸夜侯要是已經(jīng)到了畏避那些奸邪賊子之日,不如先用七星庸離割開自己的喉嚨!”

  “莊主莫要意氣用事…”

  “不必多說!”陸夜侯重重拂袖,一聲厲喝,“陸嚴,備馬!”

  向陸嚴交待完莊內(nèi)目前的緊要事務(wù),陸夜侯又將元希的書信交托給了陸嚴,讓陸嚴盡快派人前往辦妥。

  陸嚴深知以主人的烈火脾性,越是上了年紀,更越是偏執(zhí),一旦認定,旁人終是難以勸轉(zhuǎn),只能通通應(yīng)下,并再三請求陸夜侯千萬小心行事。

  陸夜侯拍了拍陸嚴的肩頭,沒有再多說,就轉(zhuǎn)過了身,頭也不回地向山莊大門邁步而去。

  沒行幾步,陸夜侯頓住腳步,沉著臉回頭,“庭芝,你還跟著老夫做什么?”

  陸庭芝垂頭默然片刻,又猛地抬起頭,“我和爺爺一起去…”

  陸夜侯面色沉了下來,斥道,“不可胡鬧?!?p>  “我好不容易才與爺爺相見,爺爺若要身臨險境,我怎么樣也放心不下…”

  “放心,爺爺絕不會有事?!标懸购畹纳袂榫徍土艘恍?,“你沒有半點武藝,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你若同行,萬一有個閃失,反而會令老夫分了心神?!?p>  陸庭芝忽的跪了下去,眼圈一紅,“我不怕。爺爺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情愿用我的命,換您的命?!?p>  “老夫明白,你無非是想著老夫帶上了你,為保你周全,必然顧惜自己的性命,也無法大膽去行冒險之事…對否?”

  陸庭芝跪在地上,低著頭,沉默不語。

  恍惚間,憔悴蒼白的臉,發(fā)紅的雙眼透出十足的固執(zhí),和記憶中那張模糊而深刻的面容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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