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邊喝著咖啡,邊悠悠地說:“決定好啦?!?p> “決定好什么?“我問。
小蘭拿起手機晃了晃,“在夏天之前就結(jié)束?!?p> “嗯?!胺綍詣偤偷馈?p> “你嗯什么?“小蘭問。
“同意你?!?p>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胺綍詣傉f這句話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我見到他的眼神會感到頭暈。他的眼神總是和他的卷發(fā)一起進入我的視線,獵戶座一再提醒我,就在腰帶左側(cè)的星群里。而我觀察那片遙遠的星空時候,用的不是望遠鏡,是一只萬花筒。
我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方曉剛的頭發(fā)更卷了,之所以更卷了是因為他燙過了,燙頭的原因是為了看起來有更多的發(fā)量。他說燙頭這件事沒人發(fā)現(xiàn),大家以為他頭發(fā)本來就這么卷。
我第一次看見方曉剛覺得熟悉,后來以為老蔣在小說里寫過方曉剛,但是我無法想起來,我的大腦在回憶上沒什么優(yōu)勢。
如果我找到魏赫,就有了回BJ的理由,而這個理由,現(xiàn)在對我來說并不重要。當下我希望,方曉剛不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是同一件事情。
“你決定了什么?“老蔣問小蘭。
“決定結(jié)束我跟老陳的關(guān)系?!靶√m說。
“是為什么呢?“
“愛情會有時愛,有時不愛,我要趁著現(xiàn)在不愛他的時候離開他,重獲自由,“小蘭指著她的鮮艷的雙肩包,繼續(xù)說:“瞧見沒,這是橙紅色,這鮮麗的顏色,我現(xiàn)在算老嗎?我還能背嗎?當然能啊?!?p> 小蘭自問自答,她繼續(xù)說:“七年正是時候啊,我要過單身的生活,離開他,我沒有任何畏懼?!?p> 沒有任何畏懼這樣的態(tài)度,我聽著有些跳脫,她也說得過于絕對,于是我就產(chǎn)生了懷疑。而懷疑是暗暗地生出的,我控制不了。
小蘭本不該是這樣的,或許我應(yīng)該簡單談?wù)勗趺锤√m認識的。
我認識小蘭的時候,她從不背這樣的背包,她挎著一只黑色單肩皮包。她頭發(fā)濕透地掛著,把頭發(fā)吹干后,留著齊劉海,不化妝,不染發(fā),不燙發(fā),說話只用平舌音,盡管現(xiàn)在的口音也是這樣。
初次見她的時候,是我上大學的時候翹課出來玩。自從跟陳滔滔去了那個雜貨間后,我上課總是不安分,具體表現(xiàn)就是經(jīng)常翹課。后來我很多事情都做不好,可能與我的不安分有關(guān),但是我不能把我的失敗算在陳滔滔頭上,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會感到莫名其妙。
火車從BJ坐到西安,住在青年旅舍里的多人間。我至今不喜歡多人間就是因為西安的青年旅舍,那天早晨空調(diào)壞了,又熱又吵。我本來一晚上沒睡,打算早上回來補覺,多人間里,呼嚕聲此起彼伏,女人也會打呼嚕,吵得我煩躁極了,我并沒有睡著。
落住青年旅舍的下午,我發(fā)了條帖子找人一起玩。有個人不但聯(lián)系我,還說要請我吃晚飯,對方還是個女人。網(wǎng)絡(luò)上,她問我洗澡了嗎?我說還沒有。她約我去一家澡堂見面。她給了我一個地址,我聯(lián)系她說我到了,她說她昨晚住在這里。
我到那里后,一個女人,頭發(fā)濕透地掛著,她穿著碎花雪紡襯衫,雪紡衫上也有水,衣服上濕的部分就貼著皮膚。
接下來我跟她相處幾天,她都穿著這件衣服。她說洗個澡出門,天氣太熱了。我說是啊,太熱了。這就是小蘭了。
五月份的西安確實太熱了。我算是見了回網(wǎng)友。這是初次見到小蘭,認識到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在往后。本以為當晚會跟她分開,第二天她又來找我,第三天又來找我。我在西安的第三日,小蘭讓我陪她去回趟綿陽的老家,她說以后不再回去了,想回去看看。我們從西安坐了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她回到那里,常常說胸悶氣短。
我想她是不是中暑了,可是要中暑也應(yīng)該在西安中暑,雖說川地也進入了夏天,只是熱得朦朦朧朧,除非中暑也有潛伏期。她告訴我她不是中暑,是心病。她說她的初戀發(fā)生在這里,愛了五年,又花了五年去忘記那個人。自打回來后,常常被回憶攪得天翻地覆。
我從學校里溜出來玩,遇到小蘭這樣心碎的女人,對她感到很稀奇。
她說請我吃晚飯的那晚,她帶我去了一家酒店的二十一樓的一個房間。打開門是個男人。小蘭說她說不是她請我吃晚飯,是這個男人請我們吃晚飯,也是她的網(wǎng)友。男人說請我們吃火鍋,當時五月份的西安像一只火爐。小蘭說,要吃就要吃牛油火鍋,要放半鍋子牛油,我聽得口干舌燥。
那天我懷揣著一只饑餓的胃來,準備吃一頓晚飯,結(jié)果吃了頓夜宵。小蘭和那個男人在房間里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可能只是打游戲或者聊天。男人一直說外面太曬了,要等日落后出去吃飯。
我趴在二十一樓的窗臺燈太陽落下去,等了很久,越等越餓。那天我算是看了場日落,凝視著昏黃的夕陽如一只溏心的蛋黃,見它一點一點地湮沒進云層,云層漸漸變黑??吹靡姵圆坏?,餓得前胸貼后背,我像一張越來越薄的紙。
那晚我們吃了頓牛油火鍋,吃火鍋的時候又來了一個男人,結(jié)果最后的這個男人買了單。小蘭說第一男人是她網(wǎng)友,第二個男人她不認識。好歹,那晚我吃了頓火鍋。
離開綿陽后,我跟小蘭又走了一段路,我們?nèi)チ藢幉?,那是后話了,最后我們在慈溪告別,反正她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心碎的女人。
直到這次遇見,她對不管是外在裝束,還是對感情的新理論,都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在那段旅途中,我背了一只紅色的書包,裝得沉甸甸的,小蘭覺得我背得太沉了太久了,她要幫我背一會兒,她背上后,見到一面鏡子,她照著鏡中自己的樣子,像在試穿一件新衣服。
在我看來,小蘭樂于助人、很賢惠、能照顧人,我跟她的旅行中,她還給我做過飯,味道不賴,正如她今天為我們準備咖啡三明治,和方曉剛的牛奶,這是她經(jīng)歷了一段茫茫塵世,沒有變的部分。
這世界上有些人一輩子一塵不變,永遠活在自己的時代里,有些人被時代和事情推著走,變換著新的生活方式,一個人的世界如一片深海。
剛認識了方曉剛沒多久,我按圖索驥地找到了他的社交賬號,看他更新的動態(tài),也看他過去的動態(tài)。想起他的時候,就去悄悄地看看。想起他的時候,就去悄悄地看看。
蘇州的五月也快到了,立夏就在眼前。
湖邊的天是一只不負責任的鼓風機,吹出來的風松散懈怠,云被吹得渾濁不清,湖水泛起銀光,像一條銀色的小龍,困睡在湖上。春日在逝去,夏天正覺醒,電車在軌道上遲緩地開過。我心中懷念夏天,又害怕夏天突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