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許浣君早早便睡醒,她像慣常一樣提劍走出氈廬,多年來,她早已養(yǎng)成了醒來演練一趟劍法的習慣。
出了氈廬,只見初陽散發(fā)柔和的光輝,輕撫著綠洲的碧草,草葉上凝結(jié)的點點露珠,在曙光的映襯下好似顆顆晶瑩的珍珠,讓人渾然忘卻置身在沙漠之中,好像來到了溫暖明媚的早春南國。
許浣君深吸一口清冽的朝氣,接著發(fā)出一聲悠然長嘯,猶如鳳鳴,體內(nèi)氣機周天隨著吐故納新而周流流轉(zhuǎn),四肢百骸早已躍躍欲動。
她正要起勢演武,互聽帳簾邊傳來聲響,回頭一看,竟是日達木。
日達木坐在地上,背靠氈廬,顯是昨夜睡在了她的氈廬旁邊,被她這聲練氣的長嘯驚醒。
原來這日達木昨夜宴罷,回到自己帳篷中久久難以入睡,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浣君姑娘的倩影,這少年何曾見過此等天仙樣人,心里早已暗生情愫。
羌人本就熱情奔放,少男少女相互愛慕,便是坐在氈帳邊對唱一夜情歌也是有的,日達木難耐心中深情,不自覺得便走到了浣君帳前。到了帳前,他反倒彷徨起來,想起往昔讀得的中原典籍,此舉于禮不合,且再想起浣君絕美的容顏,又生自慚形穢之感,于是,這正直的羌人少年,竟坐于帳前睡了過去。
他剛剛睡醒,只見浣君那一雙秀目正好奇的打量著他,不覺臉頰生火,想是自己的窘態(tài),被心愛的姑娘看了個干凈。
浣君微微一笑,說道:“日達木大哥,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日達木忙收起窘態(tài),爽朗一笑答道,“君兒姑娘不通羌語,而部族中只有我與父親粗通些漢語,怕怠慢了姑娘,所以我就在門外等候姑娘的差遣了,姑娘醒的忒早,這是準備練劍?”
“正是,我自學藝伊始,便每日清晨練劍不輟,”浣君說到。
“昨日見姑娘神技,不知今日我可否在旁觀賞?”日達木滿是期待的問道。
他不知,這中原武林,最忌習武時旁人偷觀。但許浣君深感他的盛情,又兼之這日達木身上氣機松散,腳步虛浮,不似身懷技藝,也不怕他偷學絕技,于是便微笑點頭,抽出寶劍練起了劍法。
只見她身形變化騰挪,翩躚若驚鴻,掌中劍氣縱橫,矯健如游龍,重重劍影似月光,如流水,無孔不入,她周身瞬時騰起陣陣寒氣。
許浣君這路劍法名叫“柔水嬋娟劍”,她父親本是當世大俠,一身武藝震古爍今,但是奈何家傳武學的招法套路與制勝殺招不適合女子學習,所以才拜托了年少時同門學藝的師姐代為調(diào)教愛女。
那女俠本是漢地著名的女劍客,后因一些傷心往事遠走塞北,隱居在塞北月牙泉邊,所以自號“月闕俠隱”。這套“柔水嬋娟劍”便是她隱居后觀月牙泉水四時朝暮變化有感而創(chuàng)下的劍法,最適合陰柔女子傳習,于是便傳給了關(guān)門弟子浣君。
日達木何曾見過這等高深武學,只覺浣君身形美輪美奐,但身上的寒毛都被無影劍縱橫的劍氣激得倒豎起來,又時刻提醒他這劍法的危險。
一套劍法演練完畢,浣君調(diào)勻氣息,開口對日達木笑到:“日達木大哥,小妹這套劍法還過得去吧?”
日達木回過神來,伸出大拇指連聲稱奇,又轉(zhuǎn)頭吩咐下屬仆役,找來精明婢女,伺候浣君姑娘梳洗。
浣君梳洗完畢,再次出了氈帳,日達木便引她一道去與老統(tǒng)領(lǐng)共進早餐。
餐桌上許浣君拿起茶杯,對著日達木的父親道:“多謝您和日達木大哥的盛情款待,我就不過多打攪了,飯后就啟程趕往長安。”
日達木聽她如此說,心中頓時空撈撈的,仿佛晴朗的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他按耐著心中的難過,對浣君說到:“君兒姑娘怎如此客氣,你這樣的貴客我們想請都請不來咧?!?p> 老統(tǒng)領(lǐng)也道:“是啊,我這兒子日達木平時忠厚謙和,就喜些中原人的儒道學問,平時很少習武,武藝稀松平常。但是正所謂‘慈不掌兵’,我們這弱小部族,又如何需要個學究首領(lǐng),這幾日姑娘來此,他才對武功劍法起了些許興趣,老夫還想厚顏多留姑娘幾日,煩請姑娘多多指點這小子武功呢?!?p> 許浣君說道:“小女子受老首領(lǐng)和日達木大哥的盛情款待,多留幾日與大哥切磋武藝本無不可,但小妹離家已有數(shù)年之久,早以歸心似箭,希望老統(tǒng)領(lǐng)能夠理解。”
老人見浣君心意堅決,心中暗暗嘆息,想是愛子一片深情怕是付之流水了,便道:“也罷,來日方長,還望姑娘閑時多來我們這里走動,我這兒有先民手繪的沙漠路線圖,借給姑娘一觀,便知自此如何返回大漢長安。”
于是便起身,去自己的帳篷取那羊皮地圖,只留日達木與浣君二人。
日達木癡癡看著許浣君,仿佛想將她深深刻進自己眼眸,刻進自己腦海,刻進自己的內(nèi)心。
然后他摘下自己的佩玉,遞給許浣君,說道:“君兒姑娘,你救過我的性命,我難以報答這份恩情。這塊玉送給你,當你以后遇到危險時,可以持它尋求羌人的幫助,或許能助你度過難關(guān)?!?p> 許浣君趕忙推辭道:“這么貴重的禮物小妹不能收?!?p> 這時日達木的父親進來了說:“君兒姑娘,既然他把玉送給了你,你就收下吧?!痹S浣君只好收下。
再看過老統(tǒng)領(lǐng)帶來的地圖,對通向長安的路線方向了然后,他們便走出大帳,浣君看見門外早已準備好了的干糧和水。
日達木吩咐隨從牽來浣君的寶馬,誰知不一會兒那個隨從便跑了回來,邊跑邊喊到:“不好了,不好了”,日達木忙攔下他,問他因何如此驚慌。
那隨從說到,不知怎么回事,部族的馬匹一夜間竟都發(fā)了瘟疫,全部病的站不起來。
老統(tǒng)領(lǐng)和日達木聽了大驚,這游牧民族的馬,就是全族人性命的保證。他們與許浣君急急趕到馬棚,只見馬匹都伏地嘶吟,有些甚至已經(jīng)暈厥,狀態(tài)最好的便是浣君的寶馬,可也難以站立,更遑論行走奔跑了。一個矮狀的馬夫正忙得不可開交。
“桑哲,這是怎么回事?!比者_木用羌語急問,這人叫桑哲,是全部族最好的馬夫。
他此刻在不停地翻動草料查看,聽見日達木發(fā)問,忙回答道,“少統(tǒng)領(lǐng),小的仔細查看過了,非是什么馬瘟,而是馬匹們食用了發(fā)瀉的毒草??蛇@草料每日都是小的親自料理,斷不會弄錯的啊?!闭f罷,繼續(xù)埋頭查看草料。
“那你可有辦法治療這些病馬?”老統(tǒng)領(lǐng)接著問道。
“統(tǒng)領(lǐng)放心,小的自幼養(yǎng)馬,這種勿食毒草的病癥,小的自有家傳秘方處置,大約一天后,便可恢復如常,但這毒草,是如何被馬匹食用的,小的實在想不通?!?p> “桑哲大哥還是先醫(yī)馬吧,具體緣由過后再想不遲,”浣君提醒道。
日達木用羌語說與桑哲,這漢子馬上點頭,“對對對,姑娘提醒的好,雖說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拖的久了恐怕傷了馬匹的體魄?!庇谑钦襾砹思覀黢R匹止痢的秘方,和水喂與眾馬匹。
這秘方效果顯著,不多時,浣君的汗血馬就恢復了些許生機,嘶叫著站了起來,看到馬匹恢復神速,許浣君這才放下心來,她心想恐怕還是要在這羌人部落再多留一日,待到馬匹恢復如初再走不遲。
于是他們各自返回自己的氈廬休息,而桑哲放心不下,搬了鋪蓋打算守在馬棚等馬匹恢復如常。
許浣君回到帳內(nèi)左思右想,越發(fā)覺得事情并不簡單,那桑哲愛馬如命,而且明顯精通伺馬之術(shù),怎會出現(xiàn)紕漏?
天色漸黑,浣君越發(fā)放心不下,便提劍出廬,向馬棚走去。
到了馬棚附近,竟發(fā)現(xiàn)桑哲歪坐在棚邊,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竟被人劍刺咽喉,丟了性命。浣君暗道不妙,拔劍在手,加倍警惕起來。
從這傷痕看來,兇徒出手快若閃電,顯是高手。
浣君進去馬棚,發(fā)現(xiàn)兩人鬼鬼祟祟,正在喂馬匹吃些青色小豆。
許浣君嬌喝一聲,縱身躍向二人,那兩人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這時,棚外人聲嘈雜,日達木沖進馬棚,看見浣君拔劍在手,不禁一愣,繼而漲紅了臉,問道:“浣君姑娘,你因何傷我父親與桑哲性命?”
許浣君莫名其妙,“我擔心馬匹,便來馬棚探看,發(fā)現(xiàn)桑哲被人所害,便進棚查看,捉住兩個鬼祟之徒,何曾傷害過老統(tǒng)領(lǐng)?”
日達木聽她如此說,不覺減輕了幾分懷疑,又看見她捉住的,竟是昨天打斗的匈奴人,桑哲的致命傷是一劍封喉,這些匈奴人怎會有如此本領(lǐng)。
他強自鎮(zhèn)定,用胡語問那兩個匈奴,“你們違背蒼狼神的誓言,不怕報應么?說!是不是你們害了我父親?!?p> 那兩個匈奴忙叩頭回答,“我們不敢違背誓言,中行大人只是讓我們給馬匹喂些巴豆,讓馬匹幾天內(nèi)不能出奔。我們和中行大人說了,白鹿天女在羌族部落做客,她有仙法,能眨眼間取凡人性命。中行大人聽了哈哈大笑,猛的拔劍,眨眼間竟削落了我們下巴上的胡須,我們才知道,中行大人不虧我們匈奴的第一勇士,原來他也有妖……仙法,他挑了我倆讓我倆帶他來找你們,說是我倆只需下藥,其他的不必多慮,本來昨晚的劑量正常馬匹三日都不能正常行走,可誰想神女的天馬如此神駿,半日竟恢復了元氣,所以我二人沒辦法才再來下藥,門口的馬夫被中行大人一劍殺了,沒發(fā)出一點聲息,我二人才得以潛入,結(jié)果最終還是被天女發(fā)覺,想是天女有未卜先知的神通?!?p> 許浣君聽了日達木的口譯,朝二人下巴看去,匈奴人本愛在下巴處留一絡(luò)短須,這二人下巴另光光如野,昨日見時還不是這般光景,想是所言非虛,這所謂的“中行大人”另能眨眼間削下十數(shù)人頰下短須,又不傷人分毫,這份手法造詣,恐怕自己也難以望及。
但這中行大人又是何人?記得幼年時曾祖母曾和父親說過,有個叫中行說的內(nèi)宦,曾祖母曾為他相面,發(fā)覺這人才能精明,但為人量小卑吝,后來聽說這人雖和親隊伍去了匈奴,曾祖母還嘆息過,說此人必成漢家禍害。難道是這個中行說?可這人若是未死,怕是年過古稀了吧,縱然有高深內(nèi)力,如何敵過歲月侵蝕,還有這般精準手法?
于是,她急急問道:“你們說得中行大人是中行說么?”
不料二匈奴齊齊搖頭,回道:“非是老大人,他是老大人的義子,叫中行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