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一顆星宿拖著長長的尾羽,從天際劃過,暮色中霎時閃現(xiàn)著一條白光,照亮了整個東方。
“參井有異,辰宿列張……”
夜幕下,身著一襲白袍之人望著遠方的天空,微瞇著眼,輕聲道。
微風吹過,將他的衣角卷起,這個人此刻間屹立在此,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他不時往身后的方向看去,眼中帶著些許期待,但絲毫不慌不亂,臉上的笑淡定從容。他知道,他等的那個人,一定會來。
此時,一個身影慢慢向他走來,死靜無比的暮色之下,那個身影竟沒有一絲腳步聲傳出,仿佛那雙腳緊貼地面飛來一般。
身影在白袍之人身后停下,他凝視著前方這個觀望星際之人,頓覺這般情形是如此熟悉,仿佛這些年來他們從未分開過一般。
二十年過去了,他們終是各走了各的路。以前的日子,就如同夢幻一場,不可回想。
“墨祥?!鄙碛皩χ矍暗娜溯p喊一聲,也是平靜從容。
墨祥轉(zhuǎn)過身來,一雙洞察天地的目光中帶著復雜的神色。他望著這個臉上蒙著一塊深黑色眼罩的人,心下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想當初,他的那雙眼神是何等剛毅,而如今,卻要將之深深藏起……
就這樣互相看了好一會兒,墨祥終于嘴角微笑,輕聲問道:“旋考,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那人個子不高,比墨祥要矮上半個頭,但那壯碩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挺拔,讓人聯(lián)想到佇立于平原的大山。左眼上的黑色眼罩緊實地包裹著眼睛,透過眼罩,極易讓人想起那無盡的神秘和縹緲的空洞。
如果說墨祥的那雙眼睛有著洞察天地萬物的深邃,那么旋考的這只眼似乎天生便有著俯視一切的力量,讓人充滿壓迫。與之對視時,不覺自己變得渺小而卑微。
“承蒙司天官還掛念著,一切都好?!?p> “旋考客氣了,掛念著你的可不止我,還有……他。”墨祥的聲音一直充斥的輕柔。似乎在這個人面前,他不再是被六域視為可以通天問神的司天官,而只是一個平等的朋友。更或者說,是曾經(jīng)患難過的……兄弟。
“他……”聽到這個人,旋考不由得抬起頭,望向東方。那里,天際中仍然排滿了星宿,有的若隱若現(xiàn),有的似在不經(jīng)意之間變換了方位,就如同一棵樹上熟透的果,隨時都要掉下來一般。
墨祥口中所說的那個‘他’如今已是六域大地的王,他如同這天上的星宿一般,高高在上,也只能仰視而已。
“旋考,這些年來,域王一直記著你?!蹦樽呱锨埃托家黄鹛ь^,望著遙不可及的天邊。
旋考輕笑,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惆悵。“二十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本以為我們會再無關(guān)聯(lián),沒想到你們還是找到了我們?!?p> 說到‘我們’的時候,旋考的神色忽然之前有了輕微的變化,一股擔憂涌了上來。
當初,若不是因為有了‘我們’,或許旋考還不會不顧王都之內(nèi)一眾患難好友的反對決然離開,也不會在伊祁放勛面前發(fā)下那個毒誓。
“我見過重華了,他是一個不錯的孩子,你教得很好?!蹦榈馈?p> 聽墨祥說起重華,旋考的心揪了一下。這些年來,自己處心積慮地冷落這個孩子,甚至對他如此嚴苛,可他依然長成了如今這樣人人稱贊的樣子。哪里是他教得好,這明明是重華自己的造化。
“命,這一切都是命?!毙奸L嘆了一口氣,目光從遙遠的天際收回。
“域王也知道了重華的事,他讓我轉(zhuǎn)告你,當年的預(yù)言你可不必在意?!蹦檎Z言輕微,輕聲勸道,似要說更多的話,到嘴邊,卻沒有再開口。
旋考一笑,似是看透了什么,“如果他真的不在意,為何又讓你千方百計地找到我?”
“這次并非為重華而來,而是因為你。”墨祥一臉嚴肅地望著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時候,眼神也變得誠懇無比。
“為我?”旋考沉思良久,微閉上眼,往日的際遇在他腦中一幕幕閃現(xiàn)……
二十多年前,各部落動亂不安,那場六域之間的部落大戰(zhàn)如同一陣卷襲而來的狂風,將天地吹得一片狼藉。但狂風之后便是一片寧靜,六域歸一,部落結(jié)成聯(lián)盟,當日那個立志要讓六域統(tǒng)一的小部落首領(lǐng)伊祁放勛最終成了如今的六域之主。
而在那場戰(zhàn)役中,上百個部落首領(lǐng)心思各異。不知為何,身為旋門大弟子的旋考單單看中伊祁放勛,認定他將成為未來的六域明主,不顧門派之中諸位長老的反對,毅然決定幫放勛統(tǒng)一六域。
旋門,本是六域眾多門派之一,這些門派在六域大地上存在了幾百年,他們一心修行,不問世事,不歸屬于任何一個部落。不參與部落之中,是眾門派一直以來的慣例。于他們而言,這里有多少部落,部落間誰吞并了誰,誰又成了主宰,并無任何干系。
旋考的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違背了六域門派的宗旨,勢必會讓他付出極高的代價。最終,他舍棄了旋門大弟子的身份,助放勛成了域王。
這世間,不是所有的舍棄都有理由,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
部落大戰(zhàn)之后,準備攜妻安居的旋考忽然聽見王都之內(nèi)瘋狂傳出的預(yù)言:雙瞳者出,日月?lián)Q天!
這預(yù)言來得忽然,又莫名其妙,誰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這句簡單的預(yù)言將會為六域大地帶來什么樣翻天覆地的改變。
人們只知道,域王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十分不安,下令司天官立即占卜,找出預(yù)言中的雙瞳者。
那個時候,旋考的妻子已然有孕。
旋考永遠不會忘記,當他來到王宮大殿時,便看到放勛坐于王座上,墨祥和他的師父無契立在那里,魏圃非站在另一旁。除此之外,并無旁人。當旋考親耳聽到墨祥的占卜結(jié)果時,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墨祥說,預(yù)言中的雙瞳者,便在這婦人腹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為之詫異。良久,大殿之上,只剩下司天官熟悉的聲音在回蕩。
彼時,那婦人腹中的孩子剛好八個月。還有一月,他便會降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