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個靜夜里,冰冷的月光撒下了一片銀色,月光下的蘭水溪猶如一條銀色帶子。秋風吹過河面,穿過竹林間發(fā)出了沙沙的聲響。南國的深秋,偶爾還有聽聞幾聲寒蟬凄切,再沒有多余的參雜了。
上游有幾處船火若隱若現(xiàn),大概是秋捕的漁船,也許剛收了網(wǎng)又或許是剛點上燈火準備來下游夜捕——看樣子像是后者。船火越來越近,越來越亮,不一會兒就到了張家渠的河段了。住在河邊的是一家捕魚專戶慌張了,披上舊襖子提起魚叉站在船頭觀望著,生怕是上游的同行下來搶自己的資源。
船很近了大概有四艘,燈火明亮,魚戶知道這不是捕魚的船,因為他們知道上游的漁船和自家的也差不多,也都只是竹排上搭了個草棚。像這種通體都是木頭做的還有正經(jīng)的小船棚的船一般都是過往的大戶人家才會有。不過這么晚還在行船的確實不多見,這魚戶也不管天色已晚,依舊在駐足觀望著
只見那四艘船緩緩的向右岸靠近,終于像是到達了目的地一樣。岸邊靜謐的竹林里,鬼火似的點了幾個火把。魚戶離得稍遠了些,只知道那船上下來了好多人,又有陸陸續(xù)續(xù)上船的不停地往岸邊搬東西。這一過程持續(xù)了將近兩個小時,岸邊的火把光亮消失了,忙碌的四艘船兒再一次離開岸邊往上游劃去,船火越來越遠,隨后星星點點地也消失了。蘭水溪上只有那魚戶依然佇立在船頭,剩下的就只有寂靜的秋夜,這一晚上張家渠的河段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第二天
魚戶到村子里去擺攤賣魚和一些瓜果蔬菜,村里的人都炸開鍋了一樣,都在議論。這平靜的小山村,很少發(fā)生什么大事件,就連老六家里的白母豬生了一窩黑色的豬崽子都能拿出來議論好久。魚戶攔下一個四十幾歲的婦女,問:“查某人①,村里這系發(fā)生了啥?”
那女人明顯是剛看完熱鬧剛回來的,一聽有人問她這個問題,巴不得趕緊把自己看到聽到的東西都講出來讓人知道。她對魚戶說:“你知道嗎,昨兒晚上,我們村里來了戶大人家,嘿喲,這人家你知道有多了不得嗎?”這婦女說得那個起勁,臉上的神情好像說他們家的事情就像是在說自己的家事一樣。
“我知道,是不是昨晚坐那四艘船來的人家?!濒~戶說道
“你也知道這事情哦”那婦女有點兒失落,眼珠子轉了一圈開始又說道:“我知道的遠比你知道的多一點”
魚戶的興趣被她激起,連忙催促她快點兒講,那婦女也不再說多余的廢話開始給魚戶講述。原來這戶人家姓張,據(jù)說是本村族長黃老太爺?shù)囊瘫砑业挠H戚,祖上幾代都是鄰縣里有頭有臉的?人家到了這一輩的家長張大戶,索性就直接在國民黨下用錢捐了個縣長當?!?p>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濒~戶說道:“那咋不在鄰縣好好當他的縣老爺,跑到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來了呢?”
說到這兒那婦女連忙攔住魚戶的嘴,跟做賊一樣地環(huán)顧四周,好像是怕被誰聽見一樣,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隨后嘆了口氣說:“唉~還不是因為沒有從政的經(jīng)歷,上任不到兩個月,就把縣里的巨額修路公款給丟了。張大戶也是個怕事的主,立即來了個“封金掛印”,連夜變賣家產(chǎn),帶上一家人跑路了?!?p> “鬧了半天原來是個犯官,落魄地主頭兒。”魚戶小聲嘀咕了一句,那女人聽見他的那句話,連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說道:“你這小子還真敢胡說,莫不是遇到我這查某人,你指不定會到處說錯話。我可告訴你人家現(xiàn)在實力大著呢,昨晚黃老太爺就把村西的大厝②送給了他們,今早張大戶又通過太爺?shù)年P系置辦了村里近三分一的土地,現(xiàn)在也是我們村里的大戶了?!?p> 這女人講得唾沫星子滿天飛,魚戶也認真的聽著,心想這一家子還真的是不簡單,到底是丟了公款還是卷了公款,一個犯官居然還能這么有錢。于是便想辭了那女人自己也到那大厝去看看熱鬧。女人“嗨”了一聲:“你現(xiàn)在去肯定是晚了,剛剛黃老太爺叫了幾個工人把看熱鬧的都給疏散了,現(xiàn)在去只能嘗到一記閉門羹?!?p> 魚戶聽了她的話只好作罷,等過了中午草集散了,他把今天沒賣出去的東西收拾好便返回河邊家去了。
今天的魚沒賣完,趕緊放進水缸里繼續(xù)養(yǎng)著,明天繼續(xù)拿出來賣,這天氣越來越冷了河里的魚獲也不多了,再下兩次網(wǎng)就要結束這一年的捕魚,剩下的冬季又要到黃老太爺家里去打打短工??墒屈S老太爺家里需要的是一年的長工,短工需求并不大,于是他合計要不要去張大戶家去問一問。
于是便立刻就動身前往村里,可是到了大厝張宅的門口,看見那個緊閉的大門,又不知所措了。恰好這時候有人出來了,那魚戶一眼就認出這個女人是早上和自己聊天的人,于是喊到:“查某查某,快來快來”
那女人聽見有人在喊,尋聲望去只見是早上那個賣魚的不停的在和自己招手,便走了過去
“大姐兒,你咋從里邊出來了呀”魚戶不解地問道
那女人笑道:“我啊,今早遇到你之前我就來這里要了一份長工做,今天是第一天來做事?!?p> 魚戶這回全是明白了,難怪你這女人對人家張家的事情這么了解,原來你是人家請來的長工啊,這也就難怪了。不過聽她這么一說,魚戶就覺得自己的事情有戲了。原本還想著要怎么才能進去問工作的事情,現(xiàn)在有了一個小后門可以旁敲側擊一下,應該會方便得多。閑聊了幾句,魚戶終于也才開了口:“大姐兒,我來這里就是想問一下,張大戶他們家還缺不缺工人吶?我們剛剛從咱村老太爺那邊過來他們說暫時不需要,所以我就想來這邊問問……”
“唉,你說這個啊”
魚戶的眼里充滿著期待,他們盯著那女人的眼睛,期望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
“缺,當然缺了,你知道這張大戶家大業(yè)大的,而且又是初來乍到,不知道哪里招工,你來呀算是趕上了,張老爺現(xiàn)在是長工短工臨時工都收”
?魚戶欣喜,隨著那女人從偏門進了張宅。從門口還沒進確定時候總覺得這處宅子并不大,但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正中間是個天井東西北三面皆有房屋,正對大門的是一個大客堂,八仙桌太師椅居中間,左右兩列座椅供客人坐,墻上和后面的百寶閣皆有名貴之物。后堂是個神秘的地方,看來那個女人也并不打算帶魚戶進去。
“老爺帶著姨太太還有兒女們?nèi)チ死咸珷敿易隹腿チ?,你現(xiàn)在跟我去找管事的?!闭f完便領著他去找管事的二爺。二爺這個人不茍言笑,但是對于人事安排上真的是得心應手,他給魚戶安排了個看南山林子的工作,約定好工錢就打發(fā)他先回去。
魚戶也不挑活,因為看山這個工作說實在的并不會太累,每天早晚去走一走,防止別人偷木頭和冬季防火這樣就足夠了。而且不用在眼皮子底下做事情,只要不出差錯這可真的是一件輕松賺錢的美差事,所以當然就沒什么好挑的,就等著二爺通知他上崗了
另一方面,黃老太爺家里已經(jīng)擺上了一桌酒菜,算是再給張大戶一家接風洗塵了。昨兒晚上剛到這里,今早又置辦了許多田地,黃老太爺家也算是傾盡全力來幫助張家趕緊做好安頓。兩邊的下人在忙得死去活來的,剩下的就是主人家來好好地敘敘親情。張大戶名叫張永年,和黃老太爺家是姨表親戚,雖說血緣隔了有點遠,但畢竟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親戚。而且那邊家族風光的時候,人家可沒忘記過黃家這門親戚,這一點讓黃老太爺甚是感動。自己家那不爭氣的兒子在外面犯了事情,還是張家疏通關系給撈出來的,避開親情不談就恩情也是很深重的。所以這回一聽說張家落難了,黃老太爺也是很及時地發(fā)出邀請,讓他們一家來這里避一避風頭,張永年一家得到這樣的對待依然也是很感恩……
酒席一開,老太爺居正位入坐,然后招呼張大戶往他的下首位置落座。張永年也不推辭,他是晚輩又是客人坐在這個位置合情合理。老太爺老年喪偶,沒有續(xù)弦只有,兒子不在身邊只有兩個孫子陪伴,于是也讓他們坐下來。這兩個孫子長得也都算眉清目秀,稍大的那個叫做黃宗保,已經(jīng)成家身后立身站著的是他的妻子。小一點的臉上還有些未脫的孩子氣,看年齡大概也就十五六歲,這孩子名叫宗澤,是黃龍文的第二任妻子生的幺兒。(黃龍文是老太爺?shù)拈L子,是宗保的父親,宗澤的父親叫黃龍富,常年在外頭做生意不在家中。),這兩個孫子看起來比這大兒子靠譜得多,可能是因為深得黃老太爺?shù)募医?,才沒有像他們父親一樣變壞。
而這邊張永年向老太爺介紹了一下自己的三姨太太麗桃。這個女人是從另一家佃戶的家里收來的,年齡也才二十三四。嫁入張家五年,從一個少女變成一個少婦,那風韻一年勝過一年直把這個張永年這年過半百的老家伙伺候得容光煥發(fā)。張永年介紹著這個三姨太太樂得都合不攏嘴,同樣合不攏嘴的還有那個宗保,那眼神老是游走在三姨太的臉上和胸前,剛開始的那點形象算是崩塌了一半。不過好在沒人注意到他,張永年也繼續(xù)介紹著自己的家人。
“這是我的兒子漢生,我家的獨苗”張永年一臉寵愛的看著自己的小兒子,這個張漢生和黃宗澤的年紀相仿,相見時就很有默契地點了個頭,男人之間的友誼往往都是這一瞬間就奠定了。
隨后張永年又介紹自己的小女兒張慧芳,因為大女兒張慧蘭前兩年就嫁出去了,家里就還剩下一個女兒待字閨中。張慧芳這個姑娘長著的是一種清純的美,雖然沒有麗桃姨娘那樣豐滿的身材,但是那是沒有發(fā)育完全的原因。十七歲的少女,喜歡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裙,那是她在女子學校上學時的裝扮。她不失禮貌的和眾人問好然后就繼續(xù)坐下來,低頭頷首不再發(fā)一言一語。
……
這一個宴席從午間一直吃到了上燈,席上有太多話太多故事要互相述說。等到各自都說乏了聽乏了,張永年一家也起身告辭了,管家二爺派來的仆人早就在門口等候,他點上燈走在前頭引著一家人回大厝宅子
注解:①查某人:閩南人對女人的稱呼。
?、谪龋?〈方〉在閩南語中代表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