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朝夕相處
認識元渠則的時候,我讀高二。
這是所全省排得上號的重點高中,高一結(jié)束就分了文理。有的班解散,有的班重組,但大多只是換了幾個成員。
而我不幸就是那個被拆散的班級中的一員,這讓我十分不自在。好不容易混熟的圈子在瞬間分崩離析,連寢室的下鋪也換了人。
暑假結(jié)束,我惆悵地坐在熟悉的教室中,身邊都是陌生人。
是怎么注意到元渠則的呢?
他是我新加入的這個班的班長,成績自是想當然的好,而脾氣卻是卓爾不群的臭。
我不喜歡他,因為每次值日的時候,他總找機會偷懶。往往手上拎著把掃帚,眼睛卻在看書。這遭到了眾多同學的非議,大家都覺得他十分不配做班長。
于是過了不到半個學期,他的班長寶座被褫奪。
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我知道元渠則是郁悶的。
我偷偷樂了很久,我那時候就有這種喜歡看人磨棱角的惡趣味。
樂著樂著,有一天我居然對他多了些同情。盡管他實在是不需要任何同情。
那我到底是怎么對元渠則動的心呢?
我那時候有一把珍愛的檀香扇,當然是我自以為的檀香扇。
原色木刻,精雕細鏤,雖然不值錢,但也十分雅致。我很喜歡,時常隨身帶著。
那天晚自習,我在課間出去走廊上透風,忘了帶扇子。偶爾回頭,卻見窗子另一側(cè),元渠則手上拈著根竹笛,慢慢踱到我的座位邊,拿起了我的扇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得有些異樣。
我們這個班是個理科班,而我文理科都十分均衡。這讓我在很長時間內(nèi)名次保持在了班級前列,且文科分數(shù)遙遙領(lǐng)先,一直是語文和英語老師的寵兒。
但我的驕傲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元渠則也是各科均衡的主。更讓人抑郁的是,他理科固然一直壓我一頭,文科居然也時而比我高那么幾分。
我一邊咬牙切齒地怨著他,一邊又死心塌地的佩服著他。
我的同桌與元渠則家很近,她跟我說這人聰明得很,也努力得讓人恐怖:大熱天的關(guān)在家里練書法,一天不知道要寫多少張。
但她肯定不知道他的笛子也是自學成才的。
而且他并不喜歡別人說他努力,因為他一直覺得他是那么聰明,學什么都不需要費勁。
我自詡也不算笨,所以看到比我還聰明的人,比我還狂的人,比我脾氣還古怪的人,我實在像一顆在強磁鐵邊徘徊的鋼球,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被吸引的命運。
我的英語老師阿笙是個妙人,詼諧幽默,我跟他亦師亦友。
有回他晚自習叫我出去走廊上背書,背到一半忽然問我:“你跟元渠則怎么回事?”
我訝然,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他嘴角掛著一縷嘲笑:“別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上課時眼睛總往他那邊斜。”
元渠則坐我斜后方,我心里固然很惦記他,但從來不曾光明正大地看他。
我是個近視眼,所以我就從眼鏡的一側(cè)看他的影子。
我一直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讓阿笙發(fā)現(xiàn)了,我大是惶恐。
很多年后聽說一句話,老師站在黑板前,下面學生在做什么一清二楚。
我想恐怕那時候發(fā)現(xiàn)我這小心思的絕非阿笙老師一人。
但我固然越來越惦記他,卻從來不同他說話,連討論題目都不敢。反倒是他的同桌,我還能開幾句玩笑。
高中生除了那些沒臉沒皮的,男女生在私底下一向涇渭分明。而我為了避嫌,更不敢越雷池一步。我總覺得有人會窺探到我的,而事實上并沒有誰關(guān)注。
這大約是心虛的原因吧!
但我真的只打算一直悄悄地看著他,悄悄地關(guān)注著他,絕不去打擾他,也絕不讓自己有更多的念頭。
我一向都很冷靜,從來不做不顧后果的事。
盡管如此,我還是得時不時地跟阿笙老師傾訴以排遣情緒。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讓我心安。
我高中時作文寫得很好,有次拿了個一等獎,在全校集會時被叫上臺去領(lǐng)獎。
合影結(jié)束,我從臺上跳下來,發(fā)現(xiàn)同學們都已經(jīng)紛紛離場。
元渠則不知道為什么竟還在。
他迎上來問我什么獎品,我揚揚手:“一本書而已,紅與黑?!彼α诵?,沒再說話。于是我們并肩出了大禮堂。
那一刻我想,也許他對我也并不是毫無感覺呢?
這樣甜絲絲地想著,這件事就極為深刻地烙印進了我的生命。
也許就是因為這件事,讓我對他心存幻想。這僅有的幻想發(fā)了芽,根深蒂固地駐扎在心中無法拔除。
很多事情明知道不該,一旦上了心就沒法再顧及了。我一直自我標榜理智,最終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跟理智無關(guān)。
到了高三的時候,學校又給了一些同學重新選擇文理的機會,所以又有一個班被拆散。于是妍兒進入了我們班。
這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在我們大多數(shù)女孩子仍是干巴巴的苦讀者的時候,她已經(jīng)出落成了唇紅齒白的小美人。她那圓溜溜的大眼睛,白里透紅的面頰,聲音悅耳,笑容可親,讓我想到了紅樓夢中的寶釵。
對,她還體態(tài)微豐。
我作為苦讀者的一員,雖然注意到了她的美貌,卻并沒將她放在心上。我的心里眼里只有課程分數(shù),心里最深的那一塊,藏著元渠則。
但她主動走進了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個知道元渠則同妍兒勾搭上的人。
重點中學的學生也仍是青春煥發(fā)的小伙姑娘,時不時的有按耐不住激情的孩子出現(xiàn)。
我是在返校時看到這兩人在校外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散步才意識到的。雖然兩個人前后隔了有一米的距離,但我很敏銳地感覺到了。
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努力控制著,面無表情地走過了他們身邊,好像從來不曾認識這兩個人。
但我前所未有地注意到了元渠則臉上的坑坑洼洼,與妍兒一臉的光潔相映成趣。
其實女同學間早就在傳他們的八卦,但我一直不曾關(guān)注。此后事情揭破,我才知道早就沸沸揚揚。
我裝著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同他們一道八卦,試圖令自己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心痛得麻木了,也便不覺得痛了。
我甚至主動與隔壁班的好閨蜜余兒討論這二人的小道消息。
余兒其實是我高一的同學,分班后到了隔壁班。她到高三后同新分到他們班的一個女生笑笑交好,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越來越靠后。
這原本并沒什么關(guān)系,但笑笑同妍兒是無話不談的交情,這就很有關(guān)系了。
我費盡心力,企圖讓余兒遠離笑笑,因為同妍兒關(guān)系好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余兒不愿意,她委屈地說:“總不能因為你討厭妍兒便令我與笑笑脫離關(guān)系,你也太不講理了?!?p> 我頓時語塞,我總不能承認因為我嫉妒妍兒,所以討厭所有同妍兒有關(guān)的人和事。
那時的校園戀情都很純情,頂多趁著晚自習逛逛操場,或者周末在校園外圍散散步。整整三年間,偷食禁果的只聽說過一例,驚動了全校上下和雙方父母。
但這一例很幸運,他們居然走到了最后,成為了難得的校園神話。
然而幸運是他們的,我什么都沒有。我連一點點癡心妄想的機會也被剝奪了。
于是我很憤怒,但這憤怒卻是見不得人的。思來想去,我最終寫了張不到十個字的紙條遞給元渠則,表達了我對他們之事的不認同,算是給我這癡心做了個交代。
這大概是我高中三年做得最不冷靜的一件事了,而這事還暴露了。
我至今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總之妍兒寢室的好幾個姑娘都知道了這事。
其中一個關(guān)系好點的還跑來問我。
我估摸著自己在紙條上頗留了余地,便解釋說只是不希望元渠則分心,別無他意。
事實上字面意思也就是如此。
至于內(nèi)里,我無論如何不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