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的晚飯時間大多開始于太陽落山之前,等最后一抹余暉落下山頭,也是一家人落筷的時候。
天色將晚,阿云和阿月進來收拾餐盤。
段禾苗擦擦嘴就要離開,荊軻喊住他:“小禾,來幫我引燈?!?p> 禾苗并不多問,從他手上接來燈盞,去點亮一座有十二個燈盤的筒燈。
段夫人覺得奇怪,問向父女二人:“怎么?吃完飯了不回屋么?”
段然清清嗓子,以為他要說什么擲地有聲的話,結(jié)果開口就是:“靈兒,你說吧。”
段夫人奇怪地看向女兒,心想這兩人搞什么神神秘秘的這么鄭重?
段靈兒在心里嘆了口氣,看向荊軻。
他剛點完燈,帶著禾苗坐回來,沖靈兒點點頭。
只有看到他在,靈兒心里才有底。
她又看看母親,整理了一下思路,準(zhǔn)備開口。
荊軻在回家路上,教了她一些跟段夫人講話的方法和大致的內(nèi)容。
段夫人曾經(jīng)身居高處,年輕的時候家里興旺,來往的不是官員就是富商。
場面見得也多,所以說話得跟她從上到下說。
要把重頭內(nèi)容先拋出來,抓住她的興趣,引起她的認可,才能繼續(xù)往下說。
“阿娘還記得前陣子韓子來過咱們這兒嗎?”
段夫人點點頭:“當(dāng)然啊,君上設(shè)了宴,我跟你父親還去了呢,哦,這個你們還不知道吧,你父親啊,他在宴上見到了那個大名鼎鼎的韓子呢,是吧?”
她看向丈夫,段然附和道:“是啊,呵呵?!?p> 段靈兒笑了笑:“那母親可知,韓子曾來過青禾軒用餐?”
段夫人睜圓了眼睛,眨巴一下,緊緊盯著女兒:“真的?他怎會來的?吃了什么?你們……好好招待了吧?”
“他路過門口,進來吃了肉粥和魚干,覺得很好吃呢,阿軻還請他留了字,現(xiàn)在就掛在店里,是青禾軒的招牌啊?!?p> “是么?”段夫人看著荊軻點點頭。
家里能有韓子的手書,這便算是頂級的收藏,終于有了件像樣的真東西。
她笑問:“寫的什么?”
“好吃?!?p> “……”
屋里安靜了小片刻,段禾苗打了個噴嚏,搓搓鼻子。
段夫人挑了下眉毛:“什么?”
段靈兒解釋道:“韓子寫了‘好吃’兩個字?!?p> “就……兩個字?沒請他作篇文章?”
“阿娘啊,韓子的文章,那可都是治國大論,是連秦王都要想法子弄去看的,能愿意給我們一家小小的食肆留下兩個字,便是可遇不可求,又怎好要求他作什么文章?再說,一家經(jīng)營不善的食肆能作什么文章?總也要有能引人欣賞的地方吧?”
段夫人想了想,覺得言之有理,點頭道:“哎呀,他能來吃就已經(jīng)是給我們家添光,我可要好好去跟那些個夫人們說道說道,她們連韓子的面兒都沒能見到,如今韓子居然來我們家的食肆吃飯,可得叫她們有的艷羨?!?p> 她的說道說道,大概就是顯擺顯擺的意思,總之是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段靈兒看向荊軻,他笑著輕點一下頭,示意她繼續(xù)。
“可是啊,光有這兩個字,別人也未會必相信這是出自韓子之手,說得再多也沒什么用吧。”
段夫人揚了下帕子:“那就讓她們來看,來店里,哦對了,韓子來的那天,有旁人在場么?能作證嗎?”
段靈兒嘴角微揚,點點頭:“有的,君府的張管事,還有幾個隨從?!?p> “那不就好?她們?nèi)羰遣恍牛驼垙埞苁聛碜髯C?!?p> “阿娘,不怕她們不信,但夫人們?nèi)绻獊?,那店里肯定得上些吃食吧,我們做食肆的,總不能讓這些大戶的夫人們光來看字對不對?”
段夫人有點猶豫:“上次欠債的那個阿山……他能做什么?怕是他做的東西,不能入這些人的眼,那豈不是又丟了面子?”
“這個呀,說來巧了,阿軻前些天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原是趙國先王的尚食令,后來因私事辭官,來衛(wèi)國投奔親戚,自己也想找份活計,后來給阿軻遇上,就請他來青禾軒做事,這兩天啊,已經(jīng)出了好些菜了。”
“你等等,”段夫人伸手打住,“趙國……先王的……尚食令?趙王宮里的?”
“是啊?!?p> 段夫人有點狐疑:“他堂堂的王宮尚食令,如何愿意給小小的食肆做廚子?怎么不去衛(wèi)君府?尚食令是享俸祿的,他是什么私事啊居然辭官?別是犯了事逃難來的吧?”
段靈兒愣了一下,還真給她說中了。
這個來龍去脈有點復(fù)雜,他們也答應(yīng)了蘇嘉不說出去。
沒想到母親會追問,一時不知怎么作答,就看向荊軻求助。
荊軻連忙接話道:“是這樣的,衛(wèi)君府不缺人,我跟他無意間認識了,聊得投緣,這便請他來店里看看,他說小食肆輕松,沒有宮里那些嚴(yán)苛的規(guī)矩,這才愿意來幫忙,工錢也要的不多,就當(dāng)打發(fā)時間了。
“而他的身份,您就放心吧,他是游徼長的內(nèi)兄,家里出了點事才喊他回來的,至于什么事……這個嘛,別人家的私事我也不好打聽,您就算信不過他,還信不過游徼長么?就是那個王世啊,專門在東市巡邏的那位?!?p> 段夫人才不認識什么王世,但既然說了是游徼長,姑且就相信一下。
她又繼續(xù)問道:“那這個廚子會做什么?八珍會做嗎?”
荊軻點點頭:“會的,一上來就要做炮豚,但是三天太久了,我就先讓他做了只小的烤乳豬,皮香柔嫩,人間至味啊……”
幾人開著會,段禾苗在邊上聽得昏昏欲睡。
忽然聽見烤乳豬,來了精神,兩眼放光,插話道:“那是真好吃,連小僅也說好吃,呂家最近都沒肉吃,他們真可憐。”
荊軻笑著摸摸他腦袋,繼續(xù)道:“今天又做了芥醬魚膾,那魚膾片下來,魚肉還在跳,蘸上芥醬,哎喲母親,您是沒吃到,真是難以言喻的鮮美,哦,還有酒漬鹿肉,明天就能吃到漬好的鹿肉了,到時帶回來給母親一嘗,這三道菜,絕對夠面子吧?”
段夫人聽他說的這么好吃,也有點心動,問道:“那你給他多少工錢?青禾軒付的起嗎?”
終于談到關(guān)鍵的問題,荊軻笑了笑:“八十錢一天,只能付得起一兩個月的,再加上食材也要錢,可都是高級食材,那樣就更撐不了多久,怕是等不到母親把那些夫人喊來看韓子的字的那天了……”
荊軻失落地嘆了口氣,皺眉搖了搖頭。
段靈兒看他裝模作樣的,低頭抿嘴忍住笑。
然后也蹙眉作出一副惋惜的樣子,配合著搖搖頭。
段夫人的虛榮心即將被滿足,怎么能因為沒錢付給廚子這種窩囊事而半途中斷了呢?
她當(dāng)即拍拍段然:“快給女兒錢,讓她留住這廚子,還要做那些菜!”
段然其實有點無奈的,他不想管青禾軒。
如今被荊軻抓了把柄,又被夫人這么一命令,也就只能連連點頭:“哦哦,好。”
荊軻和段靈兒相視一眼,同時一笑。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