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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策

第七十三章 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瀟湘策 清蒸榴蓮 2120 2019-10-23 06:43:50

  我獨自一人走在夜色當中,獨自一人舔舐孤獨,品嘗寂寞,回味痛苦。

  多久沒有一個人了?久到我已經(jīng)忘記這樣熟悉的感覺了。

  多少長夜我這樣坐在地上,坐在陰冷潮濕的角落里等待長明燈放滿天空,等待掌燈,等待黎明,等待光亮,期盼繁星,最后剩下的只有濃云蔽月,夜色闌珊。

  萬千燈火焚盡,我跪下身子收拾散落滿地的殘影。

  習慣了景燁在身邊的日子,終究是只剩下我一個人,終究是只留下我一個人,冥冥中注定了不幸。

  他說——滾。

  他說——再也不要回來。

  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樣離開那個院子的,關(guān)上門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帶紅的迷離了整個視線,渾渾噩噩卻不感到疼痛。

  聽見了嗎?我付出了那么多,他叫我滾啊。

  他叫我滾啊。

  滾啊。

  他有什么資格這般說我?他不過就是個傻子而已,一個和我般的下等東西而已。我一往情深,怎么指望他一個傻子明白。

  他是個傻子,他不懂,他根本不懂!

  其實我可以解釋的,用力地解釋,拼命地解釋,滿嘴是血地解釋,把身上的血流干解釋,以死證明清白。

  會信嗎?那么蒼白的語言,一面之詞,會信嗎?

  原來都是我,都是我一廂情愿了。

  都是我傻。人人都說他傻,人人都說他瘋,我自詡聰明,我以為自己是裝傻,可是到頭來,最傻的是我,最瘋的亦是我。

  是我呀。

  是我呀——

  是我呀!

  我眼前一黑,扶住旁邊的樹,瘋狂的吐起來,本來以為是血,后來才發(fā)覺是在嘔,到了最后開始吐黃水,混雜著血絲一起落在地上。

  耳邊還是嗡嗡的,瘋了一樣的嘔吐,直到實在沒有東西可吐了還在干嘔。

  皆是我傻——我瘋——我癲——

  我渾身顫抖,從袖子里掏了半天,終于拿出了之前的那個小玉瓶子,冰冷的質(zhì)地終于讓頭腦發(fā)昏的我找回了一點自我。我打開瓶塞,倒出顆血紅的藥丸,一橫心閉上眼睛塞到了嘴里,干澀麻苦剎那間炸裂開來。藥丸在唇齒之間崩離瓦解,細碎的顆粒在咀嚼下滑入喉嚨,心跳依舊有力,在胸膛當中隨著呼吸起起伏伏。

  一下,兩下,三下。

  我想要大笑,卻已然沒有了力氣,往前再走兩步,看見了池子。黑漆漆池子纏繞的根基和錯綜復雜的苔藻沉淀在岸邊。我抬手丟掉了妥善放置的那枚玉佩,咚地一聲水花四溢,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見它的模樣。

  就這樣吧,我想,就這樣吧。

  我癱倒在水邊,感受著夜風撫過臉頰的觸感——等待著毒發(fā)。

  剛剛的那瓶藥就是我準備時去太醫(yī)院偷的。斷腸草磨礪而成的藥丸,能再看一眼黎明的日出,也就不枉此生了。

  我閉上了眼睛,面前閃過娘的面容。

  娘,湘兒不用再受苦啦。

  娘,湘兒要來找您啦。

  娘,湘兒不痛了。

  只是,湘兒想再看一眼金烏,再看一眼破曉,再看一眼黎明,再感受一下陽光的溫度,再感受一下晨起的風,再喝一盞茶。

  我害怕孤零零的死去。

  好冷啊。

  春寒料峭尤其體現(xiàn)在夜晚,到了與白天交接的時辰更甚。我躺在河邊,聽著風聲呼呼的吹過耳邊,頭發(fā)垂落在露水凝重的草地上,浸地透濕,細碎的冰渣和溫熱血液扭打在一起,昭示著死亡的到來。

  我閉著眼睛,也不曉得應該在生命的最后做些什么。古來今往,英雄豪杰在死前多是要長吟一首,要么就是撫上一曲古琴,再來就是訴說訴說平生不得志的可惜。這個時候總是有一群人潸然淚下,然后這些故事便在說書人的茶臺上被廣為流傳,感動無數(shù)聽客。

  就算是尋常百姓亦可以在垂死前拉著親人的手,道一句保重。

  而我又剩下什么?我這一生又做了什么?

  真是失敗。

  我自嘲地笑笑,肩膀上的血竟然奇跡般的不留了,原本還有些滴答,現(xiàn)在卻連絲絲都沒有了,緩緩的凝固之余痛感也并不是那樣強烈,意識一片混沌模模糊糊的抽離。這便是死亡的感覺么?

  斷腸草雖然結(jié)束的快,但據(jù)說人在死前都要經(jīng)過一番折騰才行,結(jié)果到了現(xiàn)在竟然平靜得詭異。

  我懶得去想,只是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就這樣躺著,靜靜的躺著,等待著來自地獄的使節(jié)牽起我的手,一步一步把我牽引上奈何橋,渡過忘川河,品一品早已經(jīng)忘記一輩子的孟婆湯味道。

  好傻,傻了大半輩子,到了死前還是傻成這樣,傻得我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

  歷史上知否有人將記載下這一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史書都會在今天晚上記下襄渠宸慈太后的離世,大肆的宣揚描寫她的生平,講述著泱泱大國襄渠的豐功偉績,或許只會提到潦潦一筆帶過我的名字。

  如果他們要是知道了我和鄔煬來偷盜,說不定還會多寫一點,寫一個傻子和親公主,和別國皇子在太后過世的時辰私會,甚至幫他偷盜珍寶,當然擔得一個罪人之名,或許還有個莫須有的癡情?

  的確是癡,只不過是癡了景燁。

  我吸了口氣,卻不舍得呼出來,血液帶來的溫度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只是害怕失了這口熱氣,最后的溫度來源都要殆盡了。

  不知道鄔煬有沒有離開。

  如果今晚的事情暴露了,那可是要天下大亂了罷。不過這同我也沒有關(guān)系,眼一閉,身后事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了。

  恍惚當中又看見了景燁,他笑著,他對我溫柔的笑著,緩緩的向我走來,遞給我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眸光傾城,突然照耀了我的夜空。

  轉(zhuǎn)而又看見他躺在血泊當中,又看見他堅韌的背影,又看見他強顏歡笑的樣子,不以為意地無盡忍受,又看見他果斷的神情,把我鎖在了窗外,一個人面對狂風暴雨。

  頭腦發(fā)熱之后是最后的清醒,點點滴滴一齊在眼前爆開熾熱的燈花,金紅金紅的昭示著度過崢嶸歲月,最后重歸沉默,就像是汪洋大海最后終究是沉淀泥沙萬千。

  終究是我傻——我癡——

  最后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我想要叫那些幻影停下來,卻說不出口,也抓不住它們的尾巴,只能無力的看著它們消失,看著它們結(jié)束,看著它們被鮮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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