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習(xí)慣跪著跟人說話,陸鳴自地上站起,與這女人對視:“很讓你意外嗎?”
而后轉(zhuǎn)頭看著董縣令據(jù)理力爭:“縣令大人如何只聽她一面之詞便要動手打我?前幾日在這公堂之上是你親口與我說的,城中不得放殃,須得出城去到城外空地,我?guī)е抑谢镉嬕乐笕朔愿廊コ峭夥叛辏醴炊€要挨上三十個板子?”
董縣令略顯尷尬,沒有出聲答應(yīng)。
總不好說是因?yàn)樽约簩⒛秋L(fēng)箏大佛當(dāng)作了神跡,三跪九叩頂禮膜拜之后知道被你戲弄,所以看你不順眼吧?
“你就是陸鳴,那首“將進(jìn)酒”可是你本人所寫?”
依舊感覺眼前這個神棍騙子,為一己私欲愚弄百姓的人罪不可赦,女子再次出聲詢問,想要確定不是同名同姓之人。
“他便是寫出了那“將進(jìn)酒”的陸鳴?!?p> 董縣令搖了搖頭,俯身自地上撿起籌子,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光看如今的模樣,就知道今日是打不成陸鳴的板子了,想想自己堂堂縣令,竟會在堂中出爾反爾,便頗有幾分感慨,再想想先前被自己誤以為是大佛臨世的盛況,更是無奈。
當(dāng)真是一出讓人哭笑不得的鬧?。?p> ““將進(jìn)酒”怎么了?”
陸鳴與其對視,淡淡道:“一首勸酒詩罷了?!?p> “勸酒詩?”
這下非但是面前女子了,就連已經(jīng)準(zhǔn)備退堂結(jié)束這場鬧劇的董縣令都生了幾分錯愕,分明就是一首樂府詩,怎就變成了勸酒詩?詩中詞句何等豪邁大氣,灑脫猶如九天星河倒掛,從這作者口中吐出,竟成了一文不值的勸酒詩?
“否則呢?”陸鳴奇怪的看了董縣令一眼:“我要開酒坊,要賣酒,當(dāng)然要寫勸酒詩,難不成寫詠志詩?賣酒時候詠志,天底下有這樣子做生意的人嗎?”
女子錯愕,驚問:“可是“將進(jìn)酒”中分明有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我還說了“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呢,”
陸鳴翻了個白眼:“文化水平不高就不要亂研究,簡簡單單是詩都讓你們折騰的亂七八糟的,有什么意思?”
“文化水平不高!?”
前方驚愕的女子還沒開口,堂上董縣令自覺受辱,猛沖下來,質(zhì)問:“陸鳴你說,那“將進(jìn)酒”究竟藏了何意!”
陸鳴瞥他一眼,逐一解釋:“江河之水不倒流,光陰一去不復(fù)返,與題相對,將進(jìn)酒就是請喝酒,我告訴他們再不喝就來不及了,還不喝就沒的喝了,現(xiàn)在不喝,等什么時候喝?”
董縣令一怔,與一旁女子面面相覷。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喝酒高興,那就喝個夠,誰的酒杯都不能空著!”
陸鳴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喝多了,講了點(diǎn)大話,吹噓自己才華無盡,錢財無窮,讓他們只管喝酒就好?!?p> “要么就別喝,一舉杯就喝上三百杯,周禮和劉子期放了杯子不喝酒,我當(dāng)然要叫他們的名字讓他們繼續(xù)喝,還告訴他們,老子接下來要唱歌了,讓他們都把耳朵靠過來聽好了?!?p> “周禮和劉子期是士族,鐘鳴鼎食之家,他們想要賺我入僚,我告訴他們功名利祿老子看不上眼,寧可醉酒,渾渾噩噩一生逍遙自在?!?p> 話到這里,陸鳴頓了頓,看著堂中這些個與董縣令一般露出錯愕模樣的衙役,繼續(xù):“我勸他們,讓他們早點(diǎn)打消這個心思,想想史書上那些風(fēng)光無限的圣賢,一死了,就什么名氣也沒有了,你們要想青史留名,就得跟我一樣不停喝酒,只有喝酒的人,才能永垂不朽!”
“當(dāng)年陳王在平樂觀喝酒,一斗酒十千錢,喝酒打鬧,何等痛快?”
“劉子期說我酒價百兩太貴,我自然要拿斗酒十千錢來反駁,若不如此,我這酒如何賣得高價?”
“醉花樓孫管事跳出來說我?guī)У腻X不夠,我自然要差遣下人變賣家產(chǎn)換錢買酒,告訴他們,要喝大家就一起喝個痛快,不要去想那些什么亂七八糟的?!?p> 逐句解釋完畢的陸鳴看了一眼面前陷入呆滯的董縣令和這個揍了自己一頓的女人,挑眉:“就這么簡單的一首勸酒、賣酒的詩,我準(zhǔn)備拿來當(dāng)賣酒的吆喝,你們反而這般計較,耿耿于懷,算甚的說法?”
話落,陸鳴把目光轉(zhuǎn)移到那女子臉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是我說的不錯,可你自己過度解讀以后拿著你的認(rèn)為的事情來反問我緣由,是個什么道理?若是這般行事皆可,天底下如何還有真正的道理可說?”
“看你這副不甘心的模樣,難不成你要給我來一句“你一個破寫詩的,懂詩里寫的是什么”這樣的話?”
“你!”
女子杏眼一瞪,便欲爭辯,卻在與陸鳴對視一個瞬息之后,沮喪著偏過頭去,不看這個本以為文采飛揚(yáng),結(jié)果無賴混賬的男人。
“唉……”
一旁的董縣令也是在極長的沉默之后顯出了幾分掃興之意,沖著陸鳴擺了擺手:“你且去罷,那三十大板是我意氣用事所說,算不得數(shù),退堂退堂?!?p> “謝過縣令大人?!?p> 陸鳴忙拱手做謝,而后轉(zhuǎn)身朝著大門外走去,沒走出兩步便驀然止步,回頭看著身后那個站在原地略顯幾分忐忑模樣的女子,笑了一下:“服輸否?”
“不服!”
“那便如此?!?p> 也不與其爭辯,陸鳴隨口應(yīng)付一句,算是將今日的鬧劇終結(jié),大步流星遠(yuǎn)去。
就在堂中女子為自己僥幸逃過一劫略感欣喜,心道這姓陸的還算有點(diǎn)男人氣概的時候,一聲尖銳且陰陽怪氣的叫嚷聲便自衙門之外悠悠揚(yáng)揚(yáng)的飄了進(jìn)來:
“唯小人與女子~”
“難養(yǎng)也!”
“欺人太甚!”
杏眼一瞪,身份高貴的女子如何愿意被人這般奚落。
一旁的董縣令見其這般言語,好心提醒:“郡主,慎言慎行?!?p> 這個前一刻還氣得不行的瘦老頭此刻卻已經(jīng)調(diào)節(jié)好了心態(tài),早已習(xí)慣了陸鳴狡辯的他已經(jīng)清楚先前陸鳴所說的完全是轉(zhuǎn)移自己注意力的脫身之詞,想來能夠把如此浩蕩,氣象萬千的詩詞做出這般市儈解釋,也是極其難為他了。
這位夏姓險些被郡王用作聯(lián)姻的年輕郡主當(dāng)即轉(zhuǎn)身,瞪著眼前干瘦的董縣令:“整個清河郡皆是我父王子民,我需要對他陸鳴慎言慎行?”
“若是昨日之前,自然不需要,”
董縣令拱了拱手,低頭道:“今日卻是不行了,陸鳴已經(jīng)被顏老收作學(xué)生,顏老昨日親口賜字“半青。””
“顏老?”
夏姓郡主驚了一驚:“顏應(yīng)方,顏老?”
“陸鳴他如何能夠入得顏老門庭?”
口中驚訝的言語還未曾完全落下,卻又換了一副嬉笑的語調(diào):
“陸鳴,陸半青……”
“陸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