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沒有過落魄的時候呢?
不僅身無分文,而且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給人家做短工掙一碗吃食這樣的事都做不到。
韓云生彼時便是如此。
本來身上盤纏就不多,見著可憐人又忍不住施舍。不單單自己用,還要給別人一些,自然花的快。于是乎韓云生面臨了人生第一大問題――活活餓死。
照理說修士受人尊重。肚子餓,只消說一聲,分一口吃的總歸是有的。可韓云生偏偏說不出口,骨子里還有那么一分所謂的傲氣。
但是這股“傲氣”差點要了他的命。
林菡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個半死不活的人了。手里抓著半個干巴巴的饅頭,正要往嘴里送,卻在最后快要咬到的那一刻昏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韓云生是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床邊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是四色小菜和一碗小米粥。小米粥的香氣實在誘人,肚子也很餓,這應該就是給他準備的。在心里道了聲謝,他捧起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吃飽的感覺真好?,F(xiàn)在他很想知道是誰救了自己,很想當面說聲“謝謝”。
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著裝,韓云生推門出去了。
他不知道路,周圍也沒見到什么人,就一個人到處瞎轉(zhuǎn)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了一處庭院,庭院有湖,還有供人休息的桌凳。一個小女孩在湖邊玩水,一位中年男子溺愛地看著她。
“打擾,您是這的主人嗎?”
男子邀請韓云生坐下:“正是在下。”
韓云生一聽連忙起身:“多謝閣下救命之恩?!?p> 男子笑道:“救你的不是我,是我的女兒?!?p> 他女兒喚來。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韓云生面前,韓云生瞧這小女孩生的精致,面容上不太像她父親,想來更多似她的母親。
“多謝搭救之恩?!?p> “不用謝,爹爹說了,救人乃人之本分?!?p> “敢問小姐芳名?”
“林菡,菡萏的菡,爹爹給我起的?!蹦凶訐嶂⒌?,微微笑著聽著。
“在下韓云生?!?p> 小女孩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覺得無趣,便脫離了男子的懷抱又去玩水了。
“請不要介意,她自小被我寵愛慣了,無聊就喜歡一個人待著。禮數(shù)不周,失敬?!?p> “哪里,您多慮了?!?p> 這就是韓云生與林城主結(jié)識的時候。要是林菡不提他自己都快忘了。
三年,足夠物是人非。
“林城主,還在嗎?”韓云生問道,他希望林菡能給他一個肯定的答復。
林菡神色黯淡下去,緘口不語。
韓云生了然,問道:“什么時候的事?”
“去年九月。爹爹的身體本就不太好,城內(nèi)的大夫請了個遍,城外有名的也找了,就是不見好轉(zhuǎn)。”
“什么?。俊?p> “不知道,都說是思慮過重,積勞成疾?!?p> “城主靈位在哪?我想……去拜一拜?!?p> “就在后堂?!?p> “煩請小姐帶路?!?p> 林菡道:“請隨我來?!?p> 后堂其實距后庭院不遠,里面供奉的是歷任城主的靈位。最上面第一排只有一個,城主姓紀。林菡的父親的靈位在最末排正中央。靈位前擺著香爐,爐中三支細香正靜靜地燃著。
林菡的貼身丫鬟遞給韓云生細香,韓云生就著燭火點燃,對著靈位恭敬的拜了拜。
“林城主,紀城一別已有三年,云生今日回來看你了。
云生現(xiàn)已在京城冶金司當差,也應了您當年的話了。
至少不會餓肚子了?!?p> 說完,韓云生做了最后一拜。
韓云生和劉晟從林府出來時,已近午時。
韓云生低著頭默默不語。這還是劉晟第一次見他如此。
在他記憶里,韓云生是他認識的人里心最寬的那一個,與周圍的人比較起來是他最愿意去接近的一個。
原來人哀傷起來都是一個樣。
劉晟不去擾他,陪著他在街上漫步。
“劉晟。”韓云生終于開口。
“嗯?!?p> “你還記得今日我問林菡的話嗎?”
“記得。有什么問題嗎?”
韓云生搖搖頭:“想不出,只是覺得哪里不對。”
聽他這么說,劉晟也在腦海里回憶著此前的對話。那是他們從后堂出來,在前廳一聚的時候了。
林菡幾乎是纏著韓云生講故事,韓云生便跟她詳說了自己離開紀城一路北上,后在京城落魄,被劉晟搭救;又在冶金司當差的事。小姑娘聽得興起,滿眼都是羨慕,恨不得親歷一回。
韓云生在喝茶潤喉之際問了林菡一個問題:她怎么知道他回了紀城,還派人請他們。
林菡眨巴的眼睛,說道:“沒有啊,我沒有讓人去請你們,我甚至連你都差點忘記了。又怎么會曉得你回了紀城?!?p> 韓云生很詫異,因為一早就有人在客棧外候著了。他說道:“貴府是否有一位姑娘借宿于此?”
“你是說閆姐姐?你們認識?”
韓云生看向劉晟,后者說道:“見過一面,并不認識?!?p> “閆伯父是爹爹的好友,閆姐姐現(xiàn)在離家出來散散心,途徑此處就來找我了?!?p> “散散心?”劉晟問道。
“是啊?!毙」媚镎\懇地回答道。
劉晟與韓云生對視了一眼,看來林菡還不知道她的閆姐姐現(xiàn)在正滿大街比武招親呢。
近午時,林菡想留韓云生兩人一起吃個飯,但是被韓云生給委婉拒絕了。從林府出來就低著頭想事情,劉晟還以為他哀思故友便沒有打擾。
“說起來,我一進林府便在找一個人,可是根本沒找到,按理說他那樣的身份在那樣的場合應該伴隨左右的?!?p> 韓云生說道:“那位老者?”
劉晟點點頭:“他手里養(yǎng)著那樣一批人,同我們見還稱是為了‘小主人’著想。我想這個‘小主人’除了林菡應該不會有其他人了?!?p> “但是林菡根本不知道。如果是老者私自邀請我們過去,那他在林府也有些地位,可林菡似是沒想到有這么一個人一樣。她是忘記了,還是故意閉口不言?”
劉晟搖搖頭:“這些問題只有當面才能問得清楚了。下次登門拜訪可以旁敲側(cè)擊地問一問?!?p> 令他們沒有想到的的是老者很快就約見了他們兩人,就在他們剛剛?cè)ミ^的地方——林府。
引領他們的是一個街頭小販。
挑著擔子,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走著,不偏不巧撞上了韓云生。擔子兩頭的竹筐里裝的滿滿當當?shù)慕鸾?,這一撞全都散落在街上。路過的行人見此狀,偷偷拿了幾個揣在懷里走了。小販顧不得那些人,盡可能的搜集散落一地的桔子。
韓云生和劉晟也幫著拾,小販感激不已,捧了滿滿一捧桔子要請兩人嘗嘗。韓云生笑著接過,卻聽到小販極快地小聲地說了句:“隨我來!”
聲音小但足夠聽清,韓云生在小販手上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維持著笑,與劉晟分食著桔子??粗∝溩吡擞行┚嚯x,便拉著劉晟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在跟人這件事上,還是劉晟更在行些,韓云生倒顯得心急了點,好幾次都是劉晟悄悄拉住了他。
“我跟著呢,丟不了。跟著我走?!彼穆曊f道。
小販走走停停,叫賣著竹筐里的金桔。劉晟也裝作在街上隨意地逛,一會這個攤子看看,一會那個鋪子瞧瞧,甚至還跟鋪子老板討價還價起來。
一前一后三人,極小心地分次拐進了一處巷子口。賣桔子的小販,放下?lián)幼谥癖馍闲恢皇智那牡乇戎謩葑寖扇诉M去。
巷子里不是沒有人,都是些買賣雜物的,人來人往也不少。劉晟走在前一個個打量著。走到巷子中央,一個只有半邊胡須的男子攔住了他們。
他嘴里叼著旱煙,齜著一口牙:“兩位爺,有什么瞧得上眼的看看,施舍咱一點小錢唄?!?p> 劉晟掃了一眼,說道:“一堆破爛,有什么好買的。攔了爺?shù)牡肋€要錢,生意做成你這樣也難怪了?!?p> “瞧您說的,看來爺是有眼見的人。這些個玩意瞧不上咱明白,好貨咱也有??!您打聽打聽,這巷子里就我生意最好。二位爺不介意,里面就我家,兩位去掌掌眼?”
劉晟剛要答應,就聽得半須男子對面一小販啐道:“姓白的,你又搶我生意!”
“大路朝天,各自一邊。做生意就得搶,干等,等到死??!”他立刻又換了副笑臉,“兩位,里邊請?!?p> 進了屋,里面是一處小院。那晚見過面的老者此時就坐在院內(nèi)。
“請我們過去,卻又不見面。為什么?”韓云生忍不住問道。
“老朽已是個死人,死人大庭廣眾現(xiàn)身會嚇著人的?!?p> “有意思。”劉晟說道,“跟亡者對話,我還是頭一次。我聽說亡者流連于人世,是生前蒙了冤,怨氣太重。我倒是想知道您怎么死的,我也許能幫幫忙,給你討個公道?!?p> “你有這個本事么?”
劉晟有點意外,但還是說道:“您不說,怎么知道我有沒有呢?”
老者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你們知道被背叛的滋味嗎?”
“沒經(jīng)歷過,不明白?!?p> 老者不禁捂著胸口,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