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七月，雨水多了起來。三天兩頭的下雨使得空氣都是濕漉漉的。
雨水豐沛對于莊稼人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對于常年跑山道的人來說就不是很順心了。山路泥濘濕滑導(dǎo)致行路極其困難。馬隊走走停停，行程會耽誤不少。
這些天一直就沒放晴過，鉛灰色的云層積聚在半空把天堵的死死的。從早上起就一直在落雨，細如牛毛的雨點落在人身上，麻麻癢癢的，說不上有多舒服。
馬幫的漢子牽著馬在密林里穿梭。他們現(xiàn)在走的這段路被稱作“雨谷”，是漫漫山道上難得的一段平地，就處在一處山谷之中。山谷高聳，兩側(cè)山壁平如刀切，因為常年雨水的沖刷，山石變得光滑無比。
這種天本就濕熱，雨林又枝葉茂密，漢子們的短衫被自身的汗水和雨水浸濕黏在身上。頭頂上寬大的葉子蓄了不少雨水，被人馬不知情地碰翻，雨水冷不丁澆在頭上。很多漢子被這濕熱的林子折磨得受不了，所幸脫了上衣卷成一卷塞在背囊里。赤裸著上身倒是涼快了不少。
領(lǐng)頭的馬在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漢子牽引下在這摸不著方向的林子里有目的地走著，馬脖子上的銅鈴前后晃蕩著發(fā)出“叮當”的聲響。
漢子已經(jīng)走了這片林子不知道多少次了，路線早已記在了心里。
西南腹地的山林是最難走的，尤其是這個“雨谷”。平地確實是省了不少力氣趕路，但平地最兇險的就是這里是蛇蟲最易聚集的地方。西南的蛇蟲毒性大，一但被咬傷了有藥還好說，沒藥那就只能慢慢等死了。
馬隊后面跑來一匹馬，馬上坐著的是馬隊里的二把手白晏。到了前頭他勒住馬。
“大哥，大家伙都累了，要不歇一會？”
漢子搖搖頭：“歇，是要的；但這兒不能，蛇蟲那么多，現(xiàn)在又下著小雨，正是它們活動的時候。叫大家再咬咬牙，等過了林子前面有處石頭灘可以歇歇腳?！?p> 白晏點點頭，策馬回后面去了。
聽到能休息，馬隊里的漢子們精神為之一振，原本為了省力氣而悶在嘴里的吆喝聲重新在密林之中迸發(fā)出來，激勵著整個隊伍。
終于，馬隊出了密林到了石頭灘。
石頭灘是一塊塊巨石堆疊而成的空地，遠遠看過去黑漆漆一片。漢子們一個個癱倒在石頭上，樣子極為享受。
石頭灘有一個妙處便是：在小雨天這里依舊是干燥的。
這里的石頭常年散發(fā)著熱，小雨點落在石頭上根本留不住，逐漸被蒸發(fā)。經(jīng)歷過雨水的滋潤后，石頭表面溫滑如玉，騰騰的熱量微微灼著后背不知道有多舒服。常年跑山道的人都會患骨頭痛的毛病，尤其是陰雨天的時候，那疼的恨不得把痛處給鋸了。這里的石頭的溫熱，熨一會就好像把身體里積著的水氣給蒸發(fā)干凈了。
灘上的石崖形成天然的遮擋，雨水只有少量才能隨風飄進來。眾人在石縫中插入支桿簡單搭起雨篷。
白晏深深地吸了口旱煙，少量辛辣的煙氣被他悶進了肺里。換作別人早就咳的涕淚齊流，而他卻習以為常了，林子里濕氣重，沒這口煙氣吊著恐怕他早就不能走了。領(lǐng)頭的漢子走到他身邊一屁股坐下，舒服地出了口氣。他也累到了極點。
“大哥?！?p> 白晏一邊說一邊將煙遞過去。漢子接過悶了一口。看得出他也是個老手。
“我們到哪了？”漢子問。
“雨谷?！?p> “哦，雨谷?！睗h子閉著目，養(yǎng)著神。
“怎么了？”白晏問。
漢子搖搖頭：“睡會吧，養(yǎng)足了精力好趕路?！?p> “嗯，知道了?！?p> 雨還在下，稍稍大了點，淅淅瀝瀝的。有了雨氈這下終于不用淋雨了。幾個人在石頭縫處燃了火堆，就著火烘烤著身上濕透的衣衫和隨身攜帶的干糧。到了下半天，雨勢陡然漲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頭頂上的雨氈，一陣“噼里啪啦”的聲。白晏吸著煙，忍不住皺起了眉。
在西南這個地界，雨季的雨水本來就多，一下起來就很難停。
白晏忍不住皺眉，是因為他這次運的貨物。這次的貨主要是西南產(chǎn)的石鹽和布匹，這些在西南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到了宛州或境州那就是珍惜的的物什了。
可這兩樣貨物最忌碰著水。布匹還好，曬干了就行；鹽可是碰著水就化了，即使有牛皮布包著?，F(xiàn)在是拖一日，鹽就會少一分，每滴鹽水在白晏眼里都是金銖。
“姚鑫！姚鑫！”他沖著那一頂頂雨氈喊道。
“誒！我在這呢。”一個高瘦的漢子頂著雨跑了過來。只是一小段路，到了面前身上卻像是泡過水一樣。姚鑫腳下得干燥地面很快濕了一片。
“二當家的，啥事?。俊?p> “麻煩一趟，去看看貨進沒進水，要是滲水了那就麻煩了?！?p> 姚鑫點點頭：“知道了。”
白晏繼續(xù)吸煙，靜靜地坐在那等著姚鑫。
“不睡會么？”
“睡不著，雨這么大，我擔心貨進水?！?p> “都蓋了牛皮布，外面水布上又抹了油，滲不了水的。”
白晏笑了：“大哥總是這么淡定，我還是歷練的不夠啊?！?p> “你這樣也好，多留點心也不是壞事。等這批貨運回去了，明年你就可以自己跑山道了?！?p> “我么……”白晏吸了口煙，“沒你帶著，我還是不太敢走這條路?！?p> “害怕嗎？”
白晏點點頭：“跟你走了這么些年，我見識過這條道上的險，每次都是你先知先覺，逢兇化吉。換了我可能真的不行。”
白宇看著白晏。當初跟他一起跑山道的白凈少年如今也是個習慣了辛辣煙草，危險四伏的雨林的沉穩(wěn)漢子了。白宇要過旱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受著辛辣的煙氣充入肺部，悶了好一會才呼出來。
白晏突然問：“姚鑫怎么去了那么久？”
“興許是在檢查吧，畢竟下著大雨?！?p> “不對。我叫他去看看就是因為他手腳利索?！卑钻陶f道。
“是么……”
白晏注意到了馬隊那一個人也沒有。也許是回棚子里去了？白晏心想。但總不能過來說一句話的功夫也沒有吧。
白晏朝著剩下的幾頂雨氈喊道：“喂！姚鑫在你們那嗎？”
“不在啊?！?p> “沒有啊?！?p> “不是您給叫去了嗎？”
白晏頓感不妙。
“出事了！”白宇起身。立馬吩咐還在避雨的漢子立刻去附近找。
原本在棚子下待的好好的，聽到隊里有人不見了，一眾漢子本是不太相信的。畢竟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在眼前消失了聽著很假。
“大家伙都在，不可能不見了，興許貓哪去了吧?！?p> “能去哪？”白晏反問，“這么大雨，不去雨氈下躲著，蹲外面淋雨？”
有人嘗試著大聲喊，卻根本得不到回應(yīng)。
“總該有誰看見了吧?！庇钟腥藛?。
沒一個人說話。
“快出去找。灘子一圈全被林子圍著，說不定里面有什么，快去！”白晏吩咐。
現(xiàn)在也顧不得雨大了，趕緊找到人要緊。大家伙一道出來，又一道回去，別半路上就沒了。
白晏一個人守在石頭灘，看著大哥和其他人鉆進林子里邊喊邊找。一盞茶的功夫，一個個的都回來了，但沒有一個是找的到。
能去那呢？白晏在心里嘀咕著。
“二當家的，還找不找？”
“不找了，先去休息吧?！卑钻炭戳搜郯子钫f道，“他一個人不跟著隊伍根本走不出這林子的，終歸還是要回來的。今晚先露宿在這，等等看?！?p> 一幫漢子點點頭，一個個回雨氈下去了。
“不會出什么事吧？”白晏問道。
白宇拿起還未滅的旱煙，砸吧著吸了幾口：“難說，一個大活人在眼前就沒了?？赡堋娴臎]了?！?p> 白晏沒有反駁，密林里什么詭秘的東西都有。上一刻人還在跟你說著話，下一刻說不定就沒了。
這片林子是會吃人的。
白晏沒來由的想起白宇曾經(jīng)跟他說過的話。
就這樣足足等了兩天，還是見不到姚鑫。這一天雨停了是個趕路的好天氣。現(xiàn)在不走，指不定明天又要下大雨了。行程一拖再拖也不行，這么一大幫子人還指著貨物運到了發(fā)工錢呢。
白宇說道：“走吧，難得的好天，現(xiàn)在走能趕不少路。”
白晏點點頭。他雖然很不愿意就這么走了，但一個人遠沒有一群人重要的道理他還是懂得。
一天，足夠馬隊走出這片林子了。接下來的就是綿延的山路，也是最后一段。翻過山就可以走平坦的大道，那時候更容易，走的也比現(xiàn)在快多了。
馬隊在林子外歇腳，眾人支起雨氈，在附近撿拾柴火，準備生火做飯。
突然，眾人聽到一聲慘叫。一群人放下手里的東西急忙沖了過去。
發(fā)出慘叫的是隊伍年齡最小的，今年不過十五，大家叫他小伍子。
小伍子手指前方，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不用他指，其他人也已經(jīng)看到了——失蹤了的姚鑫此刻就在他們面前。
雙眼圓睜，早已死去。尸體一部分腐爛，想來失蹤的那天就已經(jīng)死了。但更讓人覺得可怖的是他的周身爬滿了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