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第十六人民醫(yī)院。
花了將近一個白天的時間，段黎才弄清楚，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時間臨近傍晚，段黎知道，她應(yīng)該要下班了。
在醫(yī)院門口等了幾十分鐘，終于，走出來一道熟悉的身影。
段黎不由一笑。
那人看到了段黎，愣神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她和身旁的兩名同伴招呼一聲，然后就毫不顧忌地徑直向段黎走過來，含笑說道：“好久不見啊。”
“好久不見。”段黎臉上的笑意還沒有消散。
“有什么親人朋友來我們醫(yī)院了嗎？在哪一科，我明天去和醫(yī)生護士他們招呼一下……”
段黎說：“我是專程來找你的?！?p> 其實她也覺得段黎是專程來找她的，只不過這種話不好意思說出口。
“那一起去喝兩杯？”她說。
段黎點了點頭，說道：“好。”
……
初中畢業(yè)的段黎，一度感到很茫然。
倒不是為自己的前途而茫然。從低迷的狀態(tài)中掙脫，段黎在中考的時候超常發(fā)揮，考上了區(qū)里第二好的中學(xué)，算得上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段黎沒有深圳戶口，所以在中考上有很大的劣勢，能夠進第二好的高中算是很不錯的結(jié)果了。
讓段黎感到迷茫的是，接下來的暑假時間究竟要干什么。
很快，他就想好了。
他上到學(xué)校貼吧，很快就和一些同年級的新生、以及混跡貼吧的學(xué)長學(xué)姐們打成一片。
在這些人中，唯獨有一個人很特別。
她的昵稱叫作“愛嘉學(xué)長”，真實名字叫作林雪。
一開始，段黎真以為她是個學(xué)長，還很高興難得在網(wǎng)上遇見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過沒兩天之后，段黎就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而且是一個在惠州讀書的學(xué)姐，除了寒暑假，基本不會回到深圳來。
漸漸的，迷茫、怯懦了三年的段黎，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雖然對于異地戀的可怕之處段黎早有耳聞，但是對于那時候的段黎來說，感情這回事，是控制不住的。
在學(xué)長組織的新生見面會上，段黎第一次見到林雪。
在KTV里待了整整一個下午，段黎偷眼瞧她，她也偷眼瞧著段黎，兩個人害羞至極，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過了一陣子，學(xué)長又組織了一場海邊聚會。
段黎和林雪都去了。
在那里，段黎收到了林雪送的第一份禮物，一條白色的小方巾，上面繡著一行小小的字。
“你是年少的歡喜?！?p> 如今看來這句話俗不可耐，但是對于那時候的段黎來說，這句話讓他內(nèi)心深深觸動。
那天夜里，林雪和學(xué)長學(xué)姐們在那兒玩狼人殺，段黎不會玩，而且她看到林雪就感到害羞，就沒有一起玩。
不過他依舊坐在人群中，明明與林雪咫尺之遙，卻還是彼此不斷發(fā)著短信。
林雪不知道的是，那天夜里，段黎足足洗了四次頭發(fā)。
并不是頭發(fā)臟了，只是洗完頭發(fā)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段黎總覺得不夠好看。
然后就打濕、重新洗，打濕、重新洗……
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不過是心理原因在作祟。
在暑假走向尾聲之際，段黎和林雪告白，兩人正式地在一起了。
對于彼此，這都算是一場初戀。
……
一家蠻別致的餐館里，林雪親自為段黎倒了杯酒，然后又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一些。
倒完酒，她才突然醒悟過來，說道：“誒？這好幾年過去，我都忘了。你是不是不能喝酒來著？”
說著，就要伸手去把段黎面前的酒杯給拿回來。
段黎抓住酒杯，笑了笑說：“偶爾喝一點還是沒關(guān)系的?！?p> 過了一會兒，餐桌上便多了三道菜。
就兩個人吃的話，其實還算是蠻豐盛的。
林雪說自己是東道主，一定要自己請客才可以。
段黎拗不過她，也就沒有再爭這個了。
嘗了幾口菜后，林雪說道：“你最近怎么樣??？”
“我要死了?！?p> 段黎當(dāng)然不會這么說，他只是嘴角上揚了一些，說道：“那肯定還可以啊。倒是你，和你家學(xué)長怎么樣了？”
林雪現(xiàn)在有男朋友，這事段黎是知道的。
名字應(yīng)該是叫作黃成，如果沒有記錯的話。
一提到“你家學(xué)長”四個字，林雪的表情頓時變化，先是一副很甜蜜的表情，旋即又有些扭捏地說道：“就……還行吧？”
段黎噗嗤一笑，說道：“還‘還行’？你那表情可把你給出賣得一干二凈了啊。”
“哪有啦。”林雪白了段黎一眼，撐著自己的下巴說，“感情這回事，不就是合適最重要嗎？我就覺得學(xué)長和我蠻合適的?！?p> ……
的確，“合適”大概是感情中十分重要的一點。
當(dāng)初段黎和林雪在一起時，兩個人都想著，我們這么喜歡對方，不過是區(qū)區(qū)時間和距離，一定是無法打敗我們的。
國慶的時候，趁著七天長假，林雪回深圳了。
在放假的前一天，她來到龍吟高級中學(xué)，面見這些貼吧上結(jié)識的朋友的同時，來找段黎。
她說要學(xué)漂移板，結(jié)果踩在上面的時候搖搖欲墜的，讓段黎一陣擔(dān)心，趕緊跑過去抓住她的雙手。
那是段黎第一次和她牽手。
國慶這一段時間，林雪的段黎基本都是在圖書館中度過。
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吃班戟，一起回家……
時間往往在快樂的時候，加速流逝。
轉(zhuǎn)眼間，林雪要走了，要回惠州去讀書了。
七號凌晨五點，那時候可沒有什么“滴滴打車”，大清晨的，只有等在路邊的黑車。
段黎上了黑車，跑到車站去送林雪一程。
臨近上車的時候，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兩人抱在了一起。
段黎能夠看到周圍人的目光，但是他一點兒都不在意，只在乎相擁的溫度。
上車之后，林雪給段黎發(fā)信息。
“剛剛我們抱在一起的時候，旁邊的大媽一直看著我們誒，而且是笑著看我們的。”
段黎回復(fù)：“我覺得她可能也回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了吧哈哈哈。”
林雪走了，生活也恢復(fù)了原先的模樣。
在不久之后，又發(fā)生了一件事。
段黎……又被欺負了。
同樣上貼吧的學(xué)長，偽造了一個與段黎類似的ID，跑到另一個學(xué)長那里一陣咒罵。
然后第二天，幾個學(xué)長跑到了段黎所在的班級，把他摁在了廁所墻上，好一陣威脅唾罵。
這是在釣魚執(zhí)法，段黎心里很清楚。
之所以要這樣針對他，不過是因為那個學(xué)長也喜歡林雪，但是被自己截胡了。
這件事很快就被林雪也知道了。
林雪在微信上找了這幾個人談話，并且還找了自己在龍吟高級中學(xué)的好友出面，要保護段黎。
但是段黎卻沒有領(lǐng)會她的好意。
他在微信上質(zhì)疑林雪為什么要來管他的事，讓他變成了一個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
事后的段黎也醒悟過來，自己不過是在無能狂怒。
他找林雪道歉，林雪也接受了他的歉意，只不過這仿佛在后來一直成為了一個抹不去的疙瘩。
林雪在惠州的日子也不好過。
她想要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考回到廣州或者是深圳，這樣才不用離家很遠，跑到那樣一個山卡拉的地方讀書。
但是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理科天賦。
在她的身邊，那僅有的幾個朋友心中好像也充滿了惡意，讓她感到十分難受。
她不斷地向段黎哭訴，段黎也一直聽著她吐露苦水。
只不過，她真正想要獲得的幫助，段黎卻從來無法給予她。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兩人漸漸意識到了一個現(xiàn)實。
他們都很喜歡彼此，但是或許互相并不合適。
……
“誒，別說我啦，你呢？”夾了一塊牛肉放進嘴里，林雪說，“你跟你女朋友，也沒啥大問題吧？”
段黎呵呵一笑，說道：“我跟我女朋友的關(guān)系賊好，說出來你可能要酸啰。”
林雪笑罵道：“開玩笑，也不知道等等是誰酸誰？”
說完這話后一陣沉默，林雪又道：“那徐琴呢？”
段黎表情冷了下來，說道：“我跟她早就不聯(lián)系了好吧？”
林雪打了個哈哈說道：“好好好，我也就是隨口一問嘛，至于這么不高興嗎？”
段黎說道：“本來啥都好，你自己非要提這一茬，要不就來翻翻舊賬？”
林雪似乎心里也來氣了，哼了一聲說道：“翻就翻唄，我還怕你不成？當(dāng)初錯的，肯定就是你！”
……
段黎和林雪的戀情從來不是一帆風(fēng)順。
對于兩人的這段感情，認識他們的人基本都是不看好的。
高一寒假，好不容易盼來了林雪，但是快樂并沒有持續(xù)多久。
在一次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段黎和林雪坐上了同一輛公交車。按照慣例，林雪會在中途的一站下車，然后段黎再到末尾的汽車總站轉(zhuǎn)車回家。
這天，段黎坐在公交車最末尾的位置。目送著林雪下車之后，隨著公交車啟動，段黎有些不舍地回過頭去尋覓林雪的身影。
就是回頭這么一張望，被林雪早有疑心并且等候在公交車站的母親逮住了。
這一刻，火山噴發(fā)。
林雪的母親最是痛恨早戀。她威脅林雪，讓她一定要和段黎馬上分手，否則以后再也不認她作女兒，否則這個家就再也不是林雪的家。
林雪一度不肯屈服，想要追求自己的自由。
但是等到母親流淚之后，她心里的防線終于被打破，向段黎道了分手。
段黎在微信上說：“我會等你的?！?p> 林雪道：“你不要等我，是我對不起你?！?p> 段黎道：“我真的會等你的，我等得起。”
屏幕另一端的林雪到底是什么樣的表情，段黎不知道。
不過片刻之后，林雪又發(fā)回來一條消息。
“如果遇到了喜歡的女生就去追吧，我不會怪你的?！?p> 段黎回復(fù)：“不會的，我只喜歡你一個?！?p> 回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很堅定。
當(dāng)然，只是這時候很堅定。
……
段黎和林雪就這么分手了。
為了更認真地學(xué)習(xí)，林雪摒棄了手機，除了周末少許空閑時間拿手機聯(lián)絡(luò)一下之外，兩人基本沒有什么聯(lián)系。
一開始，段黎還能夠保持自己的耐心。
雖然分手了，雖然聯(lián)系也變少了，但他覺得自己喜歡林雪的那顆心并沒有變。
人常說，時間會抹平一切。
段黎原本是不信的。
不過后來，他不得不相信了。
和林雪的關(guān)系，淡漠到幾乎難以想象。
學(xué)習(xí)之余，段黎滿心期盼著能夠和林雪說上兩句話，哪怕是互相關(guān)心兩句都好。
可隨著時間的發(fā)展，說的話越來越少，到最后，甚至一個多月都沒有再聯(lián)絡(luò)過。
那一刻，段黎的心是死的。
他覺得自己的初戀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徹徹底底地結(jié)束了。
再好喝的飲料都像是苦水，再明媚的天氣都仿佛布滿陰云。
幸運的是，在這段黯然無光的時光里，又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女生。
徐琴像是一股風(fēng)，奮力地將籠罩在段黎頭頂上的烏云吹散。
……
過去這么多年，林雪似乎還沒有釋懷。
她氣呼呼的模樣，倒讓段黎感到幾分懷念。
但現(xiàn)在可不是懷舊的時候。
“你要搞清楚，那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倍卫瓒似鸩ＡП瑳]有和林雪碰杯，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
然后咋舌、嫌棄。
啤酒，一如既往地難喝啊。
林雪撇著嘴，說道：“分手歸分手，明明是你自己說要等我的好吧？”
段黎說：“我等你了啊。我等了你多久，你就傷害了我多久，還沒明白么？”
林雪沉默了。
那段時間，是她刻意在疏遠段黎。作為一個經(jīng)常能夠感同身受的人，就是隔著十萬八千里，林雪也能夠想象到段黎的處境該有多么難過。
林雪說：“段黎，我覺得你還是好幼稚?！?p> 段黎皺眉。
他不喜歡別人說他幼稚，尤其不喜歡林雪說。
因為在那么多次爭吵中，林雪說得最多的話，就是“你好幼稚”。
段黎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多成熟，但是在他看來，林雪也沒有成熟到哪里去。
林雪繼續(xù)說道：“那時候我是在故意趕走你，明白嗎？異地戀很難，更何況是像我們兩個當(dāng)初那樣，連情侶名分都沒有的異地戀?！?p> 段黎下意識說道：“那你既然都決定要趕走我，為什么又要回頭？”
林雪突然覺得好苦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啤酒太不好喝了。
“因為我還是放不下你啊。”
……
段黎和徐琴之間的感情升溫得非常快。
一開始，他們兩個人都是情場中的失意之人，彼此遭遇相似，所以湊到了一塊兒，互相安慰。
但是有句話說，日久總是會生情。
尤其是在相互都脆弱并且需要關(guān)懷的時候，感情更是容易誕生。
漸漸的，段黎覺得徐琴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越來越重。
夜里，他打開手機，看著林雪的聯(lián)系方式，以及已經(jīng)過去許久的最后一次聊天記錄。
“都過去了。”段黎嘀咕了一聲。
過往的愛戀似乎只是鏡花水月，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著眼于現(xiàn)在。
他不想再暗自神傷了。
真的不想。
他回想起寒假的時候，林雪和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遇到了喜歡的女生就去追吧，我不會怪你的?！?p> 這句話像是一把鐵錘，將段黎心里所有的顧慮敲得稀爛。
“既然她已經(jīng)不要我了，那我就張開雙手，向新的旅途擁去吧?！?p> 含著這樣的念想，段黎安然睡下。
時間流轉(zhuǎn)地飛快，很快就要期末了。
段黎和徐琴的感情持續(xù)升溫，雖然還沒有挑破最后一步，但段黎覺得快了。
不過快樂卻在這時候戛然而止。
段黎和徐琴的事，林雪知道了。
在QQ上，林雪不斷地試圖挽回和段黎的感情。
她后悔了。
不僅僅后悔在寒假的時候分手時說了那些話，還后悔在近幾個月的時間里刻意表現(xiàn)得很冷淡。
直到要真正失去了，她才明白，段黎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要的地位。
林雪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甚至還說出了一句讓段黎感到驚悚的話。
“你如果不要我了，那我現(xiàn)在就從六樓跳下去，反正活著也已經(jīng)沒什么意思了?！?p> 就是這句話，讓段黎感到很害怕。
如果林雪真有了什么意外，那他就無異于殺人兇手。
林雪的以死相逼讓段黎束手束腳，直到林雪回到深圳，提出要見最后一面，做一個了斷。
段黎答應(yīng)了。
他覺得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正式地道一聲別。
在答應(yīng)林雪的這個要求之前，段黎跑去找了徐琴。
夏日的傍晚，天空是紅通通的，而段黎的心則是撲通撲通的。
教室外的走廊，兩個人各自抵著墻站著。
段黎說：“明天我要去見林雪了?！?p> 徐琴的睫毛顫了顫，說道：“你去唄。”
段黎很認真地說道：“你覺得我應(yīng)該去嗎？”
徐琴沒有正面回答，甚至沒有敢看段黎，說道：“這是你的事，你覺得該去就去唄，我又不是你的誰。”
段黎沉默了。
他原先想著，只要徐琴讓他不要去，他就一定不會去的。
林雪是他的前女友，徐琴是知道的。
那為什么不加以阻止呢？
鼓起了勇氣，段黎選擇了孤注一擲，說道：“如果我喜歡你呢？”
徐琴含糊其辭：“哪有那么多如果。”
段黎下定最后的決心，說道：“我真的喜歡你?！?p> 徐琴看了一下他，然后走了。
走了一段路后，背對著段黎，徐琴哭紅了眼。
段黎沒有追上去。
他不知道徐琴心里到底在想著什么。
難道她原來不喜歡自己的嗎？
所以這么多天來，自己都是會錯了意？
他很難過。
第二天很快就來，段黎下身是趨近于黑色的藏藍色校服長褲，上半身穿著一件黑色背心。
搭乘公交，他來到了圖書館，這個曾經(jīng)和林雪出入了無數(shù)次的地方。
在公交站臺，段黎見到了將近半年沒有蒙面的林雪。
林雪下半身也是深圳校服長褲，上半身是標志性的女生白色校服短袖。
剛看到段黎下車，林雪很失望地嘀咕了一句：
“沒想到都最后一次見面了，還不能和你穿情侶裝……”
她以為段黎會穿著全套校服過來的。
段黎沒有回復(fù)她。兩人并肩走了一段，彼此都沒有說話。
走到一處上坡的時候，林雪終于開口了：“段黎，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語氣中帶著哀求，段黎轉(zhuǎn)過頭一看，能夠看到林雪雙眸中波動的淚花。
段黎于心不忍，索性不去看她，堅定地說道：“不行?！?p> “為什么？你不喜歡我了嗎？”
“不喜歡了。”
“你說會一直喜歡我的……”
“現(xiàn)在就是不喜歡了。”
段黎的態(tài)度很強硬，即便他甚至不敢轉(zhuǎn)過頭多看林雪一眼。
終于，林雪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無聲地啜泣了大概十幾秒鐘，段黎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林雪突然擦了擦眼淚，表情變得尤為堅定。
“段黎，你把你手機給我看看，就給我看一下，看完我就死心了，我就不纏著你了?！绷盅┫蚨卫枭焓终f道。
此時此刻的段黎，早已經(jīng)心如亂麻。
他從來見不得女生哭，即便是在家里媽媽和爸爸吵架的時候，看到媽媽落淚，他都會傷心得忍不住一起流淚。
看到林雪這副模樣，段黎真的不想要再傷害她了。
而在他的手機相冊里，有好多徐琴的照片；微信上，也有很多親昵的聊天記錄。
如果讓林雪看到這些，她一定會死心，不會再纏著他了。
可與此同時，她究竟會多么傷心，段黎幾乎難以想象。
“給我看你的手機，給我看一下?！绷盅┐叽僦f，表情很倔強，但看起來更像是強行裝出來的倔強。
段黎搖頭，說道：“我不要。分手就分手，為什么要給你看我手機？”
林雪說：“反正都分手了，給我看一下也不會怎樣??？段黎，你就給我看一下，看完我就放過你了。”
段黎依舊拒絕。
林雪這時候的態(tài)度很強硬，她一定要看段黎的手機。
就為了這個問題，兩人又爭執(zhí)著走了好一段路。路旁有一條下水溝，下水溝上有一條鋼制的水管，看起來很穩(wěn)固。
林雪走到上面去，盡力地保持著平衡，雙手一晃一晃的，好像隨時要摔下來一樣。
看著她，段黎的思緒似乎忽然飄飛到很久之前。
那時候在路邊，林雪也喜歡踩在鋼管上晃晃悠悠地走路，然后一個不小心差點摔下來，被段黎一把抱住。
仿佛是鬼迷心竅一般，段黎說道：“我們復(fù)合吧?！?p> 林雪愣了一下，然后狂喜，沖上來狠狠地抱住了段黎。
她把頭埋在段黎的肩膀上，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一直在笑。
發(fā)絲蹭著段黎的臉頰，癢的不知道是臉還是心。
……
段黎覺得自己是個渣男。
就不說和徐琴就糾纏算不算自己的錯，但歸根結(jié)底，自己肯定把徐琴的心傷透了。
看著林雪臉上的苦澀，段黎沉默了一下，然后又喝了口酒。
放下杯子，他說：“本來重新在一起了，過去的就過去了，你為什么就非要揪著不放呢？”
林雪道：“我一想到徐琴曾經(jīng)和你那么親昵就很不爽啊，感覺就是被背叛了?！?p> 段黎語速放慢，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和她好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而且還是你提的?！?p> 林雪不肯讓步，說道：“可是是你自己說會等我的?！?p> 得，話又繞回來了。
段黎嘆了口氣，說道：“和你復(fù)合之后，我跟徐琴可是斷得一干二凈，微信刪了，偶爾碰見的時候比陌生人還要陌生，這樣還不夠嗎？”
隔了好一陣兒，林雪才回答說道：“可是她喜歡你，而且還能夠天天見到你?！?p> 所以本質(zhì)上，是因為林雪見不到我、而徐琴可以嗎？
林雪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說道：“歸根結(jié)底，要不是你自己去招惹她，我也不會總是覺得你身邊一直有一個定時炸彈，一個不小心就會爆炸開一樣?！?p> 段黎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越來越暗，街道上已經(jīng)亮起了燈。
回過神，他舉起酒杯往林雪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說道：“那就算是我不對。我沒有出軌，但是因為故意招惹了她，讓你在后來老是感覺到不愉快，我有罪，我認錯?！?p> 之所以要強調(diào)自己“沒有出軌”，就是因為最終兩人分手的時候，林雪和他說，“你出軌那件事我以為我能夠忘，但是我還是忘不掉?！?p> 段黎至今依舊認為那不過是一個借口。
林雪嘿嘿一笑，又噘著嘴哼了一聲說道：“知錯就好，我就勉強原……”
話未說完，段黎冷不丁說道：“那你甩我的事，又要怎么解釋？”
反擊的號角，吹響了。
……
倒不是因為被指責(zé)質(zhì)問了一番，段黎就非要反擊回去。
實在是最終的分手，讓他至今都不明不白。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段黎和林雪重歸于好，彼此的感情甚至要比之前更加深厚。
林雪變得更黏段黎了，而且脾氣變好了許多。
以前她可是三天兩頭發(fā)脾氣的，這個暑假變得格外的體貼和溫柔，一度讓段黎覺得林雪更完美了。
那回兩人一起去逛超市，雖然什么都沒有買，但這種像是小兩口一起出來采購的感覺讓段黎的心里格外觸動。
還好在最后一刻選擇了復(fù)合，否則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快樂。
可惜好景不長，等到林雪回到惠州去之后，一切又漸漸地變了味。
有別于以前的久久不聯(lián)系，林雪每天晚上下了晚修，都會打電話給段黎。
雖然異地戀，但是每天都煲電話粥，聽起來也很浪漫啊？
事實上，一開始是浪漫的、令人欣喜的，到后來就不是了。
與其說是打電話，倒不如說是林雪單方面的傾訴。
每一天夜晚，林雪都在向段黎吐露各種各樣的苦水，段黎則是變著花樣地安慰她。
段黎能夠理解已經(jīng)升到高三但是成績始終沒有起色的林雪的心情，因此總是傾盡全力地給予她溫暖。
只是人的忍耐力總是有限的，任誰都不想成為一個“垃圾桶”。
段黎逐漸感到疲憊。他每一天最不想經(jīng)歷的，就是晚修結(jié)束后的那段時間。
就像是背上有一個擔(dān)子，怎樣都卸不掉的擔(dān)子。
段黎心中疲倦至極，明明自己生活都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還要分擔(dān)林雪那永無止境的負能量。
好幾次熄燈之后，他趴在枕頭上無聲啜泣。
壓力實在是太他媽大了。
這樣的日子過得真是太他媽艱難了。
有一回，段黎實在沒忍住，蜷縮在自己的床上哭出了聲，哭了很久。
四個同宿舍的摯友不忍心地看著他，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吳豪勸段黎說，這樣子談戀愛，還不如直接分手好了。
段黎說：“我可以甩了她過自己的生活，可是她一個人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她只有我?！?p> 時光如水，歲月如梭，咬著牙的日子過得很快。
終于，高考結(jié)束，林雪回深圳了，再也不用回惠州了。
在長達將近一年的黑暗后，一個活潑可愛的林雪回來了！
段黎原本打算等到林雪高考結(jié)束后就提分手，這樣以后沒有了自己，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林雪的轉(zhuǎn)變，又讓段黎的心動搖了。
或許只是因為以前的壓力太大，所以林雪才會那樣充斥負能量，才會脾氣那么差。
或許本質(zhì)上，她就應(yīng)當(dāng)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
林雪高考結(jié)束放假了，但高二的段黎還沒有。
他依舊在認真讀書，為期末考乃至于即將到來的高三生活做準備。
段黎和一個學(xué)姐異地戀的事情，班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知道。
那天林雪跑到學(xué)校里來找段黎，班上很多人都特意跑出來瞧瞧。
姚青對她的閨蜜說道：“好羨慕啊……”
似乎在她們的眼中，這樣的異地戀是值得羨慕的，是幸福的。
段黎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但是幸福就像手里的沙子，你以為緊緊地握在手中，殊不知握得太緊，反而會從手指縫溜走。
終于放假的段黎，原以為和林雪的快樂時光又要到來。
他想去麥當(dāng)勞找在那里兼職的林雪，但是足足隔了兩個鐘后，林雪才和他說今天她不值班。
第二天，段黎又想去找林雪，但是林雪依舊說自己不在。
段黎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他并沒有往什么方向細想。
不過幾天之后，等到段黎的期末成績公布，林雪又一次向段黎道了分手。
很正式的那種分手，不是平常的小吵小鬧。
段黎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去找你?！?p> 林雪道：“你不要來找我，我好不容易下的決心，我怕看到你又不忍心了。段黎，分手吧，我是認真的……”
過了許久，段黎才回復(fù)她道：“我等你?！?p> 心灰意冷之中，段黎發(fā)了個朋友圈。
“還有好多話，來不及說出口。”
只差一個多月，段黎和林雪就在一起兩周年了。
……
話說到這，林雪已經(jīng)沒有心思吃飯了。
過往的回憶似乎在這時候紛紛涌上心頭，讓她分不清心里的滋味。
端起酒杯想要喝兩口，杯子湊到嘴邊，她又覺得喝不下去。
放下酒杯，林雪說道：“你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段黎好像也將一切都回想起來，此時心里很是憤懣。
“真話也好，假話也好，總比不明不白的要好?！?p> 林雪道：“我還是接受不了你之前和徐琴的糾葛，每天一閉上眼睛，我就能夠看到徐琴的臉。而且我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歡你，在一起那么久，我只是不愿意傷害你而已?！?p> 段黎道：“這是假話?！?p> 林雪也沒有覺得意外，猶豫了一下，緊接著說道：“我們不一樣了。”
段黎一愣，說道：“什么意思？”
林雪說道：“我的成績連三本線都沒有達到，我跟你，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p> 段黎瞪大眼睛，然后，更氣了。
“就為了這個原因就狠下心和我分手？”段黎的語速很急促，“什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從頭到尾就是在一個世界啊，無論是現(xiàn)實層面，還是精神層面?！?p> 林雪搖了搖頭，說道：“不，你不懂……”
“我懂！”段黎低聲咆哮，說道，“就算你去再差的學(xué)校又怎么樣？就算身邊匯聚的人層次差別巨大又怎么樣？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你的學(xué)識、你的身份、你的眼界等等這些，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啊。”
“我自卑！”林雪也變得很激動，“你高高在上，你當(dāng)然體會不到我的感受。我比你高一年級，可是一直在后面追逐的人是我??！我拼了命學(xué)習(xí)，拼命想要考上本科院校，就是為了自己以后能夠更有出息，就是為了能夠有底氣站在你的身邊??！”
“不一樣的，真的不一樣的。”她的情緒漸漸變得平和，說道，“就像現(xiàn)在，我們一起吃飯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互相是要過一輩子的人，會出現(xiàn)的問題太多太多了。段黎，不是我不要你，是我配不上你?！?p> 段黎看著餐桌上的筷子，林雪看著餐桌布。
飯桌安靜下來，倒顯得周圍的人有些聒噪。
良久，段黎才低聲說道：“林雪，什么學(xué)習(xí)成績、什么學(xué)校檔次，這些一點兒都不重要。的確，你的成績爛透了，你在理科方面簡直一點天賦都沒有。我其實也不厲害，只是在讀書的天賦上稍比你好一些而已。但是即便最終你上了個不入流的大專，我進了有些名頭的重本院校，我還是有很多地方比不過你。”
“你很努力，真的很努力，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么努力的人。不僅僅是高中的時候，你去到南京讀書后我也偷偷關(guān)注過你，你為了自己的未來真的很拼很拼，那股拼勁我真的學(xué)不來。”
“你還很堅強，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孩子?；葜菽莻€泥潭你都撐過來了，南京那第二個泥潭你也扛過來了，你身上承載著很多，可是你總是自己偷偷抹著眼淚，然后在所有人面前站得筆直。”
“你真的厲害，我覺得你比我還厲害。就算要說‘配與不配’，那也應(yīng)當(dāng)是我配不上你?！?p> 段黎說了好長的話，這些話都出自肺腑。
林雪聽得目光有些呆滯，然后雙眸紅了一些，好像要哭了一樣。
不過她還是沒有哭。
在這方面，段黎還真的很羨慕她。林雪好像對于“哭”有個開關(guān)一樣，一旦想要不哭了，就把這個開關(guān)掰回來就好，立馬見效，這事兒段黎真的做不到。
端起酒杯，林雪驀然站起來，很誠摯地向段黎致以敬意。
“段黎，謝謝你。”
她有好多感謝的話想說，但千言萬語最終只匯聚成這寥寥幾個字。
段黎也站起來，與林雪碰杯。
“我也謝謝你。”
謝什么呢？
謝謝林雪的出現(xiàn)讓他成長。
不單單是苦樂參半的戀愛經(jīng)歷，還有分手后長達半年的感情重創(chuàng)。
那是一段段黎幾乎不想回望的時光。
在那半年的時間里，他所做的無非就是兩件事：學(xué)習(xí)與思念。
有一回，班上的姚青對段黎說：“段黎，你不要總是這么憂郁，開心一點嘛，你開心的時候好看多了?！?p> 還有一回，前桌蔡盈從辦公室拿回來一封信，邊遞給段黎邊說：“段黎你有一封信喔，而且這信封上的字跟你的字好像啊?！?p> 接過信件，僅僅是看到信封上的那幾個熟悉的字，段黎幾乎眼含淚水。
能不像嗎？他以前寫字不好看，后來就是學(xué)著林雪的字才變得好看一些。
“段黎，我在學(xué)校的比賽里得到一等獎了。這么高興的事，我想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把這份喜訊第一個告訴你。我雖然成績很差，但是在新的學(xué)校里也有好好努力，你也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哦?！?p> “段黎，一直以來都沒有和你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啊段黎，我不應(yīng)該那樣傷害你，明明是我自己的錯，卻把你傷得那么深……”
信里的內(nèi)容并不多，也沒有什么感人的話語。
但是看完之后，晚修時間里，段黎趴在桌上抽泣了好一段時間。
我等你的信，等了好久啊林雪。
……
“走了啊?！眮淼降罔F站前，林雪朝段黎揮了揮手。
段黎含笑，又走了上去，說道：“等一下?！?p> 林雪俏皮地說：“干嘛，不會還舍不得我?。课铱删婺惆?，我跟我家學(xué)長感情好著呢，你一點機會都沒有的?！?p> 段黎伸出手，朝她的腦袋敲了一下，說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我不是和你說了，我跟我女朋友關(guān)系賊好，好到你知道了也要酸的那種?！?p> 林雪撇了撇嘴，說道：“切。那你要干嘛啦？我再不回家，等等我媽又要問東問西了?！?p> 段黎從背包里拿出來一個信封，遞給林雪，說道：“給你。”
接過信封，上面寫著“廣東省深圳市龍吟高級中學(xué)高三（17）班段黎（收）”。
林雪疑惑道：“你干嘛？這封信你還要還給我??？”
段黎笑著說道：“分手的時候我不是說，以后你要是結(jié)婚了記得請我嗎？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實在是太幼稚了啊。你到時候結(jié)婚可千萬不要叫我去啊，作為前任，我可不去摻和你的婚事。不過婚禮不去，份子錢還是要給的，你自己收好，等啥時候準備好結(jié)婚了，在份子錢那里別忘了我這份啊?！?p> 林雪捏了捏信封，揶揄道：“喲，還挺厚的？”
段黎斜著眼說道：“給你林雪的份子錢，我哪里敢給少了啊？”
林雪掩嘴一笑，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可就收下了啊?！?p> “行?！倍卫枵f道，“和你家學(xué)長好好的啊，我看人家挺好的，別又用臭脾氣把別人給趕跑了！”
“你再亂講我可打你了?。 绷盅P了揚拳頭，故作兇狠說道。
把信封收到包里，林雪再次揮了揮手，說道：“我真的走啦?！?p> 段黎笑著揮手，“拜拜?！?p> “拜拜?！?p> 看著林雪踏上自動扶梯，在視野中緩緩消失，段黎忽然開口說道：“死靈?！?p> 黑黝黝的死靈飄了過來，沒有說話。
“讓林雪的脾氣變好一些吧，黃成很好，我不希望她再因為脾氣把愛她的人趕走了。”
死靈沒有反駁，那第二個愿望就是實現(xiàn)了的意思。
轉(zhuǎn)過身，段黎緩緩邁步，腳步變得前所未有得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