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永遠無法揣摩的動物。
有些人衣衫襤褸,卻有著赤子之心。
有些人衣冠楚楚,卻敗絮其中,惡臭不堪。
誰也不能完全僅憑一副皮囊去認識一個人。
就像此時站在于良面前的中年男人,在外人眼里,他就是個和氣,老實,本分的人,甚至還能讓人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如果有人說,他鞭笞兒子,毆打妻子,估計無法相信。
對啊。
多和藹的人啊,平時連跟別人紅臉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能數(shù)過來。
怎么可能會動手打人呢?
還是自己的兒子和老婆。
這樣才應該合情合理,是吧?
但真相,跟情理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么?
也許有,但并不是所有!
當撕開那層偽裝之后,才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真實!
而這些,于良都看到了。
還是以少年的視角。
那遠比親眼所見更為憤怒!
“你的兒子死了,他還沒有成年,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已經(jīng)永遠的結(jié)束了!就算他有錯,就算他不對,可什么錯,需要用命來償還?你為什么要把他逼上絕路!”
于良的雙眼因為憤怒而變得可怖。
他的臉更是猙獰扭曲著。
手背突起的青筋使得中年男人的衣領死死勒著脖頸,臉都漲得通紅。
“你放開我……”
中年男人痛苦的掙扎著。
“回答我!為什么?!”
“放開我!”
中年男人突然用力推搡著。
于良完全沒有料到對方力氣如此之大。
直接被推的差點摔倒。
“這是我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關系!還有,你這會兒跑來裝什么好人?居然還幫那個小畜生,明明他就躲在你店里,可你說沒有?如果不是我們掉頭回來,就讓那個小子給跑了!就連你店里那塊破布,也是我塞回去的!讓你多管閑事!我呸!我嚇死你!”
“你,你……原來是你?”
于良恍然大悟。
一下子,之前的事情都清楚了。
這個混蛋,根本沒意識到到底誰錯了!
“有你這樣的家人,換做是誰,都要跑!”
他指著中年男人情緒激動地罵道。
家,本是避風的港灣,家人,本是溫馨的暖爐。
明明應該充滿愛與關懷。
可是這個男人呢?
對他的兒子,卻只有辱罵,暴打。
這完全褻瀆了家和家人的意義!
于良沒有家人,或者說,他完全不記得了自己的家人。
所以,他更加明白。
家,到底意味著什么。
“你懂個屁!”
中年男人跺著腳嘶吼道,那眼神中的兇意讓于良覺得似曾相識。
這……
就是少年記憶里的樣子。
“他是怪物,怪物!他是我們家的恥辱!
對,沒錯,我知道他自殺了!
可他該!
他這種怪物,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
他死了,才是一了百了!
就算他不死,我也會親手將他打死!免得成了禍害!”
中年男人的情緒終于徹底爆發(fā)了。
“胡說八道!你只不過是在給自己的心安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什么怪物!他明明只是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得被你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孩子!”
“……”
中年男人忽然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打了他?”
“因為他死得不值得!”
“放屁!他活著就值得嗎?一個能夠跟畜生說話的怪物,就是個災星,禍害!有他在,我們家沒有安寧的日子!”
“什么?”
于良有一瞬間的呆滯。
他沒明白男人說的“能跟畜生說話”是什么意思。
而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袁清瞳忽然臉色變了變。
“你是說,他跟普通人不一樣,能和動物交流?”
“他已經(jīng)死了!我跟他沒有關系了!他的事情,你們別問我!我不知道!要問,你們自己下去問他??!”
中年男人再次怒吼道。
袁清瞳的臉寒了下來。
她的雙眸重新聚焦,隱隱有些詭異的神采。
“說!告訴我!他的身上,到底出現(xiàn)了什么!”
剎那間,中年男人的神情,居然直接從憤怒,變?yōu)榇魷?,就好像中間突然出現(xiàn)了個斷層,切換速度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的面部情緒調(diào)整。
“他,他能和畜生說話啊?!?p> 男人雙眼無神,手也無力的下垂著。
看上去就像是一具任人擺布的玩偶。
“怎么說話的?”
袁清瞳淡淡地問道,聲音無喜無悲,空地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就是用狗叫,貓叫,豬叫,牛叫……”
男人低聲述說著。
像是在喃喃自語般的夢囈。
原來,他叫羅強,他的兒子,也就是那個死去的少年,有個很詩意的名字,羅云帆。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曾經(jīng)的羅強,對于自己的兒子還是充滿了期待。
可,直到有一天。
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羅云帆居然能夠和動物講話。
那不是普通意義的用人的語言和動物交流。
而是……
羅云帆用它們的語言和那些動物交流!
路上遇到狗,他能用狗叫聲和狗說上很久。
家門口蹲著只貓,他能用貓叫聲讓貓對他言聽計從。
哪怕是偶爾落在房檐上休息的鳥,他也能用鳥叫聲讓那些鳥俯首稱臣。
起初,羅強見了很是高興。
他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個天才,天生能夠模仿動物的聲音。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可是,后來,羅強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羅云帆不是會模仿,而是他甚至能聽懂動物說的話!
隔壁家被偷了,羅云帆問門口的流浪狗,就知道小偷是誰。
附近的貓半夜叫,他知道是哪家有人突然生病了。
就連去動物園,也能知道這里兩天前發(fā)生過什么。
而這些,全部屬實,沒有一件錯的。
也許,能夠大致明白動物發(fā)出的聲音意味著什么,這是一種能夠鍛煉出來的本事。
但能夠跨越任何物種之間的交流,并且完全知道它們說的內(nèi)容。
那……
絕對只有怪物能夠做到!
而羅云帆就是那個異于常人的怪物!
“……”
羅強講述的事,有些匪夷所思。
但更令于良無法理解的是,為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于良目光怪異地看向袁清瞳。
“你可以理解為是一種特殊的催眠手段?!?p> 袁清瞳答道,目光深邃悠遠。
“他剛才的狀態(tài),是根本不會和我們說這些的,你不是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這個方法簡單直接?!?p> 于良:“……”
他說不出現(xiàn)在的感受。
原來,少年叫羅云帆。
他,和自己一樣,身上也出現(xiàn)了常人無法理解的異樣。
而袁清瞳似乎也有難以解釋的東西。
瞬間催眠?
也許可以做到。
可她那堪稱恐怖的洞察力呢?
還是說……
袁清瞳,羅云帆,其實跟自己都一樣。
都是……
這個世界的異類?!
“呵呵,怪物?”
于良突然笑了。
輕蔑中夾雜著凄涼。
“因為有所不同,所以就活該被拋棄,活該被驅(qū)逐么?”
他終于有些明白,為什么羅云帆在臨死前,會那么的絕望,會那么的孤獨。
自己最親近的人,最相信的人,以為即便自己和這世界都格格不入,也會堅守在身邊。
但萬萬沒有想到。
最先傷人的,正是他們!
“為什么要這樣?難道他愿意么?難道他能改變么?為什么只是和你們不一樣,就會被稱之為怪物?為什么不選擇接納,而是憎惡!”
于良猛地抬起頭,眼中的憤怒,像是一道火。
想要燃燒某些骯臟的,不堪的,被叫做愚蠢的優(yōu)越感!
“好啊,你覺得他該死,他不配活,那你就體驗一下羅云帆的世界吧!”
于良將手放在了羅強的頭上。
那股在殯儀館停尸間幾近讓他暈厥的電流如兇猛的浪潮般涌向那個外表樸實。
實則……
愚昧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