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幾片田地,便到了白家村。越靠近村口,路人越多。有的田里耕種,有的回家起灶,有的村口閑逛。孩兒嬉戲,雞犬相鳴,喧囂熱鬧。白起與每一位相遇的人問候,而對方也笑容以待。
于村口處有一孩童,身高不過二尺,手握樹枝飛舞,有模有樣。孩童見白起過來,停止舞動,大叫道:“起哥哥?!?p> 白起俯身撫摸孩童額頭,說道:“正兒武藝又精進不少?!?p> 正兒回道:“學好武藝,和起哥哥一起抓強盜。”
白起笑言:“正兒學武就只為抓強盜嗎?”
正兒又回道:“殺魏人,為爹爹報仇?!?p> 白起再次撫摸正兒的額頭,說道:“有出息,日后定為秦國猛將?!闭f完,和正兒道別,與王言繼續(xù)往村里走。
白起家是一座簡陋的土房,房子坐北向南,四四方方,門前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一角落堆積著柴火,另一角落則立著一根半尺粗的木頭,顯然是白起練功之用。院子中間則擺著一張殘舊木桌子,四周圍著幾張由木頭劇成的簡易凳子。幾只雞像受了驚嚇般,在院里四處亂竄。
白起招呼王言于木頭凳子坐下,他則到屋內(nèi)盜了一碗清水,置于王言跟前的桌子,說道:“王兄,想必渴了吧?請喝?!?p> 王言端起碗一飲而盡,問道:“白兄家中幾口?”
“家里有老母一人,弟妹各一。父親和兩個哥哥戰(zhàn)死。”
“那家母和弟妹何在?”
“隔壁屋。”白起邊說邊指著隔壁的房子,“想必母親正屋里做飯,弟弟和妹妹田里干活?!?p> 王言問道:“白兄不與家人同住一房?”
白起笑言:“看來王兄有所不知。秦法有約:‘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p> 王言說道:“秦法果然嚴苛。為了兵役數(shù)量,立盡其法?!?p> 白起回道:“秦法雖嚴,只為國強。秦有今之強盛,秦法之功。”
“然也!”王言表示贊同。
這時,白起的弟弟和妹妹從田間回來,母親也剛好從旁邊房子出來喊大伙吃飯。其弟為束發(fā)之年,其妹為指數(shù)之年。吃飯的地方是在隔壁房子院子的木桌上,在白起介紹完王言之后,五個人邊有說有笑地吃飯。期間白起道酒而品,并力勸王言也嘗試兩口。王言實是女兒身,并不勝酒力,起初推辭,后白起力勸下,舔了兩口。酒為秦酒,苦而不澀,入口清涼而不辣喉。飯桌上唯一的菜食為野菜,此菜為平常人家飯桌上常見菜,雖苦卻甘,平常人家填飽肚子足矣!白母埋怨白起未提前告知有客來,未能殺雞款待,并允諾于白起入伍前,定做一頓豐盛之宴。一來款待王言,二來為白起送行。而王言再三言謝。
飯畢,王白二人于白起家庭內(nèi)木桌旁繼續(xù)攀談,而其弟妹二人則于庭內(nèi)追逐嬉戲。這時白起之弟忽然來到白起跟前,說道:“哥哥明天一定要拔得頭籌。”白起微笑著允諾:“定不辱命?!?p> 王言疑惑道:“何是拔頭籌?”
白起言道:“明為祭祖之日,也為入伍壯行之典,轉役者可爭為祖上上香之榮?!?p> “祖上何人?可為名人?”
“先人乃楚人白公勝也!先祖兵敗自縊之后,其家人老小便逃亡至此?!?p> 王言作輯拜之:“原來白兄乃名門之后?!?p> 白起苦笑道:“豈敢當。現(xiàn)已淪落至此,只求它朝光宗耀祖?!?p> 王言回道:“以君之才,必能顯祖榮宗。”
白起說道:“王兄言之過早矣!”
王言問道:“怎樣才能獲爭得上香之榮?”
“明日里正及轉役者皆到村子祠堂聚集,由里正當場出題,誰最先解出難題,便為勝者?!?p> “外人可否圍觀?”
“當然。明日全村老小皆會到場,他鄉(xiāng)之人也會趕來湊熱鬧?!?p> “明日定當見證白兄榮耀之時?!倍藭r王言也暗自思忖,以明日之考驗,來探查眼前之人是否為其苦苦尋找之人。
日近黃昏,庭內(nèi)雄雞母雞已回巢,白起之弟妹也回屋,所有的一切都已安靜下來。
白起說道:“落日西沉,我這就進屋,為王兄打水鋪床,好早些休息?!?p> 王言慌忙答道:“無須勞煩。我睡外面即可?!?p> 白起說道:“怎可?怎可?怕是王兄瞧不上我的土房?!?p> 王言回道:“豈敢!我風餐露宿慣了,住屋內(nèi)怕不適應。我更喜歡聽著風吹草動、蟲鳴鳥叫睡覺?!?p> 白起取笑道:“怕是王兄嬌羞,不喜與人同屋而睡。”
王言漲紅了臉,辯解道:“我確實是住慣野外,更喜寸地便是床的生活?!?p> 白起開懷大笑,說道:“要不今晚我睡外頭,里屋讓給王兄。”
王言回道:“這怎么好意思,委屈了白兄?!?p> 白起說道:“王兄莫再推辭。既你說外頭好,我也嘗試下田野里的美夢?!?p> 王言辯解不過,只好應允。
第二天時食剛過,白家村祠堂已聚滿了人,人頭攢動,萬人空巷,王言也在其中。五名今年轉役的秦卒站立在祠堂中庭正中間,等待里正出題。
里正是為年過花甲的老人,他手執(zhí)紅白繩各一,來到中庭,于眾人中間,說道:“今年的考題便為我手中的兩條繩子。”眾人不解,里正繼續(xù)說道,“稍后,我會將這兩條繩子分別置于兩邊,然后參與者須一步從白繩跨越到紅色另外一邊,如腳落于二繩之間者為敗,反正勝出?!闭f完里正便將手中白繩置于腳下,而后拉直,而后行五丈遠,又將紅繩置于腳下,最后宣布比試開始。
然而,在場的人嘩然一片,紛紛表示這跨度無人能及。更有甚者要求里正縮短兩繩距離,而里正不為所動。
五名參試者個個面露難色,搔首撓頭。先有一人走了出來,他于白繩出后退幾步,然后助跑,一躍而起,可惜連兩繩的中間點都未過。又有一人進行了嘗試,這次他退得更遠了,可惜也只是剛好跳到中間,只能黯然走開。又走出一人,此人也于白繩后退多步,助跑,躍起。此人身體前傾,雙手先著地后翻了個跟頭。雖比前面二人遠,卻離紅繩還有一丈遠。眾人紛紛為此參試者感到惋惜,并稱贊較好。
已有三人嘗試。又走出一人,此人手里拿著一支長槍。見此眾人已明了此人之意圖,只等其嘗試。然,盡管長槍撐地,助其前進了一段距離,當他腳落地時,距離紅繩依然有半丈之遠。眾人惋惜之余,掌聲雷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起身上。白起不緊不慢地從人群里走了出來,胸有成竹。他走到白繩跟前,蹲下拾起白繩,而后行至距離紅繩一尺之處,將白繩放下。最后一步便從白繩跨到了紅繩的另一邊。見此,眾人瞠目結舌,一片嘩然,表示白起犯規(guī),應取消其資格。只有在場的少數(shù)人拍手稱贊,這少數(shù)人也包括王言。很快喧鬧的祠堂便安靜了下來,眾人都在等里正給出判決。
里正再次走到中庭中間,捋一捋那發(fā)白的胡須,說道:“如我先前所說,未規(guī)定不允許用手將兩繩之間距離拉近,也并未說定要一步跨過五丈遠。只須一步跨過紅白兩繩即可,因此白起并未犯規(guī),此次測試,白起勝出。”四周人群再次躁動,更有憤慨者罵罵咧咧,就連其余四名轉役兵也表示不解。里正繼續(xù)說道,“戰(zhàn)場上并非只靠武力分出勝負,往往才智才是決定戰(zhàn)爭勝利的關鍵。一位智勇雙全的將軍抵過千軍萬馬,戰(zhàn)場殺敵如能文武雙全,則如魚得水、如虎添翼?!?p> 話雖如此,依舊還有不滿者叨叨絮絮。那四名轉役兵中最強壯者站出來說道:“里正剛說到,文武雙全,方才比試只能說明白起有智,卻無法說明其有勇。不妨讓他與我單打獨斗一番,若其能勝我,此次比試方算他勝出。”
里正怒言道:“祖宗定下來的規(guī)矩,豈有你一晚輩說改就改?!?p> 而白起并不怯戰(zhàn),說道:“比則比,讓你心服口服?!?p> 里正攔住白起,說道:“你既已通過我的考驗,便為此次優(yōu)勝者,祖宗這柱香該由你來上?!?p> 那名轉役兵,冷眼道:“怕是里正護短,有時公允。更讓人懷疑里正與白起早有勾結,提前泄題?!?p> 里正聽此,氣得差點倒下,幸一旁的白起及時扶住他。
就在爭論不休時,王言從人群中走出來,說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里正,好!”說完向里正行禮拜輯,“我乃白起之友,容我說幾句公道話。”
那名轉役兵,回道:“既是朋友,何來公道?”
王言轉身向那名轉役者拜了個輯,說道:“這位兄臺莫急,容我慢慢道來,覺得有理便聽,無理則不聽?!?p> 轉役兵回了句:“隨便?!闭f完便將身體轉向一邊。
王言則開始說道:“里正剛有一言甚好,一文武雙全之將可擋百萬雄軍。剛白起兄以其機智之舉,向各位展現(xiàn)其智慧過人的一面,然其英勇一面,我們未可知也!而為祖宗上香乃無上光榮,能得此榮耀者,須出類拔萃、高人一等者方能勝任。有謀無勇者乃一謀士罷了。因此白起兄應與他人再比武一場,以正其名。”
里正對白起說道:“自由你決斷比或不比?!?p> 白起言道:“有何懼之?!?p> 王言之言正和那名轉役兵之意,對王言說道:“這位公子所言甚是!恕我剛才無禮?!毖援?,則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王言攔住那名轉役兵,說道:“話未說完,請容我繼續(xù)?!?p> 那名轉役兵,不耐煩地說道:“姑且再聽你有何高見?!?p> 王言走到另外三名轉役兵旁,說道:“我方才說了為祖上香,乃無上榮耀,其人必為鶴立雞群者、卓爾不群者。打贏一人,并不能證其出類拔萃。如能一人擋四人之力,方證其庸中佼佼?!?p> 說完,眾人再次嘩然,認為以此對白起不公。里正則擺手言道:“公子此言過甚矣!豈有一人勝四人之事?荒謬,荒謬?!?p> 王言繼續(xù)說道:“戰(zhàn)場上,豈有一直一對一,而常出現(xiàn)一對十之困境?!?p> 白起則言道:“王兄所言甚是,白起愿接受一對四的挑戰(zhàn)。”
里正無可奈何,哀嘆道:“既如此,那照本村規(guī)矩,倒地三次者則為敗?!?p> 白起及其他四名轉役兵回道:“諾!”
王言和里正及眾人齊齊退到四周,留下五名轉役者和一大片空地。四人將白起圍在中間。四人同時出手,沖向白起。白起迅捷得沖向一人,閃開其拳,抓住其出拳的手,將其拉到了中間。而其他三人打出的拳正中此人。沒來得及他人反應,白起一個掃堂腿,將他正前方三人掃倒在地。那名最壯的轉役者于后方,并未倒下,他繼續(xù)沖向白起,一記迅猛的拳朝白起而來。白起見狀,也出拳擋著。二人拳頭對到了一起,然白起力強,將對方反彈倒地。四人齊齊起身逼向白起,白起步步后退,被被逼于墻角處。無奈,白起只好只擋其中力道最猛二人之擊,而只能憑其他二人將重拳打在自己身上。然打在白起身上的重拳,像打在墻壁上一樣,巋然不動。很快,白起便就將面前二人擊倒在地,轉而對那兩名正襲擊自己的人進行反擊。白起接住二者的來拳,輕而易舉地將他們二人甩翻在地。
此時,眾人驚嘆不已,齊齊喝彩。
四人又與地上起身,面面相覷,似有膽怯之意。而白起安如磐石,穩(wěn)如泰山,雙眼有神,冷靜地觀察著四個人的動向。忽然,其中一人先行出手,沖向了白起。不言而喻,此人迅速被白起扳倒。然第二個人從第一個人身后接踵而來,在將打中白起頭部之時,被其躲閃開來,進而白起一拳將其打倒。說時遲那時快,第三個人也蜂擁而至。然白起用手臂擋住了第三個人的來拳,緊接著一個掃腿,將其掃到在地。往后接踵而來的是那位最壯的轉役兵,他一拳重重地、結實地打中了白起的胸口。眾人發(fā)出一陣尖叫聲,然白起巍然不動,并未受來拳任何影響。他迅速抓住襲來的手臂,而后側身,用右肘重重地擊中對方的腹部,又雙手擒住敵方右手,再背身將其重重地摔于地上。此時四名對手均已倒地三次,里正立于眾人前,宣布白起為優(yōu)勝者。眾人驚嘆之余,皆拍手稱贊,感嘆白起竟如此秀出班行。
里正言道:“經(jīng)過多番較量,已證白起乃文武雙全者,今日該由他為祖上白公勝上香,也盼其日后光耀白氏宗室?!?p> 言畢,另一老者將已點燃的香交于白起,而眾人屬于白氏子孫者皆列于白起身后。白起立于白氏祖上靈牌前,執(zhí)香跪拜并三次叩首。身后眾白氏子孫也皆叩首三次。而后白起將三支香插于面前香爐,眾人起身而后禮畢。
是日夜里,白起眠于庭院,于夜半之時,被搖晃而醒。迷糊間,他看到一黑衣蒙面人坐于其跟前,未能辨其面目。白起欲起身搏斗,卻全身乏力動彈不得,手腳也被繩索所綁。白起問道:“所來何人?”
黑衣人抽出匕首指向白起,言道:“無須知曉我誰,今我有一事要爾相助?!?p> 白起問道:“何事?”
“我知爾后日將往秦疆戍邊,往爾能成我國之內(nèi)應,破壞秦之防線,毒殺秦之戍卒,使我國之軍攻破秦境。日后破秦之日,我國國君必有重賞?!?p> “請問所侍何國?”
“趙國。”
“秦與趙近來素不相犯,怎會攻秦?!?p> “大爭之世,何來永遠的和平。不過是我弱小時屈服,強大時侵略。今趙國已不同往日,兵強馬壯,只待時機成熟,便是破秦之日。而爾乃破秦之關鍵。”
“如不應從,又將如何?”
“吾手中之匕將與爾之心同體。如若從之,則榮華富貴、封侯拜相指日可待?!?p> “我故從軍,乃衛(wèi)秦之疆,護秦之民。從軍便置生死于度外,獻丹心于天地。請殺之。”
“忠心換不來榮華富貴,更換不來親人的恩情。若此時爾歸塵土,何以報母之恩情,何以續(xù)兄妹之情?”
“秦境不保,我之親人何能安活于世。且如若叛秦,天下鄙之,老母恨之。那時何來報恩?請君動手,但懇請放過老母及弟妹?!?p> “兄臺不再思慮一番,為何待貴命之薄?”黑衣人邊說邊將匕首移近白起的胸膛。
“非吾命薄,乃赤心重于泰山,同于日月。休要多言,請動手?!卑灼鹁o閉雙眼,已做好視死如歸的準備。良久,未有動靜。白起睜開眼,但見眼前的黑衣人已經(jīng)匕首收于鞘內(nèi),而后行至白起身后,將其身上繩索解除。此時白起手腳已能動彈,只是身體乏力,無法大動。白起滿臉疑惑,問道:“這又是何解?”
黑衣人摘下面巾,她面帶神秘微笑望著白起。此人并非別人,而是白起昨天剛認識的、女著男裝、自稱王羽的王言。
白起更加不解,問道:“王兄,這是為何?”
王言說道:“白兄,見諒。此舉我僅為試君之忠誠,辨君之德行。”
白起依舊乏力,躺于地上而無法坐立。他繼續(xù)問道:“王兄為何要辨我忠奸?”
王言將白起扶起坐于地,而自己坐其旁,說道:“容我慢慢道來。夜間,我于君之食內(nèi)放入迷藥,使君昏睡。趁君昏及眾人睡之時,便將君捆綁,好行后事。我對君非惡意,只為試君之才智,而后斷君是否為我所助之人。勇武方面,君懲惡賊,擋役兵,所向披靡,游刃有余。才智方面,君智跨二繩,借書于斗,學以致用,才思敏捷。品德方面,君臨死而不懼,誘惑而不從,不卑不亢、威武不屈。實乃世之豪杰,秦之萬幸。”
白起笑言:“王兄謬贊,天下之大,文物德勝于我比比皆是?!?p> 王言回道:“白兄過謙,今三試白兄,知君百里挑一,舉世無雙?!?p> 白起又問道:“方才君言欲助我,那所助何時?”
“助君建功立業(yè),封侯拜將。”
白起笑言道:“封侯拜將實乃可遇而不可求也!我只求保家衛(wèi)國,得功爵,一家老小豐衣足食足矣!”
王言回道:“非也!非也!君之志向過于渺小。”
白起又言:“昨日君才說我乃鴻鵠之志。”
王言繼續(xù)回道:“昨日之言是對昨日之君,今日之言是對今日之君。經(jīng)此三試,君之才干不同凡響,已非飽食暖衣所能匹也!”
“那君將如何助吾?”
“君莫急,后日安心上路,按部就班,衛(wèi)國于邊即可。日后我必會與君相會,告君之策?!蓖跹云鹕?,繼續(xù)說道,“方才對君有諸多冒犯,煩請君見諒之。君之狀,睡一晚,明早即除。”
白起回道:“王兄言過也!我非胸襟狹小之徒,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一點冒犯無足掛齒?!?p> 而后,王言扶白起躺下安睡,而自己進房歇息。夜深而人靜,月高而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