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王言手持純鈞劍抹向自己脖頸時,準會后悔自己當初的復仇計劃,以及想起在郿縣白家村與白起初遇的那個遙遠的早晨。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和煦的陽光映射在那座寧靜的村莊。村莊不過是座三十多戶的村子,位于岐山和秦嶺之間廣闊的平原上,此村為白家村。一座座土房圍成了這座村莊,村莊南面兩里是條土黃色的河流,河水渾黃如漿,濁浪排空,自西向東,一路狂濤,宛如金色的巨龍。此河古謂之渭水。
王言手持純鈞劍悠游于渭水邊上。她由魏國出發(fā),由東向西,沿著黃河,穿過韓國,再轉(zhuǎn)渭水,繼續(xù)西行,過函谷,入秦境,輾轉(zhuǎn)咸陽,行至于此。這一年為秦昭襄王十一年(前296年),王言芳齡十九,她持一把短劍,著一襲長袍,盤一頭發(fā)髻,一身男子打扮。然眉若輕煙,眸像春水,唇如絳點,面似桃花,柳腰纖纖,步履盈盈,女子氣息依稀可見。
王言行至一處堤岸,駐足小憩,坐于岸邊,觀滾滾長流。正當王言沉浸于大河之中時,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王言即可提劍而起,迅捷轉(zhuǎn)身。眼前是三名中年男子,蓬頭垢面,一身骯臟,面帶兇相。帶頭者身著黑衣,另兩名跟隨者一名穿褐色長袍,一名穿棕色長袍。王言不知來者何意,但感知來者不善,便拔劍指著三名男子,說道:“爾等意欲何為?”
帶頭男子面露兇色,言道:“如要命,拿錢財來?!闭f完往前走了一步。
王言喝斥道:“如再上前一步,就用爾等之血祭我手中之劍。”
帶頭男子大笑道:“公子面色白凈,身材瘦肉,也就一文弱書生,你手中的劍狐假虎威罷了,傷不了我們,傷不了我們?!闭f完他兩旁的另外兩名也跟著大笑起來。
王言作進攻之勢,說道:“若不信,盡管上前。”
三名男子將王言圍于中間,正要動手之際,遠處傳來一青年男子的聲音:“惡賊,快住手,休要作惡。”只見那男子一路奔跑而來,在王言不遠處停住。該男子英姿颯爽,身材魁梧,雙手過膝,氣宇軒昂,手執(zhí)一本《孫武兵法》。他身著一襲玄袍,眉目清秀,鼻若懸膽,面如冠玉,神明爽俊。
帶頭惡人轉(zhuǎn)身對玄衣男子喝斥道:“小子,休多管閑事,勿自尋死路?!?p> 玄衣男子面無懼色,微露笑顏,說道:“這事我管定了,竟于本公主地盤作惡?!?p> 王言見眼前男子氣定神閑,自知對方絕非等閑之輩,且對方欲為自己出頭,正好可探究他的身手,也就不作出手準備。她將劍收回劍鞘內(nèi),對玄衣男子作了個輯,言道:“多寫公子相救?!?p> 玄衣男子回道:“公子莫慌,我定幫你收拾這三惡人?!?p> 帶頭惡人氣急敗壞,說道:“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tài),讓我教訓得你哭爹喊媽。”說完便是一拳打了過去。玄衣男子一個躲閃,順手將手中之書棄與一旁,帶頭惡人的拳頭撲了個空。玄衣男子抓住帶頭惡人的手腕,一個背摔,帶頭惡人躺在了地上。另兩名惡人立刻沖了過去。玄衣男子迅捷地閃到兩名惡人身后,一拳打在了褐衣惡人的后腰。褐衣惡人疼得直跳。棕衣惡人轉(zhuǎn)身欲出拳擊打玄衣男子胸部,其拳頭卻被玄衣男子右手抓住,不得掙脫。玄衣男子右手一扭,棕衣惡人翻了個身,面部朝下摔在地上。帶頭惡人此時已起身,朝玄衣男子而來。玄衣男子于黑衣惡人出手之前,先出一腳,正中惡人下顎,惡人再次倒地。
玄衣男子往后退了兩步,喝斥道:“快滾!別讓我在郿縣見到你們?!?p> 褐衣惡人和棕衣惡人將黑衣惡人扶起。黑衣惡人不服,說道:“兄弟,一起上?!闭f完三惡人齊齊沖向玄衣男子。玄衣男子依然毫不畏懼,一一躲開對方三人的拳腳的同時,不停地往后倒退。正當王言欲出手相助之時,玄衣男子急停于側(cè)翼閃到三人身后,三拳分別擊中了三個惡人的頭部。三個人再次倒地。
玄衣男子并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繼續(xù)呵斥道:“如若再來,定讓爾等再起不身來。”
三名惡人從地上再次爬起,他們盯著玄衣男子不敢上前。而王言就在三名惡人后面三尺處,靜靜地看著。這時,帶頭惡心一個轉(zhuǎn)身撲向王言,欲挾之為質(zhì)。王言迅而拔劍,白光一閃,將伸過來的手斬斷。帶頭惡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叫,痛不欲生。其他兩名惡人見此,紛紛下跪求饒。王言欲上前教訓二人,被玄衣男子制止,說道:“秦法甚嚴,公子慎行?!边@才使王言罷手。
王言對三惡人說道:“爾等速速離開,莫再作惡。若再行兇,鮮血祭劍。”
褐衣惡人和棕衣惡人扣頭謝罪之后,攙扶起黑衣惡人逃竄而去。
王言來到玄衣男子跟前,作輯拜謝:“多謝公子出手相救?!?p> 玄衣男子燦笑道:“看是我多此一舉,公子拔劍斬手之力,怕是天下無出其右?!?p> 王言笑言:“公子謬贊。我不過山上學武幾年,初出茅廬,豈敢稱天下第一。”
此時二人已坐于堤岸,眺望滔滔河水。玄衣男子回道:“公子過謙。以我習武十載,公子之功非我之下。”
“公子赤手空拳,雙拳抵擋四手,游刃有余,而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這才乃英雄本色。”王言又說,“敢問公子大名?”
“在下姓白,名起?!卑灼鹨矄柕溃澳枪尤绾畏Q呼?”
王言猶豫片刻,說道:“小弟王羽?!?p> “王公子看似青俊,可否告知芳齡?”白起問道。
“小弟差一載及弱冠?!蓖跹孕Υ?。
“我則剛好弱冠之年。余再斗膽過問,聽王兄口音,并非秦國人,而從何來?”
“小弟從魏國而來,不過一游學學者。沿著黃河,輾轉(zhuǎn)渭水,一路游山玩水至此?!?p> “王兄乃魏國人?”白起問道。
“非也!鄙人衛(wèi)國人。后與家?guī)熒嚼飳W藝幾載,初成,便下山游學,增長閱歷?!?p> “我乃秦國人,家住白家村。幸遇王兄?!蓖蝗?,白起拍頭而起,說道,“哎呀!剛剛落下之書忘了拾回,王兄稍等我一會。”
王言道:“白兄請便?!?p> 白起一路小跑,很快便拾籍而回。
王言窺探其書為《孫武兵法》,言道:“莫非白兄方才打斗時,運用了孫武之法?”
白起頷首而笑,說道:“何以見得?”
“孫武有云:凡先處戰(zhàn)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zhàn)地而趨戰(zhàn)者勞。故善戰(zhàn)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蓖跹哉f道,“白兄方才打斗時均是等敵方進攻,而自己原地以逸待勞,觀敵之勢。使敵暴露,隱藏自我?!?p> 王言繼續(xù)說道:“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于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白兄剛饒于敵后,是為‘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仔侄啻斡趷喝松砗蟪鍪?,是為‘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僬?,白兄面對三人合擊時,節(jié)節(jié)后退,是為‘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陨蠟楸ㄖ搶??!?p> 白起拍手稱快,說道:“妙哉!妙哉!王兄妙論?!?p> 王言又說:“孫武又云: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白兄待敵進攻之時,嚴陣以待,準備充足?!?p> 白起大笑道:“王兄好眼力,如此都能看出我之動向?!?p> “白兄起初將帶頭者和兩名隨從分離,個個擊破?!蓖跹杂盅浴按四藢O武所云:善用兵者,能使敵人前后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p> 白起回道:“孫武也有云: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彼時三人合圍于我,應(yīng)為我之不利,我何為不止?”
“因彼時白兄已探知敵之虛實,知其乃烏合之眾,不過爾爾。敵眾而無勢也!”
“妙!妙!妙!”白起驚奇不已,“看來王兄也是熟讀兵書、熟練兵法之人。”
王言羞澀,答曰:“不過略知一二。慚愧慚愧!”
白起說道:“王兄實乃奇人,不僅武功于我之上,兵法也在我之上?!?p> “過獎,過獎!”王言說道,“不過山里同家?guī)煷謱W幾載,正好于此班門弄斧罷了!”
“王兄有此造詣,想必尊師也絕非常人。”白起問道,“能否告知尊師大名?”
王言作輯,說道:“尊師乃隱世老者,為不打擾其清修,恕余不能相告。”
“無妨無妨!今能與君相識,榮幸之至?!?p> “今能得君相助,感恩之至?!?p> 說完兩人再次開懷大笑。
大江東去。白起在岸邊繼續(xù)看書,而王言若有所思。沉思良久之后,王言開口說道:“這一帶似乎盜賊猖獗,一路而來已遭遇幾波?!?p> 白起將書擱于膝上,回道:“王兄有所不知。前不久趙新滅中山國,中山人多流離失所,部分中山人流亡至此。由于屬于流民,無耕地,只得靠偷盜生存。官府亦多次捕殺,奈何盜賊猖狂,抓之不盡。”
“原來如此,怪不得一路過來,少遇路人,而多遇盜賊?!?p> “鄉(xiāng)間百姓多半結(jié)伴而行,且不行偏僻之所?!?p> 王言疑惑道:“那白兄為何一人至于此?”
白起笑道:“王兄有所不知,我實乃一名秦兵,此間正服正卒之役。三日后便轉(zhuǎn)戍卒之役。在轉(zhuǎn)役之前有一個月探親之假,我聽聞此間多有盜賊,便想為民除害。”
“白兄仗義。”王言追問道。
白起繼續(xù)說道:“王兄謬贊。我之舉動本為保家。而我之志向為上陣殺敵,封功爵,分田地,使一家老小豐衣足食。如連幾個惡賊都制服不了,那談何上陣殺敵?!?p> “好!君之志向,猶如鴻鵠?!蓖跹枣倘灰恍?,說道:“如我晚來幾日,恐遇不見君。”
白起失笑道:“幸君早來,否則與君相失。與君相遇又相知,恨不能早日遇君。敢問王兄可否著急趕路?”
“不急。我之游學,漫無目的,游到哪算哪。”
“如王兄不嫌,可否到敝舍住些時日。白家村距此不過二里?!?p> 王言推辭道:“多謝白兄盛情,但不免叨擾?!?p> “何來叨擾?我與王兄情投意合,相見恨晚。恨不能多相處幾日,好與王兄討教學問?!卑灼鹩掷^續(xù)說道,“三日后,便是我從軍之時,我也盼王兄能來送行。且附近多盜賊,與我同行,可相互照應(yīng)?!?p> 王言見推辭不過,便只好應(yīng)承。
二人又傾談許久,直至哺時,二人便起身并肩向北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