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于涼亭內(nèi)，鬼谷子坐于亭正中，王言、蘇秦坐于兩側(cè)，面朝其師。
鬼谷子謂王言曰：“為成你之夙愿，當(dāng)學(xué)四學(xué)?！?p> 蘇秦疑惑道：“師妹有何夙愿？”
鬼谷子回曰：“滅趙也?！?p> 蘇秦大驚曰：“天下諸侯，紛爭四起，彼此皆欲并之。滅小國易也，而七雄者，霸主也。欲滅其中一雄，余者諸侯將群起而阻之。故欲滅七雄之一國，何其難也！”
鬼谷子曰：“言雖如此，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待天時地利人和皆備時，則事可成也。”
蘇秦又言：“此乃困難重重也?！?p> 鬼谷子捋須而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者，勇士也！”
蘇秦則曰：“師妹之志，何其大也。然為何滅趙？”
王言回曰：“趙人可恨也?！?p> 這時鬼谷子說道：“滅趙之事，日后再談。今繼續(xù)講學(xué)?！?p> 蘇秦問曰：“何四學(xué)？”
鬼谷子答曰：“一曰揣學(xué)：察言觀色，在其掌中，審時度勢，知其興衰；二曰兵學(xué)：六韜三略，變化無窮，布陣行兵，鬼神不測；三曰言學(xué)：廣記多聞，明理審勢，出詞吐辯，萬口莫當(dāng)；四曰修身：修真養(yǎng)性，凝神靜氣，由內(nèi)及外，處變不驚?！?p> 蘇秦曰：“此四學(xué)，我已學(xué)揣學(xué)及言學(xué)?！?p> 鬼谷子對曰：“雖已學(xué)過，卻當(dāng)溫故而知新，精益求精也！”
蘇秦回曰：“老師所言極是?！?p> 王言問曰：“每一學(xué)該學(xué)過久？”
鬼谷子回曰：“不定也。前三學(xué)，每學(xué)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年五載。而修身之學(xué)，需終生學(xué)之?！蓖跹晕⑽Ⅻc(diǎn)頭。鬼谷子繼續(xù)講道，“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權(quán)，而揣諸侯之情。量權(quán)不審，不少強(qiáng)弱輕重之稱；揣情不審，不知隱匿變化之動靜。何謂量權(quán)？曰：‘度于大小，謀于眾寡。稱貨財(cái)有無，料人民多少、饒乏，有余不足幾何？辨地形之險(xiǎn)易孰利、孰害？謀慮孰長、孰短？群臣之親疏，孰賢、孰不肖？與賓客之知睿孰少、孰多？觀天時之禍福，孰吉、孰兇？諸候之親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去就變化，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側(cè)孰便、孰知？如此者，是謂量權(quán)。’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時，往而極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隱其情；必以其甚懼之時，往而極其惡也，具有惡也，不能隱其情：情欲必知其變。感動而不知其變者，乃且錯其人勿與語，而更問所親，知其所安。夫情變于內(nèi)者，形見于外；故常必以其見者，而知其隱者；此所謂測深揣情。
故計(jì)國事者，則當(dāng)審量權(quán)；說人主，則當(dāng)審揣情；謀慮情欲必出于此。乃可貴、乃可賤、乃可重、乃可輕、乃可利、乃可害、乃可成、乃可敗，其數(shù)一也。故雖有先王之道、圣智之謀，非揣情，隱匿無所索之。此謀之本也，而說之法也。常有事于人，人莫能先。先事而至，此最難為。故曰“揣情最難守司”。言必時其謀慮，故觀蜎飛蠕動，無不有利害，可以生事變。生事看，幾之勢也。此揣情飾言成文章，而后論之。”
王言和蘇秦皆聚精會神聽講，待鬼谷子將‘揣篇’講完后，蘇秦總結(jié)道：“此篇可一言蔽之為：欲游說天下人君，須察言觀色、審時度勢，而揣測諸侯真情。當(dāng)其興奮時，便無法隱瞞真情，當(dāng)其恐懼時，亦無法隱瞞真情。于此時方能有效游說及說服之?！?p> 王言則問曰：“量天下之權(quán)，揣諸侯之情，須觀天下之勢，通曉古今。可如何揣情，而知對方喜好、賢庸、善惡？”
鬼谷子捋了下胡須，繼續(xù)講道：“摩者，揣之術(shù)也。內(nèi)符者，揣之主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隱。微摩之以其索欲，測而探之，內(nèi)符必應(yīng)；其索應(yīng)也，必有為之。故微而去之，是謂塞□匿端，隱貌逃情，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無患。
摩之在此，符之在彼，從而用之，事無不可。古之善摩者，如操鉤而臨深淵，餌而投之，必得魚焉。故曰：主事日成，而人不知；主兵日勝，而人不畏也。圣人謀之于陰，故曰神；成之于陽，故曰明，所謂主事日成者，積德也，而民安之，不知其所以利。積善也，而民道之，不知其所以然；而天下比之神明也。主兵日勝者，常戰(zhàn)于不爭不費(fèi)，而民不知所以服，不知所以畏，而天下比之神明。
其摩者，有以平，有以正；有以喜，有以怒；有以名，有以行；有以廉，有以信；有以利，有以卑。平者，靜也。正者，宜也。喜者，悅也。怒者，動也。名者，發(fā)也。行者，成也。廉者，潔也。信者，期也。利者，求也。卑者，諂也。故圣人所以獨(dú)用者，眾人皆有之；然無成功者，其用之非也。
故謀莫難于周密，說莫難于悉聽，事莫難于必成；此三者唯圣人然后能任之。故謀必欲周密；必?fù)衿渌c通者說也，故曰：或結(jié)而無隙也夫事成必合于數(shù)，故曰：道、數(shù)與時相偶者也。說者聽，必合于情；故曰：情合者聽。故物歸類；抱薪趨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濕者先濡；此物類相應(yīng)，于事誓猶是也。此言內(nèi)符之應(yīng)外摩也如是，故曰：摩之以其類，焉有不相應(yīng)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聽者。故曰：獨(dú)行之道。夫幾者不晚，成而不拘，久而化成。”
待鬼谷子將‘摩篇’敘畢，王言又曰：“故揣與摩相輔相成，欲揣則先摩之，未摩而揣之，必失準(zhǔn)也?！?p> 蘇秦笑曰：“師妹果然聰慧，一言即明?！?p> 鬼谷子則笑曰：“方才我所言，不過為理也，欲精于揣摩，日后仍需踐于行，訴之口。方能用之有余，言之有理?！?p> 此時，正值日中。鬼谷子抬頭瞄一眼天空，說道：“今日到此為止，爾等自當(dāng)領(lǐng)悟其中之精髓?！碧K秦和王言于是起身作輯而拜，以示敬意。
這時，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粗獷男聲：“鬼谷老師，菜置于何處？”王言往亭外望去，只見一青年男子身背簍筐，立于河邊，對著亭內(nèi)喊道。
于是，鬼谷子起身往青年走去。
王言問曰：“此樵夫來此作甚？”
蘇秦驚嘆道：“師妹怎知其為樵夫？”
王言回曰：“他左手執(zhí)繩，右手握刀，此乃樵夫所備也?！?p> 蘇秦笑曰：“師妹果然聰慧，剛學(xué)揣術(shù)，已學(xué)以致用也。”
王言嫣然一笑，回曰：“師兄見笑矣。”
蘇秦又言：“師妹既能以刀繩而知其為樵夫，不妨再猜其為何至此？”
王言又遠(yuǎn)遠(yuǎn)將樵夫上下打量一番，回曰：“樵夫如只為砍柴，則只帶刀繩即可，然此樵夫又身背簍筐，筐內(nèi)各式蔬菜，剛又問老師：菜置于何處。而平日，我們未曾耕作，卻有膳食。由此可估，此人為送菜者或販菜者，并隔三差五送一趟也?！?p> 蘇秦稱贊道：“妙哉。師妹見微知著，偏辟入理，一字不差。此人為山下村戶，本職樵夫，名曰淖齒。平日上山砍柴時，順路帶上家中所種莊稼，送至鬼谷，以之換幣?！?p> 王言疑惑道：“我有一事不明。我們?nèi)?，皆歸隱于鬼谷，何來刀幣以換其物？”
蘇秦回曰：“師妹這就有所不知。老師年少曾于楚為仕，有所積蓄。后又有孫臏、龐涓、張儀之徒，其徒發(fā)跡時，曾贈老師千金。故老師不貧也?！?p> 王言說道：“原來如此。師兄方才提及孫臏、龐涓、張儀三人，孫臏、龐涓此二人，我曾于古書上有所知曉，皆為用兵之才。然張儀者，我未曾聞也。莫非我讀書不精乎？”
蘇秦笑曰：“非也！張儀者，十年前之事耳。其以連橫之術(shù)，助秦惠文王破諸國合縱，而官拜秦相。其一人之言，重于九鼎之寶。其三寸之舌，勝過百萬雄師！。此人捭闔之術(shù)甚精，為老師得意門生也?！?p> 王言又言：“夫張儀者，可算傾危之士乎？”
蘇秦回曰：“其乃名副其實(shí)之傾危之士也?！?p> 王言轉(zhuǎn)而言曰：“我入谷四月，今竟第一次見此樵夫?！?p> 蘇秦笑曰：“此并不稀奇。昔日淖兄來此時，師妹非于洞內(nèi)識字，就于亭內(nèi)讀書，已然兩耳不聞窗外事，怎會留意有他人到訪?！?p> 王言低笑曰：“原來如此?！?p> 這時，淖齒與鬼谷子走進(jìn)亭內(nèi)。鬼谷子指著王言，向淖齒介紹道：“此乃我新收之徒，名曰王言也?！?p> 淖齒見是女子，不禁嘆曰：“鬼谷老師竟收女徒，可見姑娘巾幗不讓須眉也?！?p> 王言回曰：“見笑也?！?p> 淖齒對曰：“在下淖齒，為山下樵夫。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到在下時，盡管開口?！?p> 王言拜輯而道：“先謝過淖兄。”
淖齒回曰：“見外也！須于城里捎帶何物，告知便是，我必帶來。比如胭脂水粉、發(fā)簪衣裳?！?p> 王言說道：“如此之物，于我何用也。不過日后若需要淖兄相助，必請之?！?p> 淖齒笑曰：“姑娘怎能沒有胭脂發(fā)飾乎？”
這時，一旁的蘇秦亦笑曰：“淖兄有所不知，我這師妹，不好女子之物，專喜卷中之學(xué)。”
“不愧為鬼谷老師之徒，與常人異也?！彪S后，淖齒繼續(xù)說道，“時候不早矣，吾當(dāng)砍柴去也?！?p> 于是，淖齒與鬼谷子師徒三人拜別。
翌日，鬼谷子又于谷中涼亭講學(xué)，其謂蘇秦、王言曰：“物有自然，事有合離。有近而不可見，有遠(yuǎn)而可知。近而不可見者，不察其辭也；遠(yuǎn)而可知者，反往以驗(yàn)來也。
戲者，罅也。罅者，澗也。澗者，成大隙也。戲始有朕，可抵而塞，可抵而卻，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謂抵戲之理也。
事之危也，圣人知之，獨(dú)保其身；因化說事，通達(dá)計(jì)謀，以識細(xì)微。經(jīng)起秋毫之末，揮之于太山之本。其施外兆萌牙□之謀，皆由抵戲。抵戲之隙為道術(shù)用。
天下紛錯，上無明主，公侯無道德，則小人讒賊，賢人不用，圣人鼠匿，貪利詐偽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離散，乖亂反目，是謂萌牙戲罅。圣人見萌牙戲罅，則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則抵而塞之；不可治，則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之政，抵而塞之；三王之事，抵而得之。諸侯相抵，不可勝數(shù)，當(dāng)此之時，能抵為右。
自天地之合離終始，必有戲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闔，能用此道，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世無可抵，則深隱而待時；時有可抵，則為之謀；可以上合，可以檢下。能因能循，為天地守神?！?p> 講完，鬼谷子繼續(xù)補(bǔ)充道：“方才所言，為‘抵戲’也，其既為揣學(xué)，又為言學(xué)。凡事都如甕有痕，于辯中則要善于發(fā)現(xiàn)對方之痕，既借其之痕，又需防己之痕。秋毫之痕，可變泰山之大。故痕小時需補(bǔ)住，大時需斷之，若大而不可收時，則將其碎之，痕隨之而滅也。”
第三日，鬼谷子講如何揣天下之勢，而知強(qiáng)弱興衰。第四日講如何察言觀色，而知人心。第五日講如何證所揣為真，且不動聲色……王言也不知鬼谷子之揣學(xué)講了多久，只知自身修為突飛猛進(jìn)，見微知著之技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