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慌亂
張一帆“激靈”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環(huán)顧著空蕩蕩的宿舍,突然間反應(yīng)不過來自己究竟睡在哪里。只是茫然地看著面前桌子上堆滿的書籍、文件、筆筒、電腦、洗漱用品,大腦依然一片空白,直到他看到了放在文件上面的幾盒感冒藥,才想起了自己昨天晚上發(fā)燒的事情。
他的大腦在拼命地搜索著信息,盡管如此,依然有好多細(xì)節(jié)都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和田鎮(zhèn)長回到鎮(zhèn)上時已經(jīng)天黑了,田鎮(zhèn)長走到鎮(zhèn)政府門口正好碰上一輛順路車坐著上縣去了,然后他一個人去程鎮(zhèn)長辦公室匯報川楓村的受災(zāi)情況。
張一帆一邊翻著筆記本,瑣碎地給程翔匯報著受災(zāi)戶的情況,具體住址、家庭人口、房屋倒塌和裂縫情況、生產(chǎn)生活條件等等,一邊努力地克制著自己似乎正在燃燒的身體。他覺得他的眼睛、鼻子、嘴唇,甚至手指和耳朵都在不斷地噴出火來,整個辦公室突然像衛(wèi)星一樣,圍著他一圈又一圈地旋轉(zhuǎn)起來。
張一帆的意識開始模糊了,他依稀聽到程翔說:“好,大致情況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于是,他努力振作起來,像一個喝醉酒的酒鬼一樣,從程翔的辦公室遙遙晃晃地走了出來。
可是,任憑他絞盡腦汁,從程翔辦公室出來以后的事情完全想不起來了。那段時間,他像一個失憶的病人一樣,痛苦地生活在一段空白的時空里。雖然他的記憶只丟失了十二個小時,但他依然覺得痛苦不堪,就像穿越了時空隧道一樣,他忘記了自己為什么會躺在宿舍的床上。
當(dāng)徐立亮開完會回到宿舍時,張一帆正愁眉苦臉地坐在床上發(fā)呆。看樣子,燒已經(jīng)退了,他的臉色從昨天晚上的通紅已經(jīng)變成了蒼白,整個人看上去特別憔悴。
“一帆,你哭什么呢?燒還沒有退?”徐立亮被張一帆呆滯的表情嚇了一跳,尤其是他眼角幾道清晰可見的淚痕,仿佛剛剛痛哭過一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去!誰哭了呀!”張一帆以為徐立亮在跟他開玩笑,便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繼續(xù)說:“哎,亮子,我昨天回來的時候你在宿舍嗎?”
“在啊,怎么了?”
“那你知道是誰送我回來的嗎?”
“你自己啊,怎么了?”徐立亮好奇地盯著張一帆,說:“咦?難道有情況?”
“去,誰有情況了!”張一帆抬起胳膊揮動了一下,做出了一個要打徐立亮的架勢。
徐立亮把手里的筆記本扔到桌子上,隨手拿起來一面小鏡子遞到張一帆手里,得意地說:“你還好意思問我?你自己好好照照鏡子,看你眼睛哭成什么樣子了!”說著,徐立亮坐在床邊看著張一帆,邪惡地笑了起來。
張一帆不耐煩地拿起鏡子,胡亂在臉前一晃,突然看到了一張幾乎陌生的臉,和一臉陌生的淚水。
“靠!我他媽的竟然真的哭了?”張一帆不可置信地瞪著徐立亮,有些氣惱地問:“昨天真的是我一個人回來的?”
“怎么?難道昨天你路遇桃花了?一不留神就走心了?”
“你才走心了!”張一帆生氣地回應(yīng)道。
“不是走心,難道是——走腎了?”徐立亮說著“赤赤”地笑了起來,好心地忠告張一帆:“我說你小子注意點,被我嫂子發(fā)現(xiàn)了那就不得了了。我嫂子,你懂的!不把你大卸八塊,也得把你門牙打掉八顆?!?p> “去去去,少在這胡開玩笑,煩著呢!”張一帆說著在枕頭邊摸索到一支不知什么時候抽剩一半的煙,心煩意亂地點燃塞進(jìn)了嘴里。
“有什么好煩的?給兄弟說說,我?guī)湍闩艖n解難!”徐立亮故意火上澆油,不斷地追問著。
“少管我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高亞青,有功夫就去想想怎么把她追到手。你天天躲在被子里意淫有用???”
這一次,是張一帆戳到了徐立亮的痛處,他把徐立亮隱藏在心底的那座墳挖開了,不但挖開了,還硬生生地挖出一個活人來。而這個人,正是徐立亮幾個月以來偷偷藏在心底,不敢碰觸的傷痛。
被張一帆一說,徐立亮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應(yīng)該做點什么,就算有一天被高亞青拒絕了,也算曾經(jīng)努力過,若干年后再回想起這段感情,不至于連一絲回憶都沒有。
兩個人調(diào)侃完以后,張一帆穿好衣服走下床,當(dāng)務(wù)之急當(dāng)然是去一趟廁所,再不解決恐怕就要失控了。
在忽冷忽熱中掙扎了一夜的張一帆,當(dāng)推開門被一束炙熱的陽光照在臉上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仿佛在洞穴中居住了很久,久到已經(jīng)忘記了陽光的味道,忘記了洞穴外面姹紫嫣紅的世界,滿樹的玉蘭花正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草坪中央妖嬈的月季正爭先恐后地開放,鎮(zhèn)政府后面那條小路兩邊盛開的鵝黃色的小野花,正處于生命生生不息的大好時光。
還有,后院柳樹上棲息的麻雀,草叢間飛舞的蝴蝶,幾只攀爬籬笆的蝸牛,敏捷地爬上廁所屋頂?shù)囊柏垼驮鹤油饷鎮(zhèn)鱽淼年囮嚬方新?,都讓張一帆覺得陌生而又親切。當(dāng)夏日溫潤的暖風(fēng)從他的臉上拂過時,張一帆抬頭看了看天空中幾朵潔白蓬松的云朵,覺得活著真好。
張一帆又想起了自己的噩夢,想起了熊熊燃燒的火焰,還有站在火焰中央沖著他揮手道別的秦羽。不得不承認(rèn),他夢里的秦羽,比現(xiàn)實中的秦羽看上去更加楚楚動人,仿佛夢里的她才是真實存在的。
當(dāng)她彎下腰幫張一帆解繩子的時候,張一帆竟然感覺到了秦羽輕柔的氣息,還有她長長的頭發(fā)上散發(fā)出來的洗發(fā)水的香味。那一絲氣息,那一抹清香,那一腔柔情,讓張一帆徹底陶醉了。
只是,盡管當(dāng)張一帆無意中看到秦羽腿上纏繞著的紗布時,他根本不會想到,那個現(xiàn)實中的秦羽為了救他,同樣可以出生入死。
如果他們彼此都是對方心中的觀眾,會不會像很多人一樣木然地坐在觀眾席上,能夠同時看到兩個平行的場景,和兩顆惺惺相惜的心靈。如果秦羽知道,當(dāng)她因為疼痛徹夜不眠時,張一帆卻在夢里對她暴露出真心,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張一帆知道,當(dāng)他在夢里為秦羽留下絕望的眼淚時,秦羽卻為了他受傷而疼痛難眠,他會不會用自己的行動去呵護(hù)一份感情。
可是,暫時一切都沒有如果。
他們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著對方的冷漠,盡管是炎熱的夏天,也沒有辦法融化他們之間刻意拉開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