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甘霖帶田德忠去省人民醫(yī)院檢查完以后,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終于“噗通”一聲落了下去。尤其去取診斷說明的時候,田甘霖心情十分糾結(jié),他害怕檢查的結(jié)果是惡性的,就說服田德忠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條椅上等待,然后獨自一人走進了醫(yī)生辦公室。
當醫(yī)生把診斷說明遞給田甘霖的時候,他急忙伸出雙手去接,恭敬的樣子就像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樣。在觸碰到那張白紙的時候,田甘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它寒光乍現(xiàn),冷氣逼人,似乎一不留神,就會置人于死地。
田甘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他渾身無力,四肢發(fā)軟,額頭上浸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仿佛冬季凝結(jié)在玻璃上的水蒸氣一樣。
在田甘霖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緊張過,包括他上學時老師站在講臺上公布期末考試成績的時候,包括他第一次笨拙地站在袁曉娟面前呆滯地看著她笑顏如花的臉龐的時候,包括他第一次被領導指著鼻子大罵“滾出去”的時候,包括他面對全體鎮(zhèn)村干部進行公開檢討的時候……
那么多記憶猶新的時刻,曾經(jīng)都讓田甘霖久久難以釋懷。然而,當他站在散發(fā)著濃烈消毒水味道的醫(yī)生辦公室里,他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沉重”,這種既懷揣希望,又懼怕失望的情愫,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才是一種最難過的煎熬。
田甘霖兩只手緊緊地捏著診斷說明的兩邊,由于太過用力,他手背上紫藍色的血管明顯地凸了起來,像流經(jīng)沙漠的小河一樣,即使站在很遠的地方,也能夠清楚地看到它們蜿蜒曲折的輪廓。
“根據(jù)各項檢查來看,你爸肺部的腫塊是良性的,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需要盡快安排手術切除,不排除后面會發(fā)生癌變?!贬t(yī)生看出了田甘霖的緊張,便善解人意地說出了診斷結(jié)果。
當田甘霖聽到“良性”兩個字的時候,像氣旋一樣盤旋在他胸口的恐懼,終于變成了一股氣流,緩緩地從他的鼻腔里呼了出來。對他來說,這樣的結(jié)果是值得欣喜和慶幸的,是他近幾天以來無時無刻不期待和幻想的結(jié)果,然而,本應該興奮的跳起來的時刻,田甘霖卻像個孩子一樣捂著臉小聲地哭了起來。
親眼目睹了太多生死無常的醫(yī)生,十分平靜地說:“把你的情緒疏導完,盡快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手術的時間。”
“謝謝醫(yī)生!”田甘霖一邊擦著滿臉的淚水,一邊感激地朝醫(yī)生點了點頭。由于他哭的太過動情,眼淚把診斷說明打濕了他都全然不知。當他終于能夠坦然地去面對那張診斷說明的時候,潔白的紙張上面,氤氳著大片大片的淚痕,有一滴眼淚正好滴在了診斷結(jié)果上,本來就較小的字跡被氳的十分模糊,但依然能分辨出“良性”兩個字。
田甘霖小心翼翼地把診斷說明折成一個小小的長方形,裝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然后又無意識地拍了拍,生怕那張紙像小鳥一樣展翅飛走。
“濕就濕了,能看到‘良性’兩個字就好?!碧锔柿刈晕野参康?,此刻,對他來說,“良性”兩個字無疑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語。
田甘霖退到門口,長長地呼了幾個口,重新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情以后,才去走廊里找田德忠。走到田德忠面前時,他臉上的微笑像捉迷藏的小孩子一樣才偷偷地跑了出來,重新出現(xiàn)在別人的視線里。
“怎么樣?結(jié)果出來了嗎?”田德忠一看到田甘霖便迅速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嗯。出來了。是良性的。醫(yī)生說盡快做手術切除了就好?!?p> “我早就給你說了,肯定沒事的,你爸我身體這么好,怎么可能得癌癥!”田德忠有些洋洋得意地說。
“爸,不管怎么說,檢查了以后咱們才會放心嘛。”
“是呀,爸老了,就怕給你們添麻煩呀!”田德忠說著,看了一眼掛在醫(yī)院走廊上的電子時鐘,仿佛在看自己生命的倒計時一樣,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
“爸,我先給小娟打電話說一下情況,省得她瞎擔心?!?p> “好!好!快去打吧,我在這兒等你?!?p> 電話里,袁曉娟的聲音依然親切如初,柔和舒緩,有一種小橋流水般的韻味:“那太好了,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我和兒子去車站接你們?!?p> “醫(yī)生說要盡快做手術切除,我想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直接把手術一做再回去?!?p> “那單位那邊能請的下假嗎?實在不行,我親自去塔卡鎮(zhèn)一趟,給領導當面說一下情況。”袁曉娟的善解人意和細致周到讓田甘霖永遠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每當這個時候,他就不得不感慨,他究竟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能有如此大的福分,能夠遇到袁曉娟,對他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小娟,謝謝你!”沉默了幾秒鐘之后,田甘霖對著電話由衷地說道。
“你傻了呀?跟我說什么謝謝!”袁曉娟說著輕聲笑了一下,田甘霖想象著此刻袁曉娟靜美的模樣,真想立刻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個夏天,讓田甘霖覺得分外漫長,就像此刻,透過醫(yī)院的窗戶看到的光影一樣,每一棵樹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很長,仿佛時光變得很慢很慢,盡管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因為繁瑣的工作和田德忠的病情而焦慮煎熬。但是,掛斷電話以后,他突然覺得生活前所未有的幸福。
田甘霖希望這個夏天可以一直持續(xù)下去,他真的很想認真地聽一聽知了的叫聲,用心地嗅一嗅夏花的香味,或者,只是選一個不太炎熱的早晨,沿著一條田間小路,去看一看斑駁的樹影。
他想記住這個夏天,記住袁曉娟恬靜柔美的模樣,記住田德忠矯健平穩(wěn)的步伐,記住虛驚一場之后收獲的滿足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