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知幾年前的邊城之戰(zhàn)么？”如燕著實哭了個夠，回想起和丈夫的生離死別，回想起自己所遭受的凌辱，回想起這么多年為了寶兒茍活于世的辛酸，她在如芳面前不再需要堅強，她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受盡磨難的女人，她需要依靠，需要親人。
“我聽相公說過，那是一場慘烈的戰(zhàn)役，我朝將士誓死守城，傷亡殆盡。難道······？”想到如燕的丈夫從軍，如芳隱隱感覺到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不錯，寶兒的父親張奎當(dāng)時正是隨秦老將軍駐守邊城，城陷之前，他已經(jīng)身受重傷，老將軍讓他帶領(lǐng)百姓撤離，可他堅決不同意，誓死要和將士一起捍衛(wèi)邊城，我便帶著寶兒隨百姓逃出邊城，沒想到在此碰到姐姐。”說著說著，燕兒又不停的啜泣起來。
如芳沒有勸燕兒，任由她痛哭，任由她把這些年的酸楚傾倒出來。她知道燕兒并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憐憫，她會自己慢慢愈合傷口。
“娘！”正在這時，一個穿著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錦衣的小女孩姍姍走了進來。
“靈兒，這是你姨母?！?p> “靈兒見過姨母?！迸⑸钌钜粋€萬福，如燕看她和寶兒年齡，也只不過比自己的孩子大了三四歲，那素白色的衣料上用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炫紫色的寬腰帶勒緊可以盈盈一手握著的細腰，更顯出窈窕的身段，給人一種清雅而不失華貴的感覺。
那張巴掌大的嬌小無暇的臉蛋，鑲嵌著一對深藍的眸子，流動著清波，煞是惹人憐愛，如燕不想把自己的悲傷帶給這個小姑娘，便強笑道：“靈兒真乖，姐姐好福氣，我看靈兒長大后一定是個美人胚子?！?p> “妹妹說哪里話，我看寶兒比靈兒還乖巧?！闭f話之間，丫鬟領(lǐng)著梳洗好了寶兒走了進來，如芳只覺眼前一亮，笑道：“妹妹，你看我剛剛說啥來著，要說美人胚子，靈兒可比寶兒要遜色三分?！?p> 如燕見自己的女兒經(jīng)過這一裝扮，身穿一件粉紅色的繡花羅衫，白嫩如玉的臉蛋上，雙頰間微微泛起一對梨渦，雖未施朱粉，但兩腮卻潤色得像剛開放的瓊花，白中透紅，簇黑彎長的眉毛，似畫非畫，一對流盼生光的眸子蕩漾著神韻。
如果寶兒再略施朱粉······如燕不敢想下去，她從來沒有發(fā)覺自己的女兒有如此天生麗質(zhì)。光看這身素凈的裝束，她不知道世間有多少女子能與寶兒相媲美。
“靈兒，這是你寶兒妹妹，你帶著她去外面去玩耍，我和你姨母說說話?！毙∨⒂辛撕妥约耗挲g差不多的伙伴，別提有多高興，何況還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妹妹。
靈兒乖巧的拉著寶兒的手：“妹妹，我和你蕩秋千去。”兩人就像早已相知相識一樣，手拉著手歡笑著跑了出去。
回想著寶兒的模樣，如芳頓時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妹妹，你可知道朝廷正在選淑女這事？”
如燕一愣，說道：“姐姐，我和寶兒在鄉(xiāng)下，什么也不知道?！比缪嘈睦镉行┿等?，這事與自己可沒有任何干系，不知如芳為何忽然提起。
“妹妹有所不知，當(dāng)今天子為延嗣皇脈，正在為太子挑選淑女，不僅朝廷大小官員，就連尋常百姓家，凡有年齡合適，容貌出眾，品行兼有的女孩都一一造冊在籍，蒙天恩隆眷，小女靈兒也忝列名冊，即將入宮?！?p> 如燕急忙道賀：“妹妹恭喜姐姐了，靈兒容貌出眾，更兼天資聰穎，我想后來必定大貴，姐姐也即將成為皇親國戚，富貴永繼?！?p> “妹妹且聽我說，事情可還沒完呢，上諭各家入選之淑女，要自己帶媵女入宮隨侍，可我家中這些婢女盡皆粗俗不堪，哪里能夠入得宮去，我也曾讓人打聽誰家有合適的女子，可眼看入宮時間快到了，依然沒有消息，我看寶兒不僅聰慧，而且容貌出眾，正是不二人選，何況我看她和靈兒一見面，就像前世就是姐妹一樣親密，如能讓寶兒和小女一同入宮共享榮華富貴，也可讓我倆的姐妹情緣在她們身上延續(x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如燕一聽，哪能一時就拿定主意，尤其是想到一旦入宮，今生今世說不定就再難見面，那自己以后更要在思念丈夫和女兒的煎熬中痛苦度過，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還能堅持活下去，寶兒是她的希望，希望沒有了，她該怎么辦？
“姐姐，這······”如燕面露難色：“只是寶兒不僅年齡還小，又是鄉(xiāng)野丫頭，沒有文化，不懂禮數(shù)，如何能侍奉貴人？”
如芳一來瞧得上寶兒，二來想到如燕這般境況，寶兒跟在身邊將來也不會有什么富貴，于是便勸說道：“這個妹妹不用擔(dān)心，寶兒雖然以侍女之名入宮，但靈兒絕對不會像對待婢女一樣對待她，妹妹有所不知，小女平時就根本沒有拿服侍她的丫頭當(dāng)成使喚的工具，她和府里這所有的丫鬟都像姐妹一樣，何況你看剛才兩人親熱的樣子?！?p> 如芳想到兩人進宮后的地位不同，擔(dān)心如燕心里有過不去的坎，更推心置腹的說道。
“姐姐，可我只有寶兒了，她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寄托，我實在舍不得讓她離開我，姐姐當(dāng)知宮門一如深似海，再要相見可比登天還難?！?p> “哎······妹妹，說句實在話，我又何嘗舍得靈兒離開我半步，我們當(dāng)父母的，有誰不想把孩子永遠留在身邊呵護她，保護她，但這又怎么可能呢，女孩子終究是要出嫁的，我們不能留她一輩子啊，入宮能夠得近天顏，即使不能榮華富貴，但至少衣食無憂，總比將來嫁與凡夫俗子要好上許多，如果你要留她在身邊，將來生活一旦不如意，一旦要為一日三餐奔波勞苦，難道你心里就好受嗎，難道你就甘愿看著自己的女兒為了生存而編織草席，使她細嫩的雙手變得如此粗造不堪嗎？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一輩子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嗎？”
如芳抓著如燕的雙手，語重心長的說道，如燕知道姐姐說的也是實情，并不是瞧不起自己，寶兒跟在身邊，要想有出頭之日，也是異想天開。
“這······”如燕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自己那雙骨節(jié)粗大、被草劃得皮膚翻飛的手上，它曾經(jīng)也是那么細嫩柔滑，那么軟若無骨，而短短幾年，早已被老繭蓋了一層又一層，難道自己真的要讓寶兒過這樣的生活······。
如燕不由得兩行淚水又滾落在飽含風(fēng)霜雨雪的臉頰上，幾年之前，那也是一張嬌嫩的臉，可如今她卻連滾燙的淚水流過都感覺不到了。
“妹妹不必多慮了，我想這是寶兒最好的前途，我們可不能因為割舍不下母女之情耽誤了孩子的終身幸福??！何況入宮之后，如果寶兒造化好，能得太子眷顧，那豈不是······”
“如燕也知姐姐說的有道理，只是，哎······”如燕嘆息著，她心里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某種東西哽塞著。
“娘，寶兒愿意陪著孔姐姐入宮?！辈恢螘r，寶兒已經(jīng)從后面轉(zhuǎn)了出來，跪在了如燕面前。
“寶兒！”如燕一把摟起寶兒，撫摸著她因洗浴后柔美的秀發(fā)，滾燙的淚水不斷滴落在寶兒稚嫩的臉頰上。
“娘放心，寶兒一定服侍好孔姐姐，報答姨娘對我們的恩情，報答娘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寶兒一定不會有負娘的期望。”
如燕還能說什么呢？看著寶兒堅定的眼神，為了寶兒未來的前途，她只有狠心讓寶兒前去，她只希望如寶兒所說，有自己出頭之日，也不枉自己含辛茹苦。
“妹妹，你看寶兒多懂事，妹妹盡管放心，我看妹妹也不必回去了，我們在城外兩里之外，還置有幾畝薄地，就送給妹妹，妹妹細心打理，一年所收租子也能將就夠妹妹用度，妹妹家里的東西，我讓差役去給妹妹取回來就是了?！?p> “姐姐，這······這不可，我······”
“妹妹不用多言，如果妹妹堅持，就是沒有把我當(dāng)姐姐看待了，以后，我姐妹也好經(jīng)常相聚，說說體己話?！比绶甲柚沽巳缪嘞胍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