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旬，西北邊陲重歸安定。
是日，但見大捷歸來的鄭洛滿面春風地領(lǐng)著吳惟忠和駱尚志二人回到陜西布政使司官衙。
待進入后衙官舍，見到獨自座于庭院中的劉承祐時，正欲報喜道賀，卻見劉承祐正皺眉不語，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樣。
鄭洛一時不明所以，尷尬清咳一聲后，強笑著抱拳說道：“此番破虜大捷，全賴劉大人運籌帷幄得當，軍功薄上，劉大人當排首位?！?p> “日前鄭某已著八百里快騎將捷報報去京城，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劉大人此番回京后，當高升有望了！”
論官職，鄭洛遠在劉承祐之上；論戰(zhàn)事，這次也都是他鄭洛一個人打的。
可即便如此，鄭洛在劉承祐面前也不敢拿大，只因明朝百年來一直行的是以文制武之道，武將被文臣所制、文臣又被御史所制。
眼下劉承祐握有監(jiān)軍之職，又兼事前提供的情報對戰(zhàn)事幫助確實很大，而鄭洛如今已然官居一品，再往上升，不外乎也是些虛職名號，故而便有意賣劉承祐一個好，把首功給讓出去，讓他在皇帝面前說說好話，好讓自己能坐穩(wěn)這西北總督的位子。
“高升？”
卻見劉承祐聞言搖了搖頭，輕笑道：“高升是不敢想了，這次只望能功過相抵，就算是幸運了！”
說著，不待鄭洛發(fā)問，便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遞了過去，嘆聲道：“家父著錦衣衛(wèi)快馬來信，禮部祠祭司主事盧春洪、都察院御史張棟、徐琰等人聯(lián)名上疏，誣告你鄭洪收取韃靼火落赤部賄賂，私放引出西北戰(zhàn)亂的魁首火落赤，更兼有謊報軍功之嫌?！?p> “而我劉承祐，則領(lǐng)一個監(jiān)察不明的瀆職之罪?！?p> “鄭大人，你說你放誰不好，偏偏要放那個出頭鳥火落赤？！京城那些叵測之徒正愁找不到咱們的短處，你卻眼巴巴地給人送了過去，這下好了，福禍瞬息立轉(zhuǎn)，呵呵......都察院那般人，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
聽完劉承祐之言，鄭洛亦是氣急，恨恨罵道：“這幫狗官，他們懂個屁！”
“此番西北戰(zhàn)亂主謀乃是順義王扯克力，火落赤就是個背黑鍋的，我留他不殺，就是想讓他回關(guān)外去找扯克力算賬，讓他們自己內(nèi)部斗個你死我活，都察院的人不明白這中間的因由，難道申閣老和圣上也會看不出我鄭洛的用意嗎？”
劉承祐聞言，苦笑著應(yīng)道：“鄭大人，你未免也太小看那幫御史言官了。”
“你遠在西北有口難言，他們卻近在圣上跟前，日日引經(jīng)據(jù)典，眾口鑠金，圣上就是再圣明，也架不住他們?nèi)硕鄤荼姲?！?p> 聽得此言，鄭洛兀自愣怔了半晌，隨即苦聲恨恨嘆道：“圣上就是太仁厚了，若是洪武爺掌朝，豈能容這幫言官如此放肆？早命錦衣衛(wèi)一個個將他們暗中全殺干凈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只見劉承祐心下暗道一句，雙眸開闔間精光一閃而過，朝鄭洛抱拳說道：“鄭大人說的在理，若大人愿意，即刻便可上疏朝廷，將此番對西北用兵的安排和私縱火落赤之事全都推到我劉承祐身上來?！?p> “屆時功也好，過也罷，我劉承祐全接下了，絕不連累鄭大人！”
“劉大人，你是想......”鄭洛聞言一時駭然。
“莫問！”劉承祐伸手打斷道：“大人只需謹記，將來無論有什么風言風語傳到西北，大人只做不知，安心守好我大明西北邊境，護一方平安，做西北萬千百姓的擎天之柱！”
劉承祐此言之意就是，有功，他劉承祐全要了，有過，他劉承祐也全包了！
鄭洛現(xiàn)在已然是封疆大吏，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劉承祐想獨吞所有軍功，讓他真正心驚的是，劉承祐居然想借著此事屠戮御史言官！
這可是遺臭萬年的事，連皇帝也不敢做，可自己面前的這位劉家二子卻偏偏動了殺念......
離京之前，鄭洛曾去拜會申時行，當時申時行對劉承祐的評價是：“極敏銳！極聰穎！極多疑！極猜忌！又極不留余地！”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時竟也不由得后背陣陣發(fā)涼！
......
兩日之后，蘭州郊外，官道上，吳惟忠和駱尚志一路送劉承祐歸京至此。
這半年相處下來，二人受劉家恩惠頗重，也知劉承祐是真的在為他們的前途打算，借著西北戰(zhàn)事的軍功，托鄭洛安排他們回了宣府和大同兩大邊關(guān)重鎮(zhèn)，重歸戚家軍。
只見吳惟忠朝劉承祐抱拳致謝道：“大人半年多的相助之恩，我兄弟二人銘記于心，他日......”
話未說完，便已被劉承祐笑著打斷道：“他日回了戚家軍后，當好好練兵。戚家軍不會被遺忘，五年之內(nèi)，還會有更大的戰(zhàn)事發(fā)生，屆時，自有再用你們的地方?！?p> “你二人本就不是阿諛奉承之輩，所以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你們說的別扭，我聽著也別扭。只需記住一句，只要此生不負朝廷，便不算負了我劉承祐！”
二人聞言相視一眼，隨即重重點頭，朝劉承祐齊聲應(yīng)道：“是！”
劉承祐見此微微頷首，頓了頓后，嘆聲道：“若是有機會，回兗州去看看戚帥吧，他的日子，只怕已經(jīng)不多了。”
言罷，擺了擺手，隨后自領(lǐng)著如煙、黑白無常等人往東歸京師而去......
望著劉承祐離去的背影，只見駱尚志甕聲甕氣地問道：“大哥，你說劉公子到底是不是世人說的那種奸佞之臣？若說他是奸佞吧，俺怎么看都不像，若說他不是吧......好像也不太像？”
吳惟忠聞言心有所感，嘆聲應(yīng)道：“還記得戚帥以前和我們說過的話嗎？這個世道，根本沒有什么公理正氣可言，有的只是那些心懷正氣、以天下為公的人！”
駱尚志：“那劉公子是不是這種人？”
吳惟忠笑了笑，道：“誰知道呢？你我只管當兵為將，至于像劉公子這樣的人，后人自會對其有公正的評價，我等何必去操那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