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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九歌人

第三章 賜婚

鳳舞九歌人 巴豆ing 3506 2019-06-21 20:08:00

  謝張氏思忖了半晌,屏退了下人,透過窗紗,雙目無神地望向天外。

  “我一直被關(guān)在這府內(nèi),鮮少出門,官場家眷那些個勢利眼,也嫌我是妾氏扶正,娘家沒什么幫襯,都明里暗里嫌著呢,又哪里知道外頭的這許多事情?”

  低低嘆了一息,她的表情再次恢復(fù)了喜悅。

  “但畢竟是王府的門第,又是圣上賜婚,想來也不差……”

  抬頭看謝桐,見她若有所思,謝張氏心頭驀地一緊。

  這個女兒盡管素來聽話,但是脾氣卻十分乖張,尤其在男女夫妻上,見解更是十分怪異。

  這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擺在面前,她著實(shí)捏了一把汗。

  “桐兒,娘這輩子總算是苦盡甘來,我告訴你,你可別犯傻?!?p>  謝張氏說著,竟獨(dú)自抹起淚兒,拉起女兒的手,繼續(xù)絮絮叨叨。

  “娘本也是良家女子,只是哥哥犯了錯,丟了官,才來給人做妾……”

  “你也看到了,這院子有多少人?要不是我事事忍讓,時時提防,一昧算計(jì),討你爹的歡心,得幸生下了你哥哥,熬到扶了正,哪里還有咱們的日子?”

  “娘!”

  聽謝張氏提起往事,謝桐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也跟著感傷感起來。

  大夫人在時,一心禮佛,治家不嚴(yán),謝氏時常受欺辱,只能睡在下人的小檐房里。

  冬冷夏熱,炭火冰扇一概全無,好幾次都病得差點(diǎn)起不來。

  那時自己還小,也日日忍饑挨餓,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美美地飽餐一頓。

  后來不知為何,娘忽然得到了爹爹的關(guān)心,這才挪騰出來,住進(jìn)了上廂房。

  “娘,你放心,桐兒知道分寸?!?p>  謝張氏得到應(yīng)允,用絲絹將眼淚擦凈,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那娘……青青……”

  “嫣彩!”

  一聽到曹青青的名字,謝張氏立刻沉下臉,瞬間雷霆大怒。

  “夫人?!?p>  “這些日子好生看著小姐,讓曹家的少來往些!”

  她轉(zhuǎn)過頭來,一雙眼睛透著精明的光,如錐般刺出,嚇得謝桐心頭一顫。

  “從今日起,直到你嫁入王府前,都好好兒地在房內(nèi)學(xué)女工,綉嫁衣,看《女則》,別讓外頭議論,說我謝家的女兒沒有教養(yǎng),說……說你母親沒把你教好。”

  說到最后一句話,她的聲音陡然暗了下去。妾氏扶正,她的心里還很膈應(yīng)。

  “可母親,曹妹妹她……”

  “別再給我提那個庶女!”

  謝張氏火氣上頭,見她執(zhí)迷不悟,站起身來,指著謝桐的鼻頭,厲聲劈頭就罵:

  “你真是豬油蒙了心,你哥哥是嫡子,門楣佳好,那曹家勢單力薄,能給你哥哥什么幫襯?”

  如錐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人,仿佛要將她看穿。

  “以前睜只眼閉只眼,由得你去,如今你是什么地位,她是什么身份?還整天跟個庶女廝混在一起,你不要臉我還要!你哥哥再不濟(jì),也總不能叫一個庶女霸了去!”

  謝桐見母親厲色厲內(nèi)荏,當(dāng)著下人的面兒,這么沒臉地?cái)?shù)落自己,又氣又急又羞又臊,登時雙頰憋得通紅,一股子火氣上來。

  待要頂嘴,謝張氏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哽咽著喘氣流淚。

  “桐兒,不要怪娘心狠。你想想,從小到大,娘有害過你么?做哪一件事情,不是為你和你哥哥盤算著?”

  “她曹家是新貴,根基尚欠,就算是嫡女,嫁咱們家也算是高攀,更何況是個庶女!”

  “那個曹青青心機(jī)十足……娘……娘是過來人,這么多年,為著你和你哥哥,吃了多少苦頭?還能不明白?”

  見謝桐不說話,她收住眼淚,又擎著帕子擦拭了,繼續(xù)鍥而不舍地勸說。

  “孩子,等你哥哥娶個名門望族的嫡女,那也算多了一層依傍,咱也有個好前程?!?p>  謝桐仍舊不開口。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十分哀傷。

  “娘不是為了自己,父母養(yǎng)兒育女一輩子,做什么不是為了孩子著想……”

  “你這嫁王府,是高嫁,娘也盼你個好,但世道卻難說,你要有個得力的哥哥,娘又把持著家務(wù),也有個幫襯不是?”

  一席話溫存善誘,謝桐的脾氣軟了大半,忍不住掉下眼淚來,暗暗地自悔不迭,又反過來寬慰母親。

  “娘的苦心,桐兒知道,娘切莫再傷心,以后我一定好好聽娘的話,定不再叫娘為難?!?p>  “孩子,你……懂得就好?!?p>  一番柔情過后,謝張氏暫時收攏了女兒的心,又輕聲吩咐婢女。

  “嫣然,你跟隨我身邊多年,忠厚老實(shí),以后跟你姐姐一起,就去小姐房里伺候吧。”

  “王府的花轎上門前,要是有任何差池,我拿你們問話!”

  “是,夫人?!?p>  看著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兒,謝張氏口澀難言,一股難言的情緒涌上來,堵住了心口。

  “好了,我也累了,今日為娘說的一番話,定要記在心里?!?p>  “桐兒知道了?!?p>  “你已經(jīng)長大,做事要多盤算,為娘和哥哥著想,娘年華不再,還需指望你們,別意氣用事。”

  謝桐擦干了眼淚,起身拂了拂,低眉順眼地答道:“那桐兒先回房了?!?p>  嫣然跟在后面,待出了門轉(zhuǎn)過廊外,不自覺伸出手,往發(fā)髻上抹了兩下。

  在鼻前嗅時,總覺得有一股魚腥味兒。

  謝張氏在城內(nèi)沒親戚,府內(nèi)更是孤身一人,無處說體己話,無論遇到什么事,都只能獨(dú)自暗暗盤算,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日子過得如履薄冰。

  她心里一陣嘀咕,當(dāng)即對外揚(yáng)聲吩咐。

  “來人,準(zhǔn)備點(diǎn)茶盤果子,我去看看老爺?!?p>  毓秀房內(nèi)閣。

  謝應(yīng)天已經(jīng)年近五十,留著一綹長白的胡子。

  因?yàn)檫@個特點(diǎn),他在朝中很有辨識度,所以一向洋洋自得,寶貝得很,日日讓身邊的丫頭精心打理修護(hù)。

  在先帝的諸位皇子當(dāng)中,他最看中七皇子,曾經(jīng)聯(lián)絡(luò)不多的門生,上書力薦。

  可惜時運(yùn)不濟(jì)。

  二皇子掌權(quán)做了太子,他的聲勢便如烈火中熄,只能收起手腳來,小心翼翼地過太平日子。

  為官多年,謝應(yīng)天的嗅覺十分靈敏,如今與政意失之交臂,已是大忌。

  此刻,他手里捧著一本《老子道德經(jīng)》,正看得津津有味兒。

  方才從前廳回書房后,新納的美妾耐不住寂寞,接連派人來請,都被身邊的小廝擋了回去。

  老爺子正念到“莊生夢蝶”這段時,一個滿頭珠翠的影子閃了進(jìn)來。

  謝張氏雖年過三十,卻是天生的美人兒胚子,加上多年來保養(yǎng)得宜,極盡鮮衣珠翠、胭脂水粉來盛裝。

  乍一看去,即便說她是二九少女,也有人相信。

  在這個府邸中,年輕,是最不稀缺的資本,但也是不可或缺的資本。

  “老爺……”

  被這么甜膩膩的一驚,謝應(yīng)天打了個冷顫,書面轉(zhuǎn)手沒抓穩(wěn),“啪嗒”一下砸在了地上。

  抬起頭時,卻見謝張氏正迎面撲來。

  “怎么了?不是跟你說過,書房不要亂進(jìn)來嘛!快出去快出去!”

  謝應(yīng)天不耐煩地?cái)[了擺手。

  見狀,謝張氏的熱情凝滯了,恍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一剎那后,那張過于蒼白的臉上,卻立即又綻開了笑容。

  老頭撿起被嚇掉的書,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又用袖子拂了拂,才重新裝幀書簽,放回書匣子里頭。

  剛合上蓋子,又聽見一聲嬌滴滴的“老爺”。

  他心煩不已,嘴巴卻只是絮絮叨叨,看不出半點(diǎn)慍怒。

  “什么事?不是叫你別來打擾我嗎?跟你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聽,你這個婦人真是……”

  謝張氏憋下一肚子氣,依然溫聲婉語地癡纏。

  “老爺,人家不是為了……咱們桐兒的終身大事嘛!”

  “桐兒的婚事?當(dāng)今皇上不是已經(jīng)賜婚了嘛?還有什么好說的?”

  謝大人聲色嚴(yán)肅,向上拱手作揖,尊崇之心言于溢表。

  “人家這么一個女兒,雖說……雖說是圣上指婚,可那四王爺家的公子,是正是圓,我都沒有見過,叫我這個當(dāng)娘的怎么能放心啊……哎呀老爺……她可是您的親骨肉??!”

  “閉嘴!”

  謝應(yīng)天氣得胡子眉毛亂顫,眼神中流露出驚懼,咬牙切齒,當(dāng)即對謝張氏大罵。

  “不知好歹的東西!皇上賜婚,是天大的榮幸,你竟敢話中忤逆?你再敢多說半句,我立馬休了你,趕出府去!”

  變化突如其來,謝張氏也給嚇住了,急忙辯解道:

  “不不不……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頭哪里還容得她多說,只喝聲道:“沒見識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謝張氏這才收住了,用帕子一邊擦眼淚,一邊踏著小碎步,快速離開了毓秀閣。嘴里還嘰嘰咕咕,小聲地罵著。

  在毓秀閣外的廊道上,卻撞見了那美妾。

  狹路相逢,二人四目相對,都心照不宣,心里翻著白眼,面上卻依舊熱絡(luò)。

  “夫人好?!?p>  看著對方手中的食盒,謝張氏忍下一口氣,立即滿面堆笑。

  “怎么?妹妹要去毓秀閣?”

  那美妾覷了她一眼,垂首不語。

  “今日皇上下旨賜婚,老爺萬分高興,中午便敞開了肚子吃,這會兒只怕已經(jīng)午歇了。”

  后面的丫鬟有眼色,將空撈撈的食盒搖了搖,響應(yīng)著自家主子。

  美妾的臉色,當(dāng)即再也掛不住,立即垮了下來。

  “如此,那我改日再去,夫人告退。”

  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謝張氏冷哼一聲。

  太子府內(nèi)。

  午夜月上三竿,紫陽亭內(nèi)帷幔飄飛,琴音錚錚,劃破了闃寂的夜空。

  帷幔之內(nèi),檀香裊裊,殷鑒新晉太子,心情十分暢快,面前放著上好的紫砂壺,正吃茶賞琴。

  透過縷縷茶霧,不遠(yuǎn)處,一位女子正在撫琴,她身著天青色衣衫,神情輕柔專注,安靜得像一幅畫。

  琴音無限地遁入夜空,像是掙扎的囚徒,在千萬種選擇面前,最終只能選擇沉默。

  仿佛寂寂無聲。

  良久,一曲終了,那女子停下來歇手,卻不言語,只是呆愣地看著手中的琴,時空凝滯了般。

  “九兒,你又有心事了……在想什么呢?”

  男子看著她緩緩道。

  “太子多慮了,九兒無事?!?p>  他沉悶半晌,將嘴抿得很緊,鼻間有些酸澀。

  茶香霧氣像浪潮般,噴涌到他的臉上,他卻紋絲不動,只看著女子的雙眸,表情十分認(rèn)真。

  “九兒,這是最后一次?!?p>  “你上次、上上次……都是這么說的?!?p>  “這次真的是……”

  “……殿下別再說了,我們聽琴吧……過了今日,這樣的好琴,怕是再難聽到了?!?p>  柔情后的冷漠,冰涼透底后的熱情似火,反反復(fù)復(fù),如同油煎或炸。

  一顆完整憧憬的心,被碾壓成碎片,片片零落,消失不得,令人痛不欲生。

  此時的褚九,竭力說服自己,需心如止水……可不管她怎么做,都能感覺到隱隱的疼痛。

  琴音再次劃破夜空,裹挾著無限的寂靜與無奈。

  愛嗎?愛的。

  恨么?也恨。

  但她無法恨面前的這個人,她只是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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