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哐當!”果不其然,像是打碎了什么東西,在靜謐的黑夜中尤其響亮。
“有刺客!”房中一聲嬌喝,頓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黑衣人一咬牙,往地上一滾,藏進黑暗中。鄭家樹木假山頗多,即使是再熟悉鄭家的人也不可能馬上找得到他。
更何況,他一身縮骨功已經(jīng)練得出神入化,誰又能料到,他會藏在一個小小的洞中呢?
他藏好后,正在得意,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關(guān)鍵的事情。
是誰朝他扔物什?
而他竟然毫無所覺,足以證明,那人的功夫遠在他之上。
攀蓮帶著一干人搜了許久,才悻悻地回了房。
蟲兒鳴叫,一切重新歸于平靜。
黑衣人悄悄地從洞中爬出,腳尖一點,往鄭家園林中足足亂串了兩個多時辰,確定自己是安全的之后,才往其中一個院子里去。
那個院子里,住著鄭家今日最尊貴的客人,即鄭容兒未來的夫婿,鄭家未來的半個主人,當今京都盛寵之宋家掌家人宋懷羅的三子——宋遙。
寅時初了。
院子內(nèi)靜悄悄的,但黑衣人知道,他的主子宋遙,已經(jīng)起來了。一向服侍他的奴才,經(jīng)過十數(shù)年的刻意訓練,動作一向悄無聲息。
果然,坐地連枝仙鶴燈下,宋遙倚在太師椅中,正看著手上的一本書,旁邊站著垂頭無聲的兩個奴才,氣氛冷冷清清。
黑衣人扯開面罩,跪在宋遙面前:“三公子,奴才請罪?!?p> 宋遙白皙的臉龐面色清冷:“何罪?”
黑衣人垂頭:“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宋遙面色不變:“哦,既還能回來,想來安全了。探得如何?”
黑衣人道:“鄭家姑娘似是對三公子不滿?!?p> 宋遙將書放下:“她尚未見過我,便對我不滿,看來,須得好好安慰一番我這位未來娘子?!?p> 黑衣人不敢再言語。
“你自去令罰罷?!彼芜b聲音清冷。
“是?!焙谝氯舜诡^離去,對這樣的結(jié)果沒有任何不滿。
宋遙起身,一身薄荷色云衫更襯得他姿容似仙。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宋遙自六歲起,便心狠手辣,工于心計,花費了十六年的功夫?qū)⑺渭彝粕狭硪粋€鼎盛時期。
“給鄭姑娘遞上帖子,邀請她游一游鄭家的產(chǎn)業(yè)?!?p> “是。”
他本打算獨自前來季城,可爹偏偏要派七叔宋懷陽和七嬸孫絳如跟著,還說七嬸長袖善舞,定能將那鄭家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他冷哼一聲,那個蠢貨,能做什么,不拖他后腿就好了。不過,有時候看比他蠢的人做事,有時候心情也會好些。
他冷冷地瞄了一眼外頭漸漸破曉的天色,嗤笑一聲,與宋家斗,不過是以卵擊石。貓抓老鼠,一向是先玩弄著老鼠,玩膩了才一口吃下去。
希望你玩得愉快。
緣生昏沉沉地醒來時,天剛破曉。他眨了眨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上頭是深褐色的帳子,床板還有些硬……
“醒了?”米雁回攪著咕嚕咕嚕的粥,側(cè)頭問他。
“米大哥。”緣生趕緊起來,揉揉眼睛,“昨晚你去哪里了,何時回來的?”
“想著明天要賣湯面,便拐去朱屠戶家預訂羊肉,朱屠戶好客,拉著我多喝了幾杯,亥時末回來的。”米雁回說,“回來時你差點就睡在地上了,我拉你起來,你還打我?!?p> 緣生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米大哥,對不起?!?p> 米雁回嘴角含笑:“無妨,待會你將這粥端給你周姐姐便可。還有這兩籠小包子?!?p> 緣生趕緊應下:“沒問題?!?p> 紅藕才起身,對著鏡子梳頭發(fā)。
想起昨晚男人落荒而逃,嘴角就微微往上彎。昨晚雖然沒有看成花燈,但是來了季城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個夜晚。她夢到了那次,父親從外頭回來,給她帶了一串紫貝殼的鈴鐺。父親說,將鈴鐺掛在窗下,有風吹,貝殼叮當作響,就會將她做的夢帶給遠方的神仙,神仙知曉后,就會幫她實現(xiàn)夢中的愿望。
時隔多年,她早就忘了那些天做的夢是什么了。而沒多久,孫絳如很快知曉她有一個貝殼做的鈴鐺,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仆婦,將鈴鐺奪走了。
而昨晚,她記起來她做的夢了。她夢見溫柔似水的母親和威嚴的父親過著琴瑟相鳴的日子,她則扎著極可愛的雙環(huán)髻,圍繞在他們膝下玩耍。
夢那么美好,那么真實,有那么一瞬間,她不想醒來。
只是,遠方的神仙恐怕早就食言了。
紅藕打開門,準備去打水,緣生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手上拎著食盒:“周姐姐,米大哥做好早飯了?!倍乙灿兴姆菽兀?。
“緣生?!绷壕S庸站在門口,神清氣爽,“你趕緊去給梅香請個大夫?!?p> 緣生咽了口水:“是。”他戀戀不舍地往西廂房看了一眼,梁維庸催道:“還不快去?”
緣生將食盒遞給紅藕,垂頭喪氣出去了。梁維庸一搖扇子,就進了西廂房:“米哥哥,愚弟肚子餓了……”
紅藕站在原地,有些疑惑,難道那荷香還真的是荷香?看來是自己多疑了。她轉(zhuǎn)身回房,打開食盒,里頭裝著兩盅熬得晶瑩剔透的粳米粥,還有兩籠捏得精致、散發(fā)著濃郁香味的小包子,下層還放著一碟子腌得脆嫩的咸菜絲。
許氏笑瞇瞇道:“我可聞著了,是羊肉餡的。米小哥可真貼心?!?p> “無親無故的,整日去蹭米老板的吃食,倒也不是個辦法,今兒還是和米老板說清楚,讓他別做我們的膳食了?!奔t藕扶著許氏,伺候她坐下。
“噯,你這孩子?!痹S氏無可奈何。這些日子米小哥對紅藕有多上心,恐怕整個小院的人都知曉了罷,只是這孩子,終究還是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guān)啊。
紅藕洗凈了瓷盅和蒸籠,提著食盒準備送還米雁回。
她本走到門口,想了想,還是折回去,從一個箱子中拿出了兩雙厚實的鞋子。那是她早些日子估摸著米雁回腳的尺寸做的。鞋子絮了極厚的棉花,他常日在外頭擺攤,冬日里肯定極冷。希望他穿了這雙鞋子,沒有那么冷罷。
西廂房中,米雁回只穿著一件短褂子,露出厚實有力的雙臂,正彎著腰打腳上的綁腿。聽得腳步聲,他抬眼看紅藕,一雙星眸掛著溫柔:“藕兒,今兒吃的還可合胃口?”
紅藕將視線從他鼓鼓囊囊的手臂移開,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籠柜上:“以后不要再給我們做吃的了?!?p> 米雁回站起來,靠近她:“我做的不合胃口?”
“當然不是?!彼奔钡?,他怎么靠她那么近,就不能好好站著說話嗎?
“若是你不喜歡今日的,明日我便換,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去做?!彼x她越加近,濃重的男人氣息迎面而來,帶著一股莫名的悸動。她壓根不敢看他的雙眼,視線只在他胸前的褂子上,褂子洗得發(fā)白,邊緣都爛了。若是她的男人,她定拿了針線,幫他縫好了,再用玄色的絲線,幫他繡出極好看的云紋來。
見她不說話,一張臉兒紅得像飛霞,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的胸口,小巧的鼻子上面沁了細細的汗珠,她身上有一股幽幽的暗香,他沉聲低笑道:“若是你過意不去,便幫我縫一縫這褂子罷?!?p> 她靠著他的胸口如此近,仿佛可以聽到他的胸口隆隆作響,還有強有力的心跳聲。她一時之間晃了神,不曉得自己在哪。
“藕兒,藕兒?”他低低喊著,聲音遠得像昨晚那個美好的夢。
她醒過神來,將手中的包袱塞給他,奪門而出。
米雁回打開包袱,發(fā)現(xiàn)是兩雙用料極好、陣腳極密的厚底棉鞋。
他的唇角彎起極大的弧度,看來他的藕兒并不是無動于衷!
他坐下來,脫掉木屐,將大腳伸進棉鞋中。
忽地,他的臉色一滯,腳趾用力往前爬,腳后跟偏就塞不進棉鞋中。
正在米雁回考慮是否割肉就鞋之時,緣生在外頭說:“田大夫,里面請?!?p> 荷香將梅香扶起,她將一塊帕子搭在梅香的手上,好讓大夫把脈。
田大夫是前街回春堂的東家,年已五旬許,仍舊保養(yǎng)得像三十余歲的中年人。他細細地切了一會兒脈,又觀察了梅香的臉色,沉吟了一會,才道:“不像是受了風寒,像是中毒?!?p> “中毒?”緣生失聲道,“但梅香姐姐近兩日并沒有出過門啊?!?p> 田大夫摸了摸胡子:“老夫只管診斷,解毒。這位小哥日后再慢慢查罷?!?p> 緣生仍舊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愣愣地發(fā)著呆,直到荷香叫他:“緣生,送一下田大夫,順便去抓藥。”
他失魂落魄般地將田大夫送走,而后并沒有跟著田大夫去抓藥,而是又像游魂般地回到房中。
荷香擰眉:“緣生,你怎么還不去抓藥?”
緣生直勾勾地看著荷香,荷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緣生忽道:“是你下毒害的梅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