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易拍馬跟上,翻過山頭,便是一片楓林,可惜,楓葉未紅,林立的樹干上,只是早春的脆嫩。
今年,春天好像來得比去歲早了許多。
出了楓林,就看到了一條青悠悠的大江從對門山崖下奔流往南,江面船只,江畔屋舍,星散如蟻,裊裊晨煙彌漫。
“此處便是楓林渡,乃是青衣江與大渡河、岷江三江匯流之前的渡口,往南而去,只需一日光景?!?p> 霜兒指著裊裊炊煙,淡言相告。
楊易點了點頭,二人拍馬向楓林渡馳去。
“快快,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也不知哪一路神仙抽風!”
“依我看,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是妖魔!”
……
還未進入楓林渡就聽到喧鬧嘈雜之聲,楊易駐馬抬眼一看,只見遠處鎮(zhèn)內(nèi)車馬往來,人頭攢動,或挑或運,牛車上滿滿當當,好像全是石頭。
及近,下馬一看,眾人從鎮(zhèn)子那頭搬運來的,果然是一車車石頭。
還未上前,已有一漢子奔上前來攔住。
“客不湊巧,此路不通,還請移步,或者暫作歇息,待我等疏通道路,再走不遲?!?p> 這漢子皮膚黝黑,五短身材,穿著無袖短衫,袒露胸膛,說著話的時候,胸前結(jié)實的肌肉一鼓一鼓的,甚是勁爆。
只看兩眼,楊易便知此人定是常年賣氣力的把式。
抱拳笑道:“敢問兄弟,此路何處堵塞?”
漢子側(cè)過身子,指著排排屋舍盡頭的山崖,笑道:“嘿,昨夜四更時分,不知是哪一路瓜神仙醉酒,一拳把咱楓林渡的后山崖轟塌,落石滾滾,一直到天亮才消停,不僅堵了青衣江上行船,也堵了咱們走馬的大道啦?!?p> 一拳砸碎一座山?開什么玩笑。
聽了漢子的話,楊易有些哭笑不得,忍住笑意,開口道:“兄弟切莫說笑,哪有一拳轟塌一座山的道理?!?p> “嗨,要不怎么是神仙呢,客莫要不信,當時老六我正起夜大便,聽到轟轟隆隆天崩地裂的響動,嚇得即將入坑的黃泥又給收回去了,抬頭一看,只見天際飛來一只金色拳頭,化作神獸麒麟,將整座山崖踩塌,那般場面,還以為做夢呢。”
這漢子卻是個健談的主,說得神乎其神。
金色的拳頭?這泥馬不會是勞資昨夜打出來的那一拳吧!
楊易心中駭浪驚濤,摸了摸鼻尖,雖有這猜測,但總不至于跟這漢子吹噓,畢竟這實在太過駭人聽聞,說出來恐怕也沒人相信。
見這漢子健談,當即有意無意地問道:“昨夜可有車馬入鎮(zhèn)?”
楊易這話一出口,漢子沒有回答,反而笑了起來。
在楊易不明所以中,才停住笑聲,道:“客定是第一次來我們楓林渡,咱們楓林渡最多的便是往來車馬與行船,南來北往,自西向東,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最便捷的就是過咱們楓林渡這條路了,若非此刻道路堵塞,絕對車馬船只不停?!?p> 聽到這里,楊易大失所望,若真如這漢子所言,那么,刀疤臉和兩口大棺材到了這里就像銀針入海,線索跟斷了也沒什么區(qū)別。
眼睛瞥到來往運石的人群,瞬間眼睛一亮,水陸皆堵,刀疤臉二人除非長了翅膀,不然,定也躲在這楓林渡等道路疏通,自己只需在這里調(diào)查尋找就行了。
想到這里,當即向漢子問道:“請問兄弟,近處可有歇馬喝茶的地方?”
“進鎮(zhèn)左側(cè)盡是酒肆客棧,楓林渡雖小,但占一個南來北往的便利,客請自尋?!?p> 漢子說著話,臉上洋溢身份本地人的自豪,看來,楓林渡占得水陸交通的地理優(yōu)勢,當?shù)厝说纳钜脖绕渌胤揭蛔阍S多。
說完,抱拳告辭,甩頭往搬運石頭的隊伍走去。
待漢子走遠,楊易才低聲道將自己的想法告知霜兒,霜兒點了點頭,表示應(yīng)允。
進鎮(zhèn),因為少不了要在此處耽擱一兩日,二人尋了一家叫做歸帆居的客棧,訂下房間,領(lǐng)了各自的房牌,將馬兒交由客棧喂養(yǎng),出門分頭行動。
楓林渡雖然只是個小鎮(zhèn),但占盡地理優(yōu)勢,又因為道路被落石堵塞的原因,街上除卻那些來往搬石的漢子,街道兩旁各種貨鋪、客棧,酒肆,尤其那些酒肆里,坐滿了酒客,熱鬧非凡。
楊易放眼一看,這些人的穿著,看起來更多的是被耽誤行程的過客,還有不少身穿黎桶短衫的烏滸人,不由得有些疑惑,烏滸人多于南詔與嶺南,為何會在此間出現(xiàn)?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楓林渡臨近南詔,又是水陸交通樞紐,烏滸人在此出現(xiàn)也正常,多半是來此行商。
置之一笑,尋了一條小巷,四下查看確認無人之后,從腰間掏出沖霄雷引爆,抬腳便走,沿路用長安刀在巷墻上刻下芙蓉標記,轉(zhuǎn)進另一條偏僻小巷,抱刀等候。
不良人遍布大唐各行各業(yè),此地定然也有不良人的暗樁,既然被趕鴨子上架,做什么不良帥,這樣的資源不用白不用,好過自己像沒頭的蒼蠅亂轉(zhuǎn)。
他故意支開霜兒,就是怕不良人的手段過多暴露,畢竟霜兒背后的玄真宮他并不了解,更談不上什么完全信任。
沒等多久,聽得腳步聲入巷,一個駝背人拐進小巷,見到楊易在抱刀等候,又把頭縮了回去,往身后看,確認無人跟蹤之后,才走到楊易面前。
四四方方的臉上,紅彤彤的酒糟鼻上,那對綠豆眼滴溜一轉(zhuǎn)一定,盯住楊易,開口道“驚蟄雷動?!?p> 楊易聽到這駝背說出暗號,回以一笑,從腰間掏出不良帥令芙蓉玉。
不良帥令芙蓉玉,見令如見帥。
駝背見令面色大驚,沉聲道:“此間并非說話之地,跟我來?!?p> 二人順著小巷七拐八拐,出了巷子,已到江畔,跳進一艘小船中。
駝背將船簾放下后,急忙單膝跪地,抱掌道:“風陵渡不良人徐坤參見袁帥?!?p> 卻把楊易當成了袁天罡,這也正常,不良人何其多,各地不良人都有頭領(lǐng),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見到不良帥。
楊易懶得與之解釋,只問道:“起來吧,徐坤,我且問你,此處昨夜可曾有人運進兩口黑木大棺材?”
“何止是一口,上元至今,夜夜有人從長安方向運棺材來,目前恐怕已不下一百具!”
徐坤起身回答,緊接著問道:“袁帥莫非在追查明月樓?”
“明月樓?”
徐坤這一問,反倒讓楊易迷糊了。
明月樓他當然知道,‘二十四橋明月夜’,明月樓乃是九靈大唐最大的漕幫組織,遍布江南與沿海地區(qū),設(shè)有二十四橋主,大小舵主堂主百余,幫眾更是不計其數(shù)。
明面上是漕幫,實則靠行船走黑貨暴利,至于水面上打家劫舍的惡舉更是家常便飯,但明月樓最不為人知的,其實是殺手組織的面目。
至于名字,聽說樓主叫作明月,是個天下第一的女殺手。
從那曼陀羅花香,楊易本來斷定刀疤臉和銀槍鏢頭運的兩口棺材定與幽冥府脫不了干系。
可是此刻聽到徐坤的話,這其中又牽扯到明月樓二十四橋?
看來,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復雜得多,絕不能掉以輕心。
徐坤見楊易沒有回答,還以為楊易沒聽明白,補充道:“那些棺材,全都運到了飛魚幫的碼頭上了,明面上,說是與成都府的棺材生意往來,實際上,那些棺材一具也沒有運走,全都藏在了青衣江水底?!?p> 楊易越聽越覺得奇怪,追問道:“倒是說說這飛魚幫,怎么和明月樓扯上了關(guān)系?”
“稟告袁帥,飛魚幫乃是楓林渡的漕幫,楓林渡十七個碼頭,其中十六個,盡數(shù)掌控在飛魚幫手中,但飛魚幫其實就是明月樓二十四橋里奈何橋的分舵之一。
飛魚幫的幫主叫作杜少丘,是個下肢癱瘓的少年郎,說來也奇怪,那么一個雙腿盡廢的少年郎,竟然可以號令飛魚幫兩百多人,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服眾的?!?p> 杜少丘!
楊易心頭一驚,這杜少丘該不會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楊山的義父吧!
若真是同一個人,可就他姥姥跳大神,邪門到他姥姥家了。
不對,徐坤話里說的這杜少丘乃是個少年郎,應(yīng)該只是個陸家案中的杜少丘同名同姓而已。
當即看著徐坤,問道:“杜少丘又是何人?”
徐坤倒下一杯茶,遞了過來,開口道:“年紀約莫十八,長得清秀,可惜終日以輪椅代步,具體身份,小人也不知,只知其在三年前來到楓林渡以后,便接手了整個飛魚幫。”
“你可知那些棺材里裝的是什么東西?”
楊易再次發(fā)問,他可不相信棺材里裝的是什么死人,除非這飛魚幫吃飽了撐的,才會千里迢迢從長安運一群死人來,連人帶棺扔進青衣江里。
“死人!”
令楊易大跌眼鏡的是,徐坤斬釘截鐵地吐出了死人兩個字。
瓢了個瓢的,莫非這飛魚幫,這明月樓,真是一群死變態(tài)不成,不遠千里運一群死人來沉水。
“但是這些死人很奇怪!”
好在徐坤又繼續(xù)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