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陷阱
看了看坡度并不太陡,元書意穩(wěn)穩(wěn)拉著韁繩,慢慢地牽著馬走了下去。
走了好一段,大概就是在這附近,元書意喊道:“哪兒呢?”
“這里!這里!”
這雀躍的調(diào)調(diào),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可眼下周圍荒草沒過了頸窩,她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伸手捋了捋馬脖子上的鬃毛,給自己壯壯膽,接著大步走了過去。
一個黃衣少年躺在草叢里,正翹著二郎腿笑嘻嘻地看著她。
“你這不是好好的?”元書意警惕地退后兩步,機警地朝四周看去。
“我腿走不動道?!?p> 元書意狐疑地看過去:“怎么走不動道?這不是好好的?”
走不動道還能翹著二郎腿?
黃衣少年不語,只笑看著她。
“那你方才說那里有人,哪里有人?”元書意舉目四望,入目的都是草叢,哪里能看到什么人。
“人自然在這兒,不過你得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秉S衣少年歪了歪頭,將腦后枕著的包袱扔給了元書意。
“什么?”元書意下意識接住了,一個黃綢包袱,里頭軟乎乎的不知道裝的什么。
“見著他了,也帶我一起走?!?p> “你自己不會走?”元書意一甩手,將包袱扔了回去。
黃衣少年也不氣惱,一抬手又將包袱扔了過來:“我不是說我走不動道么?”
看他樣子不像說笑,這么一會兒,周圍并沒有什么黑衣人出現(xiàn),莫非他講的是真話?
元書意拉著馬走近,盯著他的腿細細瞧著。
黃衣少年被她這樣子逗樂了,伸手將自己的衣擺掀開,拉上褲腳:“讓你瞧瞧吧?!?p> 一雙白皙的小腿露了出來,只是瘦弱得厲害,仿若八九歲孩童。
“我答應(yīng)你,告訴我他在哪兒?”元書意別開眼,問道。
黃衣少年慢悠悠地將褲腿拉好:“我身后估摸著是個深拗,命大的——”
元書意似陣風(fēng)般鉆進了雜草堆。
站立在側(cè)的那匹馬突然嘶鳴一聲,撒開馬蹄就沖了出去。
擦身而過間,帶出的風(fēng)里透了草香,黃衣少年愣在風(fēng)里。
許久,身后沒了聲息。
凝在唇邊的淺笑終究是散了盡。
草叢窸窸窣窣一陣,出來一個黑衫漢子:“主子,元書意已經(jīng)墜崖?!?p> 眼里的些許希冀無聲滅卻,他不過是做了件正確的事。
可是——
心口上涌起的是無盡的冰涼。
一側(cè)草叢又出來幾個黑衫漢子:“主子,公主等候多時,馬車備好,請速速過去匯合,以免令人生疑?!?p> 幾個黑衫漢子的身后,五輛通體鎦金的西域馬車穩(wěn)穩(wěn)??吭诠俚郎?。
黃衣少年輕闔上眼:“好?!?p> 深拗之上,一群鳥雀迂回盤旋,伺機而動。
山壁上一株破石而生的新松上,掛著一個人。
一只腳踩在山壁石縫里,兩手抱在還幼嫩的松枝上,元書意維持這個姿勢掛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一刻鐘了。
兩邊咯吱窩掛得生疼,手掌下墜的過程里因為攀附壁面,刮得到處破皮,左手尤其疼,不知是不是因為前幾日受過傷,這會兒左手竟從破皮處涌出一滴一滴的鮮血。
朝下看能看到拗底的樹頂,可這么跌下去,這條小命一準就要交代在這里。
“高景行——!”
元書意嚷嚷了一嗓子。
被推下來的時候她就知道那些人一定是追殺高景行的人,能干脆利落地滅她的口,高景行很可能已經(jīng)在這底下了。
她的手臂已經(jīng)麻痛到快沒有知覺了。
“咱們今天就要交代在這里了嗎?等很久以后,咱們都成了一堆白骨,你說發(fā)現(xiàn)咱們的人,會不會猜咱們是殉情的?”
“可是咱們都成親了,還殉情做什么?我是不是要留下點線索來提醒人家?”
“就這么死了,真是太冤枉了,我怎么會追出來找你呢?我要不出來……”
她要不出來,他不是孤孤單單地在這里無人知曉了?
“可我來了,你也不知道不是?我干嘛要陪你呢……什么都丟下,我才不要……”
元書意清楚自己快到極限了。
再不賭一把,她就真的沒命了。
這一面山壁雖然陡峭,但山壁上長了不少的野花野草,若是能邊下滑邊抓得住這些草叢,她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都到最后了,賭就賭吧!”
高景行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
身下一陣一陣水紋,提醒他身在何處。
動了動手。
還好,沒廢。
箭上有毒,所幸他身上有百解丸,箭毒才沒入體。
慢慢坐了起來,一離開水面,身上的寒氣更甚幾分。高景行運了內(nèi)力,漸漸恢復(fù)了力氣。
從腰間拿出防水的小筒子,掰開抽出里頭的火折子,打了一個。
眼前依舊漆黑一片,并無半分亮光。
火折燃燒的溫度越來越高,就在即將燒到手的時候,高景行松開了手。
接著又一個火折擦響的聲音,同樣在要燒到手的時候,被他丟落下地。
元書意循著明明滅滅的小光點一瘸一拐地走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重復(fù)的操作。
見他雙眼通紅一遍遍打著火折,元書意尋見他的滿心激動漸漸壓了下去。
“火好玩嗎?”拖著扭傷的腿,元書意走到高景行面前,看向他。
火折子的光滅了。
“你頭上有傷,看不見只是暫時的,這點打擊都承受不住嗎,”饒是眼睛睜得再大,元書意都看不到高景行的臉。
忍住劇痛張開雙手,往前一步將高景行擁進懷里。
他的氣息依舊危險,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她一掌震碎。
元書意更用力地將他抱住,繞在他脖子后邊的手用盡全部力氣圈緊:“你忘了你明日就要出征嗎?邊戍不是還有人在等你嗎?現(xiàn)在就被擊垮,你就這么脆弱嗎!”
高景行手一抖,手里的火折嘩啦啦掉了一地。
“放開?!?p> 嗡地一聲,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破繭而出,漸漸抽枝,漸漸成型。
元書意猛地松開了手。
“罷了,就這樣吧,”像是下了什么決心,元書意嘆了口氣,將地上散落的火折子撿了起來,“如果大爺也想活著出去,咱們必須結(jié)伴而行,你我都沒得選,方才是我唐突了,還請大爺莫要怪罪?!?p> 沒有回應(yīng)。
元書意拿了一根火折,打著那瞬眼前人影一抖,高景行已經(jīng)暈了過去。
“我去——”
五更天了,深拗里的淺水邊,有濃煙升起。
高景行是被熱醒的,一醒來,立馬察覺到身上的衣衫已經(jīng)干透發(fā)燙。
察覺到煙霧濃烈,高景行猛地坐起。
原來是一丈外生了火,稍松一口氣。
再一看,火堆圍著他繞了一個圓,他被圍在了最中央。
元書意就蜷縮在他身旁。
“你就不怕烤焦了么,”高景行動了動嘴,難得顯了柔情。
火光映照,元書意身上的衣裙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樣子,臟兮兮的實在像路邊的乞丐。
想到方才她就是穿著這身衣裳抱了他,高景行眉眼一彎,難見的柔和。
抬手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確實很清晰。
方才暈過去之前,他確實看見了火折子光里元書意那張驚嚇的臉。
就是用那樣的神情抱他的么。
確實,看不見的那刻,他被恐懼支配了。遙遠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讓他窒息。
即將崩潰那刻,她拉了他一把。
柴火噼啪作響,元書意一動不動。
高景行復(fù)又躺下,盯著元書意的后腦勺,想了想,僵硬地伸過手覆在她露出的耳朵上:“我怕黑,真的很怕?!?p> 元書意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
爬起來一看,火燒得正旺,高景行卻不見了。
“哎呀?”手上腳上綁上了整齊的布帶,看顏色就知道是從高景行外衣上撕下來的,“還算你有點良心?!?p> 想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雙腿灌鉛般的沉重。
“站不起來了?”高景行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
元書意回頭一看,那男子赤腳而來,手里提著一根草繩,草繩上墜著幾尾肥魚。
“還好,”元書意含糊應(yīng)下,猛地又想起什么,盯著那幾尾魚的目光一下就轉(zhuǎn)到了高景行臉上,“你怎么抓的?”
不是看不見了嗎?
“好了?!备呔靶锌邕^火堆,將處理好的魚放到一塊燒紅了的石頭上,時不時翻個面。
聽到他說好了,元書意的笑意收都沒收?。骸疤昧耍≡蹅兘裉炀湍艹鋈チ?!”
不知是太激動還是被嗆到,元書意咳了起來。
高景行幾步邁了過來,拉過元書意的手就著看了脈象,神情嚴肅。
“沒什么事吧?我就是——”說著咳得更厲害了。
頭一歪,熟悉的感覺又從喉頭涌了出來。
果不其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我去……不會是摔得內(nèi)出血了吧……”元書意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笑著吐槽一句。
昨日最后那把雖然賭贏了,可一路摔下來,受的傷確實不少,尤其是雙腿,此刻動彈不得。
這副樣子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還有內(nèi)傷。
“忍著點,吃點東西就帶你出去。”高景行拿出一條干凈的帕子,遞了過來。
元書意歪了頭,從他手里拿過帕子,看了看,樂了:“這樣的帕子你到底有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