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和劉五郎看戲正看的開心,忽然耳朵被人輕輕揪住,轉(zhuǎn)頭一看,卻是小翠姐正巧笑嫣然。
原來王稚川見王然久出不歸,天色將晚,擔(dān)心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是非。王稚川不好露面,便由小翠出來尋他。
見王然看著巷內(nèi)一臉壞笑,照顧他長大對他性情熟悉不過的小翠哪能不知,這里面肯定有他搗鬼。對他使了個眼色倆人便悄悄退出了人群,小翠道:“然哥兒又作怪了吧?!?p> 王然吐了吐舌頭,一臉壞笑,也沒否認(rèn)。他雖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向來敢作敢當(dāng),更不會對跟他最親近的小翠姐扯謊。便回頭喚了意猶未盡的劉五郎,準(zhǔn)備回山了。
三人在路上走著,迎面快步走過來一群人,當(dāng)中一人身形富態(tài),手拿折扇,身后跟著兩個小廝,打頭引路的嘴里喊著:“縣令老爺來了,閃開閃開?!蓖跞蝗瞬桓叶喑?,趕緊走開了。那當(dāng)中的縣令老爺卻倏的轉(zhuǎn)過頭,看著小翠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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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劉五郎,王然和小翠姐回到草廬,小翠本不愿多言,但王稚川心思細(xì)膩,本就感覺不對,再看王然一臉得色,就知道這小子又闖了禍?zhǔn)?。?xì)細(xì)盤問一番,對揍了張小六一事倒不甚在意,只聽說驚動了縣令后,沉吟一會兒,便罰王然近期不許去鎮(zhèn)里。王然也不在乎,大不了每日讀書采藥,也樂得逍遙。
“晝晷已云極,宵漏自此長。”
眨眼兩個月過去,已入了夏。已解了禁足的王然這日剛剛從街上賣完藥回來,便跟小翠說起今天從鎮(zhèn)上聽來的消息。
“張小六已被判徒刑兩年,不日將發(fā)往忠州府牢城營服刑,往后再不能作惡了。徐府大爺又添了個大胖小子,徐老太爺今日派人帶我去領(lǐng)賞呢,喏,小翠姐?!蓖跞惶统霭彦X遞給小翠。
“徐老太爺甚好的心腸,這么些年都關(guān)照我等?!毙〈湫Φ馈?p> “還不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若沒師父妙手回春,徐府大爺說不得早就病入膏肓了,哪還能接連添丁?!?p> “那你也要心存感念,切不可矜功恃寵?!毙〈湔馈?p> “曉得啦小翠姐。”王然嬉笑。
用過晚飯,小翠正在納鞋,一同借著油燈看書的王然沒由來心中升起一陣不安,驀的聽見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一轉(zhuǎn)頭竟看見自家草廬后頭著起火了,山中夜風(fēng)嗖嗖的刮著,火勢迅速蔓延開來,王然猛地起身撲到窗前,見一個人影正在屋后鬼鬼祟祟,撲身出去拿住,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正該關(guān)在縣牢等待刺配的張小六,王然目眥欲裂,抬拳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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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籬笆院外百步左右,竟然黑壓壓站著一群人,十幾名黑衣勁裝的健碩武士手持勁弩,腰懸步靫,背負(fù)屈刀,靜靜肅立。當(dāng)前兩人為尊者面白無須,罩著玄披,正對著一旁婢膝奴顏的人說道:“確定在此?”話音陰柔尖細(xì)。
“錯不了,小人早已打聽清楚,親自來此探過了。”那人應(yīng)到。
“好,是個用心的。此事若了,咱再送你個前程?!泵嫔幊恋睦险咦旖且怀丁?p> 老人正要吩咐身后護(hù)衛(wèi)上前包圍草廬,忽然看見那草廬竟然著起火來,屋中跑出兩人舀水滅火,定睛朝當(dāng)中的男子看去,心中一喜。連忙喝道:“放箭,勿讓他們跑了”。
武士快步上前,邊走邊散開成圍剿之勢,伏頭抬起勁弩就是一輪攢射。
端著水盆正在滅火的王稚川忽然耳朵一動,連忙撲倒身前的小翠,叮叮梆梆一陣,身前竹墻上釘了一片箭羽。驚魂未定之際,又見漫天箭雨籠罩過來,無奈這次卻躲避不及了。
身罩玄披面白無須的老人,見屋前兩人都已中箭,奄奄一息,欣喜不已,忽又沉下臉疑惑道:“還有一人呢?”
“然哥兒快跑?!碧稍诘厣系男〈淦嗦暫暗馈?p> “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啊。葛某茍活至今,無愧去見先帝、魏王,只是愧對這孩子啊?!币慌缘耐踔纱ㄆ嗷痰妮p輕說著,氣息漸漸消竭。
“再放。”老人道。
武士們掏出步靫里的箭,繼續(xù)攢射,直至靫里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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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然正在與張小六扭打,倏的聽到一陣邦邦聲,接著傳來小翠姐和師父的痛呼,正要沖出去,卻被張小六攥住衣服,一時掙脫不得,聽到小翠姐讓他快跑,跟著一陣咻咻破空聲讓他悚然一驚,王然憑借本能側(cè)身一躺,猛地一把抄起張小六擋在身前,便見一只箭簇嘶的穿破張小六的脖頸,猶自震顫,張小六哼了一身,身體軟下來,鮮血順著箭桿流出,滴在王然臉上,像是朵朵梅花盛開,轉(zhuǎn)眼又暈成一團(tuán)。
王然丟下張小六,血涌上頭,但還是咬牙讓自己冷靜,知道師父和小翠姐怕是已經(jīng)兇多吉少,自己沖出去也無濟(jì)于事,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個地方躲藏。四周望去,后面山勢頗高,一時半會兒也翻不過去,抬頭見半坡上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便伏身爬過去,抱著樹干蹭上去。小心避開枝干,以免晃動樹葉引人察覺,確定自己被樹葉遮蔽,不會輕易讓人發(fā)現(xiàn),王然這才淚涌出眶,又悲又怒又是疑惑,這張小六不是應(yīng)該關(guān)在縣牢么,怎得會摸到他家放火?又如何能找來這么多人?還有弓箭,尋常獵戶的弓箭哪有如此大的威力,不是只有軍中才有這等兇器么?還有若是張小六帶來的人,怎么會連他自己也不顧,胡亂射殺了呢?種種疑惑縈繞王然的心頭。
從樹葉縫隙中看那草廬,這會兒已經(jīng)燒的面目全非了,厚厚的廬頂塌下來,掉在張小六的身上繼續(xù)焚燒著,廬前空地上站著一圈人,幾個健卒手持刀刃盯著草廬,還有幾個散開在四周搜索,想必是在找自己。師父和小翠姐躺在廬前地上,已經(jīng)沒了生機(jī),一個身罩玄披,面白無須的老人對著兩具尸體在仔細(xì)辨認(rèn)著,旁邊一人低聲下氣的伏在老者耳邊,似在說著什么,王然仔細(xì)一看,竟似是那日香會在街上碰到的縣令。王然甚是不解,縣令為何要滅殺我們,還有那讓縣令都要俯首帖耳的老者究竟是誰?
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火漸漸熄了。健卒們上前翻探余燼,其中一個發(fā)現(xiàn)了屋后張小六的尸體,忙呼:“找到了,在這?!?p> 其他人循著聲音繞到屋后,玄披老者問道:“是他么?”。
縣令上前一瞅,焦黑如炭還冒著青煙的尸體讓他差點吐出來,不敢細(xì)看就回道:“雖然燒得面目全非,但看這身形,應(yīng)該沒錯。再者我今日已著人來此提前探查過了,確定三人俱在。這具尸首定是無疑了?!?p> “好,又了卻圣人一樁心事。你齊元振往后官運(yùn)亨通,富貴榮華都跑不了了?!毙险哔澋馈@先烁闹芙∽浞愿缼拙?。
“全賴中貴人提攜,小人日后定肝腦涂地,報效大人。”齊元振喜不自禁。
“咱都是為圣人辦差的,你要報效與我是何意?。俊毙险呃湫?。
“圣人高高在上,日理萬機(jī),小人豈敢攀附。中貴人才是小人的再生父母??!”齊元振諂色道。
“伶俐?;匕?,聽聞齊大人你素日里頗有雅好,家中奇珍異寶不勝枚舉。咱也想見識一番那?!毙险吣抗庾谱频念⒅R元振道。
“都是些粗劣濁物,若是大人有瞧著有趣的,拿回去支桌墊凳也是好的。”齊元振心如刀絞,但還是只能奉承道。
“齊大人前程無量啊?!?p> 兩人說著漸漸走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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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fēng)蕭蕭,樹葉窸窣,躲在樹上的王然雖能借著草廬余燼猶自燃著的火光,看見那兩人交頭接耳,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什么。難道是把那張小六的尸首當(dāng)成是自己的了?不然為何不繼續(xù)搜捕了?
那兩人漸漸轉(zhuǎn)身走遠(yuǎn),剩下的健卒把王稚川和小翠的尸體拖到屋后明溝里,撿些枯枝落葉,連同被燒成焦炭的張小六,一并掩埋,然后也走了。
王然又在樹上等了一會兒,確定人都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才爬下樹,跑到溝邊,清掉師父和小翠姐身上覆的枝葉泥土,看著二人的尸體,跪在一旁。父母雙親在自己出世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如今最親近的師父和小翠姐也離我而去,自己難道是那天煞孤星命,來這世上專事刑親克友的么?王然想著,涕淚橫流。
天上暗無星月,厚厚的烏云壓著風(fēng)岐山,風(fēng)穿山林蕭蕭,空谷盡是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