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黃袍加身后,回顧前朝之鑒,得出了“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真知灼見,遂定下了崇文抑武的根本國策,故而本朝兩任皇帝,都喜歡不遺余力的抬高文人的地位,常常賜官給讀書人,劉溥的父輩們都蒙受皇恩,很早就外出做官去了。
劉家乃高門大戶,劉氏族學(xué)更是有口皆碑,故而劉氏子弟外出做官時,往往不會把子女帶在身邊,而是留他們在蘇州家中讀書,劉溥的父親亦是如此。
身邊沒有父輩管教,又是家中嫡子,劉溥自小便受盡寵溺,染就一身紈绔氣,雖然受制家規(guī),不得不去族學(xué)讀書,但卻毫無上進可言。前些年被乃父逼著參加了科舉,卻是名落孫山,乃父見他一副不思進取的模樣,只好為其求了個蔭補官,把他丟到這離家萬里的蜀中,想借此磨煉他的性子。
既然是磨煉,首要之務(wù)便是能自食其力,是以乃父又大手一揮,命家里斷了對他的供養(yǎng)。自小紙醉金迷、不知柴米油鹽的劉公子,生活登時陷入困窘之中,只能靠著微薄的薪俸度日,別說走馬章臺了,連同僚約吃酒都不敢去,每日窩在屋里唉聲嘆氣,想怎么才能說服蘇州家里給他拿錢。誰知他這深居簡出的行為落在樊知古眼里,還得了個刻苦用功、不貪圖享樂的好印象,對他愈加看好。
但是劉公子的志向卻從來不是要做個儉以養(yǎng)廉的清官,而是想繼續(xù)當那個鮮衣怒馬的貴公子,那位見利忘德的觀察官以前跟他一樣,過的是簞食瓢飲的生活,從彭山縣回來之后竟是每日里花天酒地的,早讓劉公子羨慕不已了。
是以他得到樊知古的委派后,立即去找了之前那位觀察官,請他幫忙跟吳金冬招呼一聲,讓自己也好去打打秋風,故而吳金冬提前知道了他的行程,早就備好了珍饈美饌、孝敬銀兩,掃榻以待了。
李氏兄妹弄明緣由后,對劉溥自然更加不齒,覺得只是揍他一頓,倒有些不夠解恨。兄妹二人本就自詡江湖俠客,素好行俠仗義,聽聞這彭山縣令吳金冬是個橫征暴斂的貪官,就想不如借此機會,一道整治他一番,讓這兩個狗官知道什么叫作繭自縛。
于是二人從劉溥身上搜出了他的腰牌,把他和那兩個侍從打暈綁起來,用馬馱著進了彭山縣。
進了城門,那縣令吳金冬果然等候已久,李宗瑜亮出腰牌,自稱是劉溥,吳金冬見他只帶著一名女子,馬背上還馱著三個人,十分奇怪,便出言相問。
李宗瑜自然早就想好了對策,解釋說樊外臺派他來此是為暗訪,他怕引人注目,便只帶了一名貼身丫鬟,二人在來的路上遇到了搶匪,險受迫害,恰逢高人路過出手解救了他們,這才轉(zhuǎn)危為安,那高人聽聞他是官差,便把這三個歹徒打暈交給他處置,自行離去了。
這解釋雖然頗為荒誕牽強,但吳金冬見李宗瑜人長得豐神俊逸,的確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樣,年齡也對的上,便不虞有他。
李宗瑜又說這三個歹徒為人奸詐兇殘,之前假意與自己結(jié)交,套出了自己的身份來歷,意圖行兇之后假冒身份行騙,讓吳金冬定要派人嚴加看管,而且待他們醒來之后無論說什么,都不要輕信,吳金冬便依言照做了。
之后李宗瑜自是受到吳金冬一番盛情招待,且有千兩白銀奉上,李宗瑜虛意推脫一番便收下了,準備脫身之后拿去扶危濟貧。
過了兩日吳金冬漸漸回過味來,見這“劉溥”每日只管吃喝拿要,對公事一概不談,拿官場上的一些人情趣事試探他,也都被他敷衍過去。吳金冬心生警覺,便著人把那三個“歹徒”細細審問一番,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立即帶人去捉拿李氏兄妹,但二人早有準備,讓吳金冬撲了個空。
吳金冬登時如喪拷妣,短短兩日李宗瑜便敲詐了他兩千多兩銀子,再加上賄賂上個觀察官的千兩白銀,幾乎去了他小半身家,最憋屈是他還要想辦法安撫那真劉溥,不然劉溥回去要是忍不住道出實情,他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堂堂縣令被敲詐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吳金冬怕是會被人笑掉大牙,故而他只能吩咐捕快們悄悄緝拿,切勿聲張。
這邊李氏兄妹也端是藝高人膽大,兩人溜出城后,喬妝改扮一番,又回了彭山縣。因為在他們看來,取之于民當返之于民,所以二人返回城中,見誰家破落不堪、饑寒交迫,就用吳金冬給的銀子周濟援助。
今日二人在街上閑逛,看見一個男孩被一群潑皮欺負,打的鼻青臉腫,就出手趕走了那幫潑皮,見男孩衣衫破爛似是乞兒,就丟給他塊銀子,讓他去買些吃的充饑,然后離開了。
沒走出幾步,李氏兄妹便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在跟蹤自己,李氏兄妹何等身手,自然略施手段就擺脫了追蹤者的視線,反盯住了那兩人。
只見那兩人追蹤無果后,又返身回去瞄上了剛剛被他們救下的男孩,其中一人更已經(jīng)跑去報信,李氏兄妹自然知道男孩是被自己連累了,便想上前搭救,誰知那幫捕頭來的極快,二人怕在城內(nèi)動手會引來更多追兵,就一路追著捕快和男孩到了這義和村,然后就有了剛剛這出鬧劇。
李氏兄妹的這番際遇,讓院中眾人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心里無不贊嘆這兄妹二人真是好膽識,好俠腸。
李氏兄妹自己也是這么覺得,見眾人臉上都是一副欣賞欽佩的神色,心里快慰不已,李宗瑜更是恨不得大笑三聲。
敘過前塵緣故,自然還要處理眼前事,王小波便對情緒已經(jīng)有些好轉(zhuǎn)的宋遠志和宋小若道:“現(xiàn)在事已至此,你們?nèi)羰沁€留在這彭山縣,怕是兇多吉少,可愿跟我們?nèi)デ喑强h?放心,我絕不會強行為你們做主,若是你們不愿意去青城縣,我也可以給你們些錢,想辦法送你們到別處去生息,但是你們年齡尚淺,若去了別地無所依靠,恐怕會過的很艱難?!?p> 宋家兄妹想了想,明白王小波說的不錯,便點頭答應(yīng)了。
李宗瑜忽然開口道:“既然王大東家愿意照顧他們,倒也算是幫我們了個忙,不然這他們?nèi)羰潜晃业葼窟B,遭官府報復(fù)的話,我們兄妹真是罪孽深重了。”
“不必介懷,二位也是好心,卻被那些官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蓖跣〔▽捨康馈?p> “是啊,哥哥姐姐是好人,那些官差都是壞人,你們做得對,我要是有本事,定也要收拾他們的?!苯?jīng)年的不幸遭遇讓宋遠志對官府之人毫無好感,是以十分欽佩李氏兄妹這種行俠仗義、懲惡扶弱的行為。宋小若也是連連點頭。
看著兩個孩子敬慕深重的樣子,李瑾兒只覺得手中寶劍更是熠熠生輝,愈發(fā)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