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定睛觀瞧,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蕊姬。他吃驚的站起身,問道:“蕊乖兒,你怎么來了?”
蕊姬此時也看見張波,忍不住嬌呼一聲,飛奔著撲入他的懷中,嚶嚶抽泣起來。蕊姬邊哭邊說道:“相公,一直沒有你的音信,妾擔心的好苦啊……”
“莫哭,莫哭。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張波輕摟著蕊姬,溫言勸慰:“這下你不用再擔心啦。你是怎么到這里的?”
蕊姬努力止住淚水,看看旁邊的蒯印,對張波說:“是這位將軍派人接我來的。他跟妾說,朝廷要派人暗殺你和太子,怕妾身也被牽連挾持,所以送進宮來一起保護,也好教咱們夫妻二人團聚?!?p>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張波擔憂的問。
蕊姬搖搖頭,面露不解之色:“他們對妾很好,客氣有禮,不曾為難半分。相公你為何會這么問?他們與你不是同僚嗎?”
張波心中叫苦,但此時沒有機會過多解釋,趕忙說道:“先不談這些。來來來,趕緊給太子殿下行禮。”
一聽說太子在這兒,蕊姬嚇得花容失色,順著張波示意的方向,忙不迭的撲倒在地,連連磕頭:“賤妾蕊姬,叩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張波在旁邊介紹道:“殿下,這是拙荊,不懂禮數(shù),還請殿下恕罪。”
李鐸上前兩步,虛手將蕊姬扶起,口中說道:“張夫人平身。本宮與你的夫君平日親如家人,你以后也不必多禮啦?!?p> “賤妾萬萬不敢。”“殿下不可如此,君臣之禮絲毫不能廢弛?!?p> 張波夫妻倆聽太子李鐸這么說,都慌的連連告罪,蕊姬又拜了幾拜,才在張波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蒯印此時說道:“殿下,依微臣之見,既然內(nèi)宮監(jiān)和宮女侍婢盡皆隔離,不如就先讓張夫人留在此處,一來可以擔負些侍奉御駕、端茶倒水的差事,二來也能令他們夫妻免去分離相思之苦,彼此好有些照應(yīng),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鐸眼見事已至此,總不能再把蕊姬送出宮去,憑空多些枝節(jié),于是點頭應(yīng)允:“你考慮的很周到,就照辦吧?!?p> 蒯印道聲遵旨,又叮囑張波幾句,叫他提高警惕,時刻注意殿下的安全,然后才告辭離開。
走出集賢齋,蒯印望著頭頂?shù)脑铝?,微微出了會兒神,這時候一名護衛(wèi)走上前來:“將軍,今晚您是回府,還是在這里安歇?”
“就在隔壁湊合一下吧。”蒯印淡淡道:“御書房那邊,安排的怎么樣了?”
護衛(wèi)躬身回答:“遵照您的吩咐,均已布置妥當。一哨武威軍換作便裝,在御書房附近布下十幾處明暗崗,日夜監(jiān)控。另外,兩個扮作太子和張詹事的人也已經(jīng)就位。”
蒯印點點頭:“帶隊的將校知道他們是假扮的嗎?”
“完全不知道?!弊o衛(wèi)肯定的搖搖頭:“我們是先把人安置進去,一切鋪排妥善后,才命那哨兵馬來換崗的。并且對他們頒下嚴令,除非遇有刺客前來偷襲,否則不得踏入御書房半步?!?p> “日常伺候的人呢?”
“也都安排好了,用的都是長期留守城外行宮的仆役?!弊o衛(wèi)介紹道:“伺候起居的所有慣例,全是按照太子平時的節(jié)奏來的,看不出絲毫破綻?!?p> 蒯印頗感滿意,繼續(xù)問:“紫微宮那邊怎么樣?”
護衛(wèi)認真稟告道:“紫微宮的戒備比之前更加嚴密。豹將軍又新增派一千鐵甲軍,加設(shè)一道防線,整個宮殿被圍得好似鐵通一般。傍晚轉(zhuǎn)移太子時,正選在鐵甲軍布防的階段,外面亂哄哄一團,天色又十分昏暗,絕對不會有人察覺到的。”
“集賢齋的防御如何,你都檢查過了嗎?”
“咱們這邊更沒問題啦。”護衛(wèi)答道:“除了豹將軍的十五名親兵高手,還有就是咱們的二十個兄弟。不敢說以一當百吧,以一當十沒有問題。大伙兒分散在各處制高點,稍微有些風吹草動,立即予以撲殺。除非敵人有膽量聚兵攻打皇城,否則尋常刺客,即便來上幾十個也不怵他!”
蒯印不禁搖搖頭:“切莫掉以輕心!對方可是大名鼎鼎的北衙明鑒司,用尋常刺客來形容比較,恐怕不妥當吧?!?p> 那名護衛(wèi)訕訕笑道:“將軍教訓的極是,方才卑職確實有些托大了。要不,咱們再多加派些人手?”
蒯印盤算片刻,否定道:“不行。三十五人已經(jīng)是上限,再多反而容易暴露目標。人不用再加,你小心謹慎些就是啦。對了,那個地方是西門衛(wèi)所嗎?”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座三層箭樓問護衛(wèi)。
護衛(wèi)朝蒯印所指的方向眺望過去,黑沉沉的夜色中,一座高大建筑顯得格外突兀,建筑頂層上掛著的幾盞風燈,正在不住搖曳。他點頭道:“是的,是西門衛(wèi)所。那里長期駐扎著一個騎營,規(guī)模在三百上下。按照規(guī)制,他們每個時辰派出五十名騎兵,巡弋皇宮的西外墻御道?!?p> 蒯印盯著衛(wèi)所想了想,又問:“衛(wèi)所是在宮外吧,離此處遠嗎?”
“我記得不算遠?!弊o衛(wèi)思索道:“應(yīng)該是繞過前面那兩排仆役的寢舍,有一個小門,出去便是宮墻外的衛(wèi)所了?!?p> 蒯印吩咐道:“你另外安排兩個兄弟,給我日夜守住那個門,關(guān)鍵時刻可能會用到?!?p> “遵命,卑職馬上去辦。”
看著護衛(wèi)飛奔遠去,蒯印長長的伸個懶腰,正打算轉(zhuǎn)身回房休息,忽然間,遠處一片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片亮光出現(xiàn)的極不尋常。
因為就在片刻之前,他還與帶隊的護衛(wèi)一邊交談,一邊四處觀瞧。當時,兩個人都并沒有察覺到,那邊有任何異常景象。
從方向上判斷,亮光出現(xiàn)的地方,好像正是紫微宮?。?p> 蒯印不由得心頭一緊,連忙凝神仔細觀察——我的天,是火光!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原本微微晃動的光亮,突然就變成了沖天火勢,其間還夾雜著一些閃爍刺目的光點。
緊接著,一陣陣悶雷般的爆炸聲便傳到蒯印耳邊。
還沒等他完全反應(yīng)過來,人聲鼎沸的驚叫呼喊,早已響徹大半個皇宮,仿佛是在為那片兇猛的火勢助威一樣,擾得蒯印心煩意亂。
李鐸、張波,包括蕊姬此時都慌慌張張的跑出集賢齋,望著照亮整個夜空的大火,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張波猶豫的問道:“是……是紫微宮嗎?”
“回去!都回去!”蒯印警醒過來,大吼道:“馬上進屋,不要現(xiàn)身!”
時近天明,紫微宮的大火才被逐漸撲滅。
看著已經(jīng)燒穿了頂?shù)木薮髮m殿,到處都是冒著余煙的殘垣斷壁,和一具具化成焦炭的扭曲尸體,蒯印感覺自己的胃正在不斷抽搐,隨時都有可能要嘔吐出來。
何豹此時也趕來宮中,他強忍著焦臭嗆鼻的氣味,沉聲問道:“小蒯,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搞得如此夸張?!現(xiàn)在城里面到處都人心惶惶的,要不是豹爺我反應(yīng)快,及時派出軍隊戒嚴彈壓,老百姓們還以為東都打起來啦?!?p> 蒯印無奈的搖搖頭:“豹兄,你問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當時蒯某正在別處,你是知道的。昨晚紫微宮究竟發(fā)生什么,我和你一樣,完全沒有了解?!?p> 何豹低聲咒罵一句,轉(zhuǎn)頭怒吼道:“魏翔呢?這個王八蛋死到哪里去啦?”
“啟稟何帥,魏翔將軍死啦?!币粋€武威軍兵士心驚膽顫的指著地上的尸體說:“他死到這里啦?!?p> 何豹心中一驚。出乎他的意料,連昨晚守護紫微宮的最高指揮官都沒能幸免于難。由此可見,當時的爆炸和大火有多么可怕。
蒯印嘆道:“萬幸啊,咱們提早有所準備。不然的話……”
何豹連連點頭,如果不是蒯印反應(yīng)及時,搶先做出調(diào)整,恐怕現(xiàn)在麻煩就大啦。倘若太子真的在自己手上有個三長兩短,干爹何光華不親手撕了他何豹才怪。
“小蒯,還是你英明!”何豹發(fā)自真心的感激道:“多虧李鐸不……”
蒯印趕忙打斷他的話:“豹兄,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北衙明鑒司比你我想象的還要更厲害,咱們還是得再做打算才行?!?p> “一大清早的,你這是要去哪里???”李世卿懶洋洋的問道。
“昨晚你睡得跟死豬一樣,沒聽到外面的動靜嗎?”蓮姬擔憂道:“站在咱們院子的房頂上,就能看到皇宮里的沖天大火,足足燒了一夜!我擔心姐姐,所以必須馬上進宮。”
此刻蓮姬身著藏青色武士服,腳蹬輕便快靴,腰間的墨色絲絳里還別著鏢囊。
這些東西都是她昨日從外面帶回來的,所以李世卿并不感到奇怪。他伸手幫蓮姬緊緊絲絳,問道:“你去皇宮,我怎么辦?”
蓮姬沒有了往日嬌媚的模樣,滿臉都是急切神情,邊往外走邊說:“你耐心等著。遲則五天,快則三日,我會帶著姐姐姐夫回到這里。然后咱們一起離開東都。”
“凡事多加小心!”李世卿囑咐道。
蓮姬不耐煩的揮揮手,也不走正門,順著后院墻翻了出去。
李世卿仔細聽著她遠去的聲音,又多等了片刻,接著也墊步擰腰,好似野貓一般,從旁邊的院墻翻身離開。
“老王,各位,我來啦!”來到王海所在的院子,李世卿徑直走進正堂,和在此守候多時的明鑒司人馬會面。
還沒等坐下,李世卿便夸贊道:“你們真是了得??!昨晚的動靜震驚全城!”
王海指著錢宏烈說:“是三科的弟兄們干的,宏烈居首功?!?p> 三科掌旗使錢宏烈連忙謙虛道:“李大人過獎了,這是職分所在,算不得什么。”
“有傷亡嗎?”李世卿問道。
錢宏烈淡淡回答:“想搞出驚天動地的聲勢,不僅需要秘密轉(zhuǎn)運大批火器入宮,還必須留下相應(yīng)的人手去觸發(fā)機關(guān)??偣灿惺呶恍值茏愿鎶^勇,與敵人同歸于盡。”
李世卿聞言一愣:“十七個人,都沒能活著出來?”
坐在旁邊的喬盛春說:“李大人,咱們明鑒司的暗探,報效皇恩,以身殉國,乃是家常便飯,個個都有這樣的覺悟。那些弟兄,在接受命令的時候,就根本沒打算活著?!?p> 李世卿并非剛上戰(zhàn)場的雛兒,相反,他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勇將,同樣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對于軍人而言,死,往往只是類似某種宿命的選擇:能夠好好活著完成任務(wù),當然是首選;實在是活不了啦,也就坦然接受。
但是,北衙明鑒司卻仿佛是把“死”當作一種常規(guī)手段,平靜冷酷到極致。有時候,甚至會讓人感覺到,他們是故意去求死一樣。
恐怖,李世卿心中感慨,這群人真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