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猜不出自己這位小姨子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像這種兒女情長之事,他又不好多問,只能含含混混的虛應幾句。
不過,得知蕊姬仍然活著的消息后,他立馬感到精神振作,人也變得開朗活潑起來,言語間多了不少爽朗笑聲。
兩人匆匆吃完飯,結賬離開,直奔渡口而去。待到上了船之后,蓮姬又問船家買了一套干凈的粗布短衣,讓張波就著河水梳洗一番,將身上那套襤褸衣衫換去。
收拾停當不久,渡船便慢慢靠上對岸了。
張波與蓮姬聯(lián)袂登岸,再結伴向前行了四五里的路程。因為一個急著趕赴西域,另一個心中掛念太子李鐸,于是簡簡單單的聊了幾句后便互道珍重,分道揚鑣。
別過蓮姬,張波辨明方向,朝東北方向大步進發(fā)。這一路無話,走了二十幾日后,張波終于來到河北道重鎮(zhèn)——鄴城。
此時,太子李鐸的討伐大軍已經開始挺進中原,先鋒部隊剛剛在不久前攻占相州,士氣大振,而全軍的統(tǒng)帥部恰好也在這個時候抵達距相州不遠的鄴城。
張波聽說太子御駕在此,心道正好,趕緊問清楚路徑,投奔大軍營地而來。
等他到了軍營門口,站崗的衛(wèi)兵以為他和別的年輕后生一樣,是來報名參軍的,便讓其前往城守府集中。
張波笑笑,解釋說:“這位兄弟,我不是參軍,而是來覲見太子殿下。”
“覲見殿下?”衛(wèi)兵見他語調雖然客氣溫和,但是言談中卻隱隱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氣魄,倒也不敢怠慢,連忙恭敬詢問道:“這位相公,敢問您的名諱,我也好向里面通傳?!?p> “哦,在下名叫張波。”
“張詹事?!”那名衛(wèi)兵像是被燙著了似的,原地蹦了一下,大聲驚呼道。
他這一嗓子,把對面的張波也嚇了一跳,面對著紛紛圍攏上來的士兵,疑惑問道:“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張詹事,張大人?”“喂喂,他說他是張大人,快!”“趕緊,趕緊報告將軍!”眾士兵七嘴八舌的胡亂嚷嚷著,把張波弄得莫名其妙。
一位伍長模樣的中年漢子見他有些不明所以,笑著詢問道:“您,您真的是張大人?”
“嗯,我確實是,如假包換啊?!?p> 那人仍舊耐心問:“右神策軍掌令官?東宮詹事張大人?”
張波愣怔道:“沒錯啊。你們這是怎么了?”
眾人放下心來,都哈哈笑道:“哎呀,您老可算是回來啦,不容易,太好啦!”
張波見狀欲要探問原委,只聽見營門里一陣亂哄哄的腳步聲,大批文官武將呼呼啦啦的跑了過來,為首的一人正是明鑒司長史徐成淼。
徐成淼遠遠一看見張波,長吁一口氣道:“媽的,你個混蛋,死哪里去了?害的我們天天被殿下埋怨!”
寬大的帥帳里,太子李鐸一身鎧甲戎裝,居中而坐。緊挨著他旁邊坐席的,就是入營不久的張波。
面對終于歸隊的張波,李鐸喜不自勝。他不停的詢問對方后來在東都的情況,每聽到緊要處時,都不免嘖嘖驚呼,并對張波的忠義勇敢贊賞有加。
趁著張波剛講完尋找御書房密道的事情,坐在對面的徐成淼忽然問道:“詹事大人,你逃出東都后,為何不即刻來找殿下呢?”
張波隨口答道:“徐長史有所不知。我在突圍的時候,身負重傷,再加上受到驚嚇,從密道出來后沒多久,便昏死在路旁。幸虧遇上好心的鄉(xiāng)民,將我救回他的家中休養(yǎng)。直到前段時間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我才能夠動身趕來?!?p> 李鐸關切的問道:“張波,看你消瘦的都不成樣子了?,F(xiàn)在感覺如何?身體真的完全恢復了嗎?”
“托殿下的洪福,”張波趕忙回答:“微臣自幼習武,身體底子還算打的過硬。這么長時間,基本上沒有什么問題了。”
李鐸聞言,欣慰的連連點頭,卻聽徐成淼繼續(xù)道:“哦,原來如此。張大人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過,這樣的救命大恩,可不僅僅是你個人欠下的情誼,那位見義勇為的百姓同樣也是在為朝廷保護棟梁人才,所以理應受到褒獎。張大人,可否告訴本官,救你的鄉(xiāng)民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本官立即派人前去感謝慰問?!?p> 張波聽得心中咯噔一下。他原本是因為不愿讓李鐸他們知道真相,覺得自己為情所累而忘記大義,令人恥笑。所以就順嘴胡謅了一個借口,說是藏匿在百姓家養(yǎng)傷。
可是沒想到,徐成淼心思細密,對于張波許久未歸的情況動了疑心,揪著他講述的細節(jié)打破砂鍋問到底。
對方是大名鼎鼎的明鑒司長史,當著他的面說假話,豈有僥幸二字可言?張波知道,徐成淼說的冠冕堂皇,什么感謝啦,什么慰問啦,實際上就是要專門派人去調查核實。
無奈之下,張波硬著頭皮死撐道:“搭救我的那個人,是位看淡名利的隱士。我也曾想請教他的名諱,來日好專程拜會答謝??墒牵瑢Ψ絽s婉言拒絕,說是如果那樣做,就等于看低了他的品性節(jié)操。所以……長史大人的好意,還是,還是算了吧。”
不待徐成淼接話,李鐸開口道:“嗯,這個本宮明白。那位先生乃世外高人,咱們越是功利,人家就越是厭惡。所謂大恩不言謝,張波,留待有用之身,保國護民,也就等于人家沒有白白救你啦?!?p> 張波機靈通透,趕緊接話:“殿下說的極是。那位恩公也講過,我若能驅除胡虜,拯救黎民百姓,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p> 李鐸不管徐成淼滿臉無奈的表情,大聲笑道:“哈哈哈,有這樣深明大義的臣民,何愁不能掃清敵寇,為皇叔和萬千軍民報仇雪恨!來,咱們以茶代酒,為張波脫險回歸,也為大唐國運干一杯?!?p> 等大家都放下茶杯,李鐸給張波介紹起自己主持幽州軍政以來的種種情況,以及接下來大軍的作戰(zhàn)部署。張波曉得殿下是希望他能盡早進入狀態(tài),為其出謀劃策,所以聽得非常認真,丁點細節(jié)都不放過。
講到最后,李鐸說道:“盡管因為怪物刺殺,致使我方未及征戰(zhàn)便折損大將,但是全軍將士們同仇敵愾,志氣未消。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出兵,已經順利占領相州,算是開了一個很好的頭?!?p> 張波欣然道:“的確如此。相州地理位置極為特殊。占據此處,可以俯視中原及兩淮地區(qū),同時又能保住河北道的門戶,所謂進可攻退可守。”
李鐸點點頭,說:“所以,本宮打算就以相州為支點,兵分兩路。三十萬主力大軍作為一路,分別奪取汴州、鄭州、陳留和滎陽等地,全面封鎖何光華東進之路。然后再全力攻打虎牢關,進而兵逼東都。另外一路五萬人馬,向南占領潁川郡,設立針對淮陽的防線?!?p> 徐成淼補充道:“江南道、淮南道和嶺南道的各路府兵已經開始陸續(xù)出發(fā),往荊襄地區(qū)集結。根據益州朝廷送來的消息稱,此次匯聚在荊襄的大軍有可能超過五十萬的規(guī)模。暫定的統(tǒng)兵元帥是上柱國、安平郡王李林達,行軍大總管則是你在神策軍時的老長官——安南大都護馬洪杰。”
張波興奮道:“這么多兵力?太好啦!安平郡王是皇室貴胄,對帝國和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而馬將軍乃是我大唐名將,有他坐鎮(zhèn),打仗的事絕無差池?!?p> “本宮對此安排也非常放心。”李鐸微笑道:“只是目前這邊有兩個問題,想聽聽你的意見。”
“還請殿下明示?!睆埐üЬ创鸬?。
李鐸說:“第一件事情,是關于本宮登基之議。帝都陷落,陛下殉國,是我大唐有史以來最為慘重的損失。諸位大臣,包括徐長史,都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希望本宮能遵循先帝遺詔,馬上繼位?!?p> 徐成淼在一旁道:“殿下,值此天下紛亂之際,只有早定尊位,才能夠凝聚人心,進而平定天下呀?!?p> 李鐸無聲的點點頭,又望向張波,示意他講講自己的想法。
張波思索片刻,開口說:“臣認為徐大人講的有道理。所謂名不正、言不順,只有新君確立,方能統(tǒng)攝傾國之力,掃蕩寰宇。不過……現(xiàn)在的時機并不完美?!?p> “哦,那你講講,為什么時機不完美?”李鐸饒有興致的問道。
張波說:“有先帝遺詔的圣命,有益州朝廷的支持,有百萬將士和天下百姓的擁戴,殿下作為皇位繼承人,名正言順。但是,臣卻覺得還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為君者的擔當與勇氣。”
李鐸雙眼閃動光芒,緊緊盯著張波,希望他說下去。
“對帝王而言,何為擔當與勇氣呢?”張波自問自答:“當天下太平時,能克制一己之私而不損民力,能背負平庸之名而不動國本,就是擔當和勇氣;而在天下動蕩之時,身先士卒力挽狂瀾,就是擔當和勇氣!”
“說得好!”李鐸拍案道:“依此標準,皇叔陛下是真真正正的好皇帝!”
坐在一旁的徐成淼,此時眼眶也不禁有些濕潤。他努力控制著喉結肌肉,盡量不發(fā)出哽咽之聲:“張詹事,請問你所說的時機是指什么呢?”
張波對他點點頭,解釋道:“帝都東都,必取其一!”
“本宮明白你的意思了?!崩铊I頷首說:“作為大唐的帝君,若是連奪回自己皇都的勇氣都沒有,而是在別的地方草草登基,還有什么資格號令天下?還如何能取信于四方?”
張波點點頭,鄭重說:“微臣正是此意。殿下,您可以在此登基,而反王李銳也可以在淮陽稱帝,甚至叛賊何光華同樣能枉顧天下人恥笑,黃袍加身沐猴而冠。我們與他們不應該只是道統(tǒng)上的差異,更應該是道義上的不同。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天下歸心!”
李鐸同樣鄭重道:“好,還是你講的通透。本宮便在此立下志愿,并且昭告天下,一日不重奪東都,一日便絕不登基稱帝!”
眾大臣見太子如此堅毅,心中不禁感佩,趕忙齊聲道:“臣等遵旨。”
李鐸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對張波說:“第二件事,就顯得有些奇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