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長者身著一襲黑衫,發(fā)髻花白,消瘦挺拔,眉骨高聳,下頜略寬,嚴峻肅穆的眉眼間自帶一股灑脫正氣。只見他手起劍落之后,便將那把泛著瑟瑟白光的青色長劍閃入腰間的劍鞘之中。
此人便是牧翛,正蹙眉望著失了魂且手無寸鐵的顧池風。見他這番落魄慘狀,也甚覺可憐,不禁露出黯然之色。忽又瞧著那團被劈開的黑霧有聚攏之勢,便淡淡說道:“這位公子遍體鱗傷,想必也是被國師抓來折磨之人。此處兇險,還是速速隨我而去!”
“來路已無蹤影,何處尋得?晚生已不知尋了多久,走得雙腿疲軟,毫無力氣,卻也還未尋到那扇古怪的門?!鳖櫝仫L吞咽著口水,將委屈的淚水憋了回去,紅著眼眶,哽咽著言道。
“無妨!這些黑霧乃是邪瘴之氣,最怕正氣凌冽。既然能進入此處,必有隱匿其中的出路,不過稍微麻煩些罷了,你且安心隨我一起便是!”牧翛細細瞧了瞧顧池風,一身襤褸衣衫,雖說已無完整之處,不過露出的絲線織布皆是尚好的品相,絕不像是那著麻布粗衣之人。且這絲線之中不乏含有金絲銀線,當劍光掠過之時,藏于絲縷之間的金銀絲線閃爍點點微光。他心中略有疑惑,便問道:“請問公子家居何處?”
“樓蘭顧府。”顧池風顫巍巍地掙扎起身,恭敬地作揖回應道。忽然他的眼光掠過一絲詫異,一個英姿颯爽的俏女子從老者身后閃出,瞪著一雙碧水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他自覺滿面羞愧,甚是尷尬地笑了笑。雙手不知何處安放,一個勁地拽著衣衫上那些破爛成條的布縷子,顯得局促不安。
“顧府,可識得喬爺?”牧翛聽得顧府二字,忽然激動起來,提高嗓門著急地問道。
“前輩也認得喬爺?”顧池風眼里閃光,激動地回應道。
在如此險惡之地,能遇上頗有牽連之人,真是人生之幸事。就像是被丟到茫茫大海中的棄兒,好不容易抓到一根可以救命的浮木。這意味著有生的希望,有能逃出這個鬼地方的機遇。思及此,顧池風略顯靦腆地舔了舔干巴巴的唇邊,顫抖著下巴,又急切地說道:“晚輩顧池風,是樓蘭顧大夫之子,只因......”說到此處,臉色暗淡,緩緩低下面頰,神色哀傷。
顧池風之言,著實令牧翛心痛。
一晃三四年,樓蘭大戰(zhàn)之后,牧翛便不再提及那件令他遺憾之事。那場血淋淋的戰(zhàn)事,使得他失去了多年的兄弟喬爺。原本,他接到喬爺?shù)男牛氵B夜入宮回稟圣上。圣上心知此事蹊蹺,便命他帶領劍士連夜趕赴樓蘭相助。
哪知在趕往樓蘭途中,竟被一群黑衣人追殺。以至于耽誤了救顧家之事,導致顧府被滿門抄斬。雖說后來得知顧家少爺和顧夫人被喬爺救出,略微心安。哪知又聽聞顧少爺已無故走失,一去無蹤影。
事到如今,一想到喬爺之死,顧府滅門,牧翛的心仍舊隱隱抽痛。此時,又見這顧少爺竟落魄到此,受盡折磨,哪有半點樓蘭醫(yī)癡之模樣。隨后,長嘆一聲,緩緩抬手扶住顧池風的雙肩,沉沉言道:“顧少爺不必多言,老夫已然知曉其中的緣故,說起一切皆有遺憾,不過生者須安,活要活出個模樣來。如今你我二人在此重逢,必是天意所為。今日若是走出這險境,定讓你好生專注醫(yī)術(shù),以拯救百姓之苦!”說完,轉(zhuǎn)臉看了看他身旁的牧云裳,示意她打個招呼。
“顧,顧......”牧云裳一瞧顧池風那副骯臟模樣,已捂鼻退后三步。見爹爹神色嚴肅,自知逃不過,只得吞吞吐吐,張口欲言??上贍敹种鴮嶋y以出口。她最瞧不起男兒落淚,又見顧池風抽抽泣泣,弱不禁風的模樣,更是不愿與他招呼。若不是爹爹瞪著她,她真是懶得理會。
“顧,顧池風!”見牧云裳半晌哼唧不出少爺二字,顧池風慌忙將名字托出,已解尷尬之境。
“顧池風,學醫(yī)術(shù)之人?”
“是!”
“可會起死回生之術(shù)?”
“這......”顧池風楞了楞,不知如何回答。原本他就是個不善于言辭之人,被這烈性姑娘問得急,說話也結(jié)巴起來。
“哈哈......”牧云裳瞧著顧池風那般窘態(tài),笑得前俯后仰。忽覺腦袋刺痛,抬眼便瞧見爹爹的劍柄落在了她腦門上,慌得用手捂住嘴巴,淌著眼淚,生生將這陣極其爽朗的笑聲憋回肚里。
就在此時,牧翛臉色突變,額前皺紋擠成溝壑。只見他袖間微微抖了抖,手腕悄然一震,腰間的劍鞘無聲動了動。
猛然間,一道青色劍影躍出,于黑霧中廝殺幾圈之后,便傳來一陣血水噴濺之聲。片刻之后,密集地倒地聲又響起,那幾個隱藏在黑霧中伺機偷襲之人已悄無聲息地斃命。
劍影掠過,如飛燕般輕巧躍入劍鞘之中,安穩(wěn)地待著,似乎剛才之事毫無發(fā)生過。
顧池風看得心驚膽顫,臉色刷白。正欲恭維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除了醫(yī)術(shù)之外,他對劍術(shù)修行真是一概不知??磥磉@劍術(shù)雖精妙,卻不是任何人都能習得的。
“走吧!”牧翛揮袖轉(zhuǎn)身,融入濃濃霧氣之中。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道:“云裳護后!”
顧池風感激地望著牧翛的背影,故意避開牧云裳氣憤的目光,灰溜溜地快步跟至牧翛身后。牧云裳那張粉嘟嘟的小嘴不停地無聲嘮叨著,似乎在念叨些不甚好聽的言語,望著顧池風顫巍巍的背影,明亮的眼神甚是不屑。
霧氣時濃時淡。
牧翛憑借著超乎尋常的聽覺,穿過茫茫霧氣,順著風聲尋到了那扇門的所在之處。只是眼前除了風聲呼嘯外,仍舊是一片茫茫白霧。
牧云裳見狀,斜眼瞅著顧池風,似乎在說,就你這小子,也配活著。隨即,甚是傲嬌地甩出長劍,于空幻出數(shù)道劍影,劍光穿透之處,便是那扇通往外面的門。
果不其然,片刻之間,劍光收回之際,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門出現(xiàn)在三人面前。
牧翛甚是得意地點點頭,側(cè)臉望著牧云裳微微一笑。
突然,門外傳來隱隱廝殺之聲。
牧翛側(cè)耳聽了聽,神情凝滯片刻,便聽出了費桐的怒吼聲。隨后,牧云裳也跨步上前,聽出了些許端倪,慌得揮劍破門而出。
只見環(huán)形屋子中央,費桐正被八個猛獸輪番廝打。只見他五官變形,臉頰腫脹,像個大頭怪物般。且渾身是血,一瘸一拐,仍舊奮力廝殺,眼看著左臂被一頭尖牙怪獸咬住,無法脫身之際,兩道劍光擊出,刺入那猛獸的心間。
“撲通!”猛獸應聲倒下??上歉变h利的牙依舊不松口,將費桐的左臂連肩之下生生咬斷。
呲啦啦,費桐痛得差點暈厥過去。
“五叔!”牧云裳飛奔過去,著急地喊道。
費桐扭過頭,竟瞧見牧翛和牧云裳還安然無恙,腫脹的臉頰微微抽了抽,似乎想要會心一笑,卻未曾想到真比那哭還難看??质撬婇w主安然,忽覺身體已然到了極限,氣息不足,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另外七頭猛獸聽聞倒地之聲,頓了頓,怒睜細眼,瞬間變得殺氣騰騰。見有活物靠近,露出獠牙,淌著口水,步步逼近。
其中兩頭直接撲向牧云裳,另外四頭猛沖向牧翛和顧池風。
“殺!”長劍應聲而出,于空幻出數(shù)道劍影,織成一張白晃晃的無形的劍網(wǎng),將四頭怪物籠罩其中。那光晃得刺眼,將這幾頭窮兇惡極的猛獸照得透亮。猛然間,那劍網(wǎng)急速收縮成四把利劍,眨眼間,已如一道凌冽的寒光,輕巧而狠毒,刺入了四頭猛獸的胸膛。
劍影無血,傷口無痕。
接連撲通幾聲,地面顫了顫。
顧池風嚇得面如土色,似乎魂都嚇沒了。他從未瞧見過如此可怕的怪物,更不敢相信這像野豬般的怪物竟如此猛烈,就如成了精怪般,著實讓他目瞪口呆。
又是兩聲倒地悶響,牧云裳已收回長劍,瞪著地上那幾頭死去的猛獸言道:“真不該叫它們?nèi)绱溯p松上路!”
費桐哼唧幾聲,滿面是血。
牧云裳奔至他跟前,望著血淋淋的傷口,轉(zhuǎn)身疾呼道:“顧池風,滾過來!”
顧池風楞了楞,還未從這場驚心動魄地廝打中回過神來,目光呆滯地瞪著倒地的怪物尸體。。
“顧池風,你若再不過來,我便一劍殺了你!”
“休得胡言!”牧翛繞過倒地的猛獸,疾步來至費桐身邊,怒視牧云裳一眼,又將目光望向奄奄一息的費桐,肅穆的面色更是難看。
只見牧翛揮袖點穴,將費桐那虛弱的氣息留住。待血液緩緩止住后,他輕輕扶起費桐的后背,將體內(nèi)的元氣渡于費桐體內(nèi)。
半晌之后,費桐干咳幾聲。
牧翛慌忙喚道:“五師弟!”
費桐艱難地睜開眼睛,瞧著牧翛緩慢言道:“閣主,陌小蘇已尋至地宮之中,恐是與北殤一同回了圣天!國師竟不是凡人,恐怕她支撐不住......”說完倒吸一氣,便緩緩閉上雙眼,再于言語。
“五叔!”牧云裳哭喊道。
顧池風這才被驚回神來,瞧著二人圍在一個血淋淋的人身邊,慌忙跌跌撞撞地奔過來,探了探費桐的氣息。
“還活著,不過氣息微弱,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恐怕......”
“少廢話,還不快將他身上的傷口包扎好!”牧云裳氣急敗壞地吼道。
顧池風搓搓手心,正欲從襤褸的衣角上撕下幾縷布條子。忽而聽得刺啦一聲,一只白玉般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塊黑色的綢布便搭在他的手上。
“喏,還不快拿去!”牧云裳嘟嚷道。
顧池風慌忙將綢布握在手心,跪在費桐的身旁,替他將左臂的傷口包扎好。趁牧云裳和牧翛言語之際,他又悄悄扯下身上的布條子,替費桐多包扎了幾層。
“五叔會死嗎?”牧云裳哽咽著問道。
“看天意吧!我且將他氣血封住,無奈我體內(nèi)元氣大傷,不能將其氣息補足。若是能早日出去,恐怕還有一絲希望!”
“爹爹,八獸皆死,這銅壁之后會不會還有其他異類猛獸?!蹦猎粕芽拷谋诩毤毲屏饲?,見那門扇之上除了四個明晃晃的大鐵環(huán)外,并無其它特別之處。這些鐵環(huán)大如籮,恐是困那猛獸用。為何要用這八個兇猛的異獸看守此處,難道這銅壁之后就是那關押失蹤者之處。尋思至此,她又若有所思地言道:“世間各國每年皆有數(shù)不盡的修行之人無故消失,難不成,全被關押在這銅壁之后?”
牧翛頓了頓,言道:“國師身份之詭異,著實琢磨不透。且所修之術(shù)似乎并不是世間修行者能駕馭之術(shù)。這地宮之中的異獸皆是雕刻之物,恐被國師的邪魅之術(shù)控制,當了他的看門狗?!闭f完,又嘆息道:“那些失蹤者,早已被吸掉了元氣,淪為木偶般的活死人,替他賣命?!?p> “活死人,難道就是那些潛伏在地宮各處,伺機殺人的黑衣人!”牧云裳喃喃言道。
“正是!這些人所修派系不同,所使武器不同,不可能專門來至某一個門派。國師如此作惡,真是罪惡深重?!?p> “永夜彌漫,即使殺死國師,出了地宮,世間萬物,又該如何拯救?
“還有一線生機?!?p> “不會就是爹爹口中提及的救世者?”
“正是!”
“就是那個來至樓蘭的妖女?”
“不可胡言亂語!此刻,須得想法離開此處??礃幼哟颂帒撌窃邶堉?。陌小蘇若是抵御不了國師之力,被他殺之,天下萬物皆無望?!闭f完,牧翛拂袖將長劍喚出,青影躍出,直擊那圓頂中央。
“即是救世者,怎可敵不過國師?若是她連國師都殺不死,怎可能救世?”牧云裳厭惡那個叫陌小蘇的女子,她讓爹爹和北殤都變了性子,豁出命去救她,真是個不祥之人,便甚是不悅地反駁道。
“天之預言,哪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滲透。早在十八年前,去青隱峰有幸遇見青隱寺師尊,他將天之異象,永夜之預言告之于我,且親眼所見有天光穿破云層墜落至樓蘭附近。師尊又言之,十八年后,世間將歷經(jīng)一場大劫難,若想救世間萬物于水火之中,須去世間尋找救世者!昔日,我雖有所疑慮,不過當永夜彌漫之后,才知師尊所言句句屬實?!?p> “永夜浩浩蕩蕩從何而來?世間博大又如何救得?恐怕救世不是凡俗之人可以所為,而那救世者也定不是凡俗之人?!蹦猎粕褮夤墓牡匮缘?。
牧翛無言,屋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
“前輩氣息越來越微弱了!”顧池風忽然激動地吼道。
牧翛轉(zhuǎn)身,疾步而來,握住費桐的手腕,果真氣息微弱,便厲聲說道:“速速離開此地!”
“爹爹,我來助你!”說完,牧云裳便揮袖甩出長劍,忽瞧離她三尺遠的一個猛獸竟動了動,劍指滑落之際,又是一箭穿心。
只聽得咯噔一聲,猛獸鼓起腮幫子咽了氣。隨即,牧云裳抽出長劍,抓住顧池風的衣衫,狠狠地說道:“你且?guī)臀艺疹櫤梦迨?,若是有甚差池,定是繞不了你!”說完,飛身躍至牧翛身后,背靠背,欲突破這圓頂。
“我....”顧池風略顯遲疑,吞吞吐吐,心中甚是不安,心想著這前輩傷得如此重,已是命懸一線,恐怕連神仙都就不了了,我這凡人一個,又無藥無針,怎能救之。
“你身為醫(yī)者,怎能不救死扶傷!”牧云裳斜眼瞅著他,將長劍抵在他的胸口,厲聲說道。
“前輩傷勢太重,我又身無一物,......”顧池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著,又慌得撕下衣衫上的布條子,纏在浸透的傷口之上。
一陣劍影閃過。
牧云裳慌得回身瞧之,才見爹爹已將長劍使出。她慌得收回長劍,閉眼凝神之間,沉沉吐出一口氣,穩(wěn)住心神,氣沉丹田,隨即也揮劍而出。
一前一后,兩股劍光匯聚在一起,凝結(jié)成一道強勁有力的白光,直擊圓頂。
“砰!砰!”
兩聲巨響,火星四濺。而那僅有兩丈高的圓頂連顫都沒顫,就將劍光反射回銅璧之上,打得啪啪作響。
父女二人相視一望,眼神中甚是疑惑。
“都怪我將爹爹的長劍藏了起來,若是你的長劍在手,就算這是仙人布置的陣法,也一舉破之!”牧云裳自責地小聲說道。
牧翛笑了笑,言道:“以后此話不可再亂講,爹爹不過多練就幾年劍術(shù)罷了,怎能如此狂妄,說出著實讓人笑話!”
“劍閣利劍頗多,為何選了北殤這把破劍!”
“我且替他試試手,不然將來他不知如何才能用得盡興!”說完,又揮劍而出,當兩股劍氣再次合二為一之時。一個鬼魅般的影子突然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在銅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