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就是個香餑餑

　　跟程家的秋夜溫情相比，吳纓的家就像靈堂，一片愁云慘霧。

　　今天吳令修突然召集宗家所有人，正式提出分家。吳令佐自然是反對的，可吳令修卻有備而來，他的準(zhǔn)備甚至比當(dāng)年吳纓要充足得多。

　　吳纓這邊還沒來得及了解吳令修怎么順利分家的，吳永齡和幾個族中子弟就一塊上門了。還是為了郭氏分派到每家頭上一千兩的事。

　　吳永齡和這幾位族兄弟家境不錯，郭氏的無理要求他們雖然不滿，但一貫的和稀泥作風(fēng)讓他們不想費(fèi)勁去跟宗家掰扯，撕破臉大家都不好看，所以早就妥協(xié)了，準(zhǔn)備乖乖給錢。

　　他們今天找上門，自然不是為了自己要出的那一份，而是為了其他族人。大多數(shù)族人這些年都過得不如意，沒得宗家扶持便算了，還一直被吸血，族產(chǎn)的分紅一文沒拿到，還不能問，問就是世道不好虧光了。

　　信了宗家鬼話，稀里糊涂勒緊褲帶過日子的比比皆是，可再糊涂的人也有大徹大悟的一天，現(xiàn)在對宗家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多。

　　他們說著，吳纓聽著，要出主意沒有，要錢，提都別想提。而幾個人商量了半天，喝光了他兩壺好茶，最終決定每家出五千兩幫部分族人墊上。吳纓無言以對，喉頭一陣陣惡心反胃，只想立即把他們轟出去。

　　這個癥狀持續(xù)到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只要閉上眼睛，腦子里就自動回放吳永齡幾個說過的話……

　　程家

　　程馥睡眼惺忪地拿起一杯茶吹了吹，然后喝掉一半，“然后呢？你不是沒有給錢么？”

　　此刻兩人對坐在書房外的長廊上，就著秋夜的寒冷說些有的沒的。

　　“我就是煩。”所以才任性地半夜跑到程家來找小姑娘聊天。

　　程馥沒有不耐煩，在茶水的作用下，精神了些，“跟我進(jìn)來?！?p>　　書房有地龍，但因?yàn)閰抢t來得突然，原來的熱量已經(jīng)全部散盡，程馥不想打擾灶房大嬸的好夢，就沒讓人燒。

　　在座位坐好，程馥攤開一張紙，從裝炭筆的木盒里取出一支，接著問吳纓：“族賬在誰手上？”

　　“祠堂和宗家各存一份?！?p>　　程馥飛快記錄下來，“在金陵的族人一共幾戶？”

　　“兩三百？”他還真沒認(rèn)真統(tǒng)計(jì)過。

　　程馥在紙上寫了三百，“你預(yù)估能爭取到多少人的支持？”

　　吳纓詫異，不敢猜對方在打什么主意，“你要做什么？”

　　程馥抬手，讓他稍安勿躁。

　　“皇帝都有幾門窮親戚，何況你們這樣的世家。撇開宗家不說，族人中地位高的肯定不希望變化，因?yàn)樽兓馕吨L(fēng)險，哪怕微乎其微他們也會感到不安，擔(dān)心手中的權(quán)力被稀釋，財富累積速度變慢，所以堅(jiān)定不移的拒絕變革。而普通的族人，既沒有勇氣反抗宗家的壓榨，也不愿意當(dāng)?shù)谝粋€吃螃蟹的人。大家都在等，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想隨大流。結(jié)果被宗家榨得油盡燈枯也沒見出頭鳥半根毛。

　　你有沒有留意那幾個總上你家的族人，在族中什么地位，家底如何？是不是又有地位又家財萬貫的？”

　　吳纓細(xì)思，發(fā)現(xiàn)還真是那么回事，吳天溢和吳永齡幾個田產(chǎn)、房產(chǎn)、鋪?zhàn)?、作坊只多不少，其中有的人家里還有碼頭。

　　“你可以試想一下，你的族人有許許多多的小圈子，而你經(jīng)常見到的幾位全是一個圈子的?！背甜ダ湫?。

　　吳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腦海里浮現(xiàn)揮之不去的人臉，每一張都突然變得面目可憎。

　　“處在他們的立場，你就是個香餑餑，不厭其煩的讓你參與到他們的事情中，為的是漸漸將你同化，最終徹底融入他們的圈子。而你未婚無后，通房都沒有，于他們來說又是一個可經(jīng)營的方面。你知道我剛才想什么嗎？我在想如果我是他們，我就讓你生不出孩子，以后不得不從他們幾房過繼子嗣。”

　　吳纓倒吸一口氣，“壞丫頭?！?p>　　“你原先是不是打算等吳家爛透了再出手？可那樣的一個吳家你還要來做什么？”

　　“如果你還想要吳家，那么當(dāng)務(wù)之急是趁宗家作妖時候把能爭取到的族人都爭取過來。幫他們盤活手上的產(chǎn)業(yè)，重新開設(shè)族學(xué)，讓族中子弟食宿全包束脩全免無論男女皆可入學(xué)，但凡考取功名的都獎勵一千兩，誰家婚喪嫁娶你都隨份禮，想找活做的你給他們安排。當(dāng)他們看到你的好，領(lǐng)了你的情，自然就站你這邊了?！?p>　　“時機(jī)成熟后，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倒逼現(xiàn)在的宗家讓出族長之位，這有個前提，必須有五成以上的族人支持你，兩成以上的保持中立；二是也不用管現(xiàn)在的宗家了，你自己宣布立族，膽子再大點(diǎn)把祠堂也立起來，然后寫份族產(chǎn)分割的訴狀遞交金陵知府，強(qiáng)迫官府來幫你分產(chǎn)。想穩(wěn)妥點(diǎn)的話，讓相熟的其他世家出面給你當(dāng)后盾?！?p>　　程馥說得認(rèn)真，吳纓也聽得仔細(xì)，小姑娘那副老謀深算的樣子，令人肅然起敬。對，吳纓此刻是這個感受。

　　“刻下正是宗家威信最低的時期，拉人頭要越快越好，不妨從女眷身上下功夫，壯丁和老人們過于默守陳規(guī)，有些人寧可被吸干血也要維系宗家的昌盛，這種愚昧短時間內(nèi)很難改變，而過于急切又只會適得其反。

　　婦人們每日操持一家子吃喝拉撒，清楚自己過的是什么日子。她們吃苦耐勞為的是什么？孩子。如果有人給她們脫貧的希望，孩子能讀得起讀書，有機(jī)會往上走改變命運(yùn)，她們會是天底下最豁得出去的人。神擋殺神，佛擋殺佛?！?p>　　吳纓沉思片刻，“如果我放棄呢？”

　　這下輪到程馥吃驚了，敢情她說了半天，是把人給勸退了。

　　吳纓脊背往后靠，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吳家有什么好的，我費(fèi)盡心機(jī)顧這一大家除了耽誤我大好時光，我能撈到什么？我父母也不在了，爭這口氣值得么？”

　　本來是想爭的，可目睹今年長跑賽惹出來的那些糾紛后他動搖了，無論是吳家還是整個江南世家，他們的嘴臉都令人作嘔。而程馥剛才的那番謀劃則如同一盆冷水，將他僅存的一絲火苗徹底澆滅。

　　吳家哪里配得上小姑娘浪費(fèi)精力。

　　“不過，你的法子我可以用在一個人身上?！?p>　　吳纓把玩著程馥桌上的兩個圓乎乎的玉石擺件，“吳令修這個節(jié)骨眼上鬧分家本就可疑；六房庶子庶女成年的成年嫁人的嫁人，他這個做爹的都沒娶正妻，你不覺得很奇怪么？還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打死都沒有阻止……這樣的一個人，心得多狠多硬啊。”

　　程馥摸了摸下巴，“他有所圖?！焙糁?。

　　“當(dāng)初我要離開宗家，他就是站我這邊的?！眳抢t從未小看過六房，如今越想越覺得吳令修此人妙得很。

　　程馥把寫亂的紙撕碎扔進(jìn)碎紙簍，“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會幫出一個過河拆橋的人？”吳令修也不見得就一定比吳令佐更適合統(tǒng)領(lǐng)吳家。

　　吳纓仰頭看天花板，呼出一口濁氣，“我會跟他談條件，我爹這一支從大族譜上剝離，正式出五服?！?p>　　“不必急于合作，先等一等?！比f一他們都看走眼，豈不是尷尬。

　　吳纓同意她的想法，“不如我上京一趟，順道把嚴(yán)興生捎上，看看山地大棚蓋好了沒?！?p>　　“你要走就盡快?！毙煲巴蝗贿M(jìn)來，手里拿了件狐毛帽粉色披風(fēng)，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的。

　　“溫、郭兩家已經(jīng)開始清算，據(jù)我所知吳家首當(dāng)其沖，那兩家勢必要見到肉的。聽說吳家連嫁女兒的錢都要族人掏，恐怕這次也差不多。”一兩個族人登門可以視而不見，但全族老弱來尋求支持呢？幫還是不幫？到那時吳纓就沒得選擇了。

　　小姑娘乖乖地把披風(fēng)套到身上，“事不宜遲?！?p>　　吳纓用最快速度離開程家，安排人天一亮就出城去通知嚴(yán)興生準(zhǔn)備起程上京，然后把林梆和丁通叫到家里，交代了一番自己的行程和聯(lián)絡(luò)方式，然后吳真月也被請到了書房。

　　在大夫的悉心醫(yī)治下，吳真月的傷徹底痊愈，沒留下疤，因無所事事每天只有吃喝睡，還比之前漂亮了不少。她有些怕吳纓的，但她也知道對方只是對吳家的人刻薄慣了。

　　“我馬上要上京，你跟我走還是留下來？”放她在家很難說不會被吳家人鉆了空子，他不在金陵，她總歸是有點(diǎn)危險的，至少目前為止宗家沒有人希望她活著。如果發(fā)現(xiàn)她好端端的，那必定又是一場風(fēng)波。

　　吳真月不安，“為什么突然上京，還回來嗎？”她擔(dān)心吳纓是把她山長水遠(yuǎn)的嫁掉。

　　吳纓不想跟她廢話，長話短說將宗家和族里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問題告訴了她，也沒刻意避諱吳令修分家的事。

　　“我跟你去?！彼龥]再猶豫。

　　“馬上回去收拾行李?！?p>　　吳纓離開金陵的那天夜里，宗家失竊四十萬兩現(xiàn)銀，但吳令佐沒有報官，理由是怕族里的人知道宗家有錢，不再支持他們。但不管怎么查，人也死了七八個，都沒有查出是誰偷的錢。因其中一部分是郭氏的私房，一部分是吳真真的嫁妝銀子，郭氏氣急攻心病倒了。

　　這些消息是吳纓埋在宗家的人通過丁通送到程馥手上的，而這個人連是誰偷了銀子都一清二楚。

　　吳纓離開金陵前一天，吳真柔從金陵返回杭州，但其實(shí)她沒走遠(yuǎn)，就住在溫家金陵的莊子上。她的心腹跟郭氏的心腹里應(yīng)外合偷了四十萬兩，熟門熟路地避開吳家所有人，順利地送到她的手上。

　　妙就妙在，吳令佐后面處死的那些下人中，真正的內(nèi)賊不在其中，他依舊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吳家當(dāng)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