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字萬化,號麟岡,北直隸安肅縣人。九歲的時候就被送進了宮中,分派在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高忠名下,在司禮監(jiān)服役。
他今年五十有一,也算是剛過知天命的年紀,入宮四十二載陳矩將什么事情都看的透徹,自從高忠全副武裝參與邊境防守立下功勞的時候,他便立下宏志要經(jīng)世濟民,治理國家,從此經(jīng)常留心有關政治、經(jīng)濟的事。
從嘉靖走到萬歷,從萬歷登基到萬歷罷朝,別人都在作威作福,敲詐勒索的時候他不為所動,是一個難得被人稱贊的宦官。
張鯨失勢,朱翊鈞讓張誠推薦人選,張誠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按照常理,張鯨倒臺,那么東廠掌印應該是張誠擔任,可惜朱翊鈞完全沒理會他這一茬,既然不讓自己當這個掌印,就不能推薦一個敵人,或者成為敵人的人,唯一個人選就是陳矩,于是陳矩在朱翊鈞醒來后被叫到了跟前。
陳矩看皇上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看著自己,不明其意的他也不敢先開口。
過了半響朱翊鈞才開口:“張誠一直跟朕說你很不錯,張鯨已經(jīng)讓朕很是失望,你呢?”
“皇上,臣入宮四十二栽,一直秉承八個字。”
朱翊鈞認真的看著陳矩,這年頭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座右銘,他自己的座右銘就是一個字:錢。人多說萬歷年間誰最貪,非萬歷本人不可,無人能超越。想陳矩這樣正直之人座右銘應該是不一樣的,他倒是很有興趣。
“哪八個字?”
“唯祖宗法度,圣賢道理爾?!?p> 朱翊鈞以為他會說什么大的詩句,或者是警示名言,反而都不是。
恰恰是這八個字成為陳矩為人的準則,他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知道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錯誤的。一貫秉承這一基本準則倒也難能可貴。
“好啊!”朱翊鈞贊嘆道:“你到是認的請是非黑白。看樣子張誠沒有推薦錯人?!?p> 張誠忙誠惶誠恐:“為皇上為大明那是應該的?!?p> “你倒是會說話?!敝祚粹x指著他笑罵道,張誠輕松了不少。
“張鯨的事還是讓張誠來處理吧。說說你的事?!?p> 陳矩忙躬身。
“東廠的職能是: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wèi)均權勢。現(xiàn)在的東廠烏煙瘴氣,天王老子見到他們也得讓三分,朕不是說他們不應該怕你們,而是太過了。朝廷會審大案、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拷問重犯,你們派人聽審這是分內的,朝廷的各個衙門坐班也是應該的,但是現(xiàn)在他們的手伸的太長了,朕可不希望再出一個馮保?!?p> 朱翊鈞可不只是說給陳矩一個人聽的,更有敲打張誠的意味。
陳矩一臉平靜認真的聽著。張誠的表情卻耐人尋味了。
“你回去要好好管理一下,東廠只負責偵緝、抓人,審訊犯人還是要交由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審理,你們就不要干涉了?!?p> “是,老奴遵旨?!?p> “還有你們不得干涉地方政事,更不得隨意制造冤假錯案,回去好好梳理下,該清理的絕不姑息,有能力的該提拔要提拔。”
“是?!?p> 朱翊鈞給他新官上任燒火的權利,但是不是讓你專權,你可以培養(yǎng)自己人,也可以用原來的人,事情原本是怎么樣,就必須要是怎么樣。
他可不想因為東廠的亂為,造成民間的疾苦,想來陳矩一定是明白的。
陳矩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仿佛一切都那么自然。
雖然他看起來如同一個謙謙君子,當處大事,決大疑,羽翼忠良,保全君德的時候,都很有決斷,敢于擔當。
此時他是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朱翊鈞下了很大的決心來改變。
從元旦開始眼前這位皇上可不在是渾渾噩噩的那位了,似乎開始勵精圖治,準備好好有一番作為,這才是陳矩內心喜悅的事情。
從乾清宮出來的時候,他抬眼望著天。大明中興有望。
張誠送走陳矩,返回來就聽到朱翊鈞問道:“張鯨怎么樣了?!?p> “回皇上,在北鎮(zhèn)撫司呢?!?p> “走吧,去看看。”
聽著朱翊鈞沒有感情的話,張誠也不是沒有觸動,雖然皇上臉色變的陰沉,從話里的意思還是念及舊情的,包括之前朱翊鈞說的第二個馮保,實際上只要自己不是太過分,皇上還是拿自己當自己人的。
“好?!?p> 張誠急忙將披風給朱翊鈞搭上頭前引路。
北鎮(zhèn)撫司在宮外,距離也不太近了,張誠不建議步行,被朱翊鈞否決了。
朱茂橓得知皇上來了,忙出門見駕。
“起來吧,大冬天的?!?p> “謝皇上?;噬显趺磥砹耍俊?p> “張鯨在哪里?”
“回皇上,在后面壓著呢。”
朱翊鈞點頭:“帶路,去看看?!?p> 朱茂橓忙說道:“皇上,后面實在是........”
“臟亂差?你當朕錦衣玉食慣了,去了會受不了?”
“帶路!”
朱茂橓頭前帶路,張鯨被關押在北鎮(zhèn)撫司監(jiān)獄之中,這個是錦衣衛(wèi)獨有的監(jiān)獄,朱翊鈞本來就是想讓錦衣衛(wèi)以后不審判的,但是張鯨又是第一個,不得不暫時關押在北鎮(zhèn)撫司了。
一般的監(jiān)獄都是比較昏暗,這的一點也不例外。狹長的走廊一路向下,墻壁全是石頭砌成,每塊石頭重大百斤,門口還有衛(wèi)兵把守,在經(jīng)過二道衛(wèi)兵把守的門后,終于來到了監(jiān)獄的內部。
門剛打開,一股夾雜著各種味道的氣味撲面而來,好在朱翊鈞有些心理準備,不過還是暗暗作嘔,用力的咽了口氣,將上涌壓了下去。
看到皇上沒有任何唔鼻的動作,張誠也只好強忍著。
朱茂橓繼續(xù)向前走著,朱翊鈞跟在身后。
牢房一間接著一間,每間的牢房全部都是獨立,只有一個下端開口的鐵門是出入口,任誰要想從這里越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茂橓停在一處牢房門口。一名錦衣衛(wèi)將門打開。
厚重的鐵門吱呀作響,門里一個藏頭垢面的人沖了過來。當他分開擋在眼前的頭發(fā)的時候,看清了來人。
他猛的跪下,痛苦流涕:“皇上,皇上?!?p> 朱翊鈞沒有波瀾,陰隼的目光盯著他。
一名錦衣衛(wèi)找了椅子,朱茂橓用官服擦拭了一下。
朱翊鈞看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張鯨,朕來了。”
“皇上,皇上,老奴該死,老奴該死?!彼粩嗟某榇蜃约旱哪橗嫴粩嗟目拊V。
啪啪的打臉聲讓張誠嘴角不斷的抽出,想當初張鯨是何等的風光,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確實該死?!?p> 朱翊鈞的聲音冷的下人,尤其在這個封閉的環(huán)境中格外的響亮。
“有什么要說的,說吧。”
“老奴...老奴...老奴愧對皇上厚愛,老奴悔不當初,皇上能屈尊來看老奴,老奴也心滿意足了。老奴給皇上請安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彼曇魩е鴿M足,又帶著凄涼。
“朕每每想起,朕心甚痛,前有馮保之鑒,你卻忘的一干二凈。偏偏要走他的老路,朕不是薄寡之人,可奈何你不爭氣,朕也是保不了你了?!闭f著朱翊鈞站了起來。
“交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吧。”
當沉重的大門關上的時候,監(jiān)獄里還傳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
“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