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禍從天降
車剛靠站,顧小夕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這時候雨大了起來,秋風(fēng)擄著枯葉漫天飛,雨滴尋了空隙往人臉上撲。她的耳畔充斥著雨滴敲打枯葉的聲音,聽的她心疼。
顧小夕剛跑進了家屬院。一只黑色的野貓凄厲地叫了一聲,像道閃電從她身邊竄了過去。她的心臟在胸膛里劇烈地跳動,有一種驚懼從胸口涌至她的全身。
顧小夕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快速地跑到樓下。她抬起頭看到家里的燈光亮著,她隱約聽到了小杰背書的聲音。她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罵自己神經(jīng)質(zhì)。從母親不能下床走路以來,她總是擔(dān)心,總是害怕。
顧小夕打開家門。小杰坐在地上晃著大腦袋,他的身子隨著他的大腦袋搖晃著,背著課文。這動作像過去私塾里的孩子,他讀書還拉著音調(diào)。母親陳彩雯還在為父親織著毛衣,這場景溫馨而熟悉。
顧小夕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微笑,這微笑從她的心底溢出,她忘記了剛才的驚懼,忘記了所有的累與委屈。???
“姐姐,你可回來了,我肚子都餓癟了!”小杰揉著肚子,他的肚子咕嚕嚕地叫。
顧小夕笑了笑:“看姐姐給你買什么了?”???
小杰跑到顧小夕面前:“是鞋嗎?”他的小臉上寫滿了喜悅。
顧小夕點了點頭。
陳彩雯抬起頭看著小夕:“小夕,你穿得太少了!這整天加班,身體怎么受得了?。 ???
“媽,沒事,我是大人了!對了,我爸遞錢回來了。雖然不多,但是知道他平安也很好!”顧小夕說著,把她剛領(lǐng)的工資交給了母親。
小杰在一旁穿上新鞋高興地直跳:“小夕真好!”???
“小杰,寫作業(yè)了!”顧小夕說完進了廚房開始做飯。她做飯的速度向來很快。
顧小夕把米飯蒸到電飯鍋里,切了土豆絲和綠辣椒、西紅柿炒在一起。小杰正在長身體、媽媽身體不好,她把自己早上用高壓鍋燉好的排骨給媽媽和小杰做了糖醋排骨。???
吃飯的時候,陳彩雯刻意給顧小夕夾了兩塊排骨:“小夕,咱們家現(xiàn)在就靠著你,吃點肉??!”
顧小夕笑了笑,她都夾給了小杰:“媽,現(xiàn)在以瘦為美,我在減肥!”???
顧小杰的大眼睛看著顧小夕,伸了伸舌頭:“小夕臭美!”
這時候家里的電話響了,有一種恐慌再一次從顧小夕的心底跳出來。電話的鈴聲讓她覺得心驚肉跳,她恨自己的敏感。這份敏感一直追隨著她,她的敏感一次次證實,她的擔(dān)心沒有虛空過。
顧小夕七歲的時候像這樣恐慌過,她的爺爺死于一場車禍;她九歲的時候像這樣恐慌過,她的奶奶心梗死亡……她的眼睛凝望著電話,電話的鈴聲執(zhí)著地響著。
“小夕,接電話去!”陳彩雯注視著女兒。
顧小夕嗯了一聲,走到桌旁,拿起了話筒:“喂,你好!”
“是顧明城家嗎?”一個陌生的聲音。
“對!”顧小夕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抖。
“你是他家屬嗎?”那聲音繼續(xù)問著。
“對!”顧小夕怕母親懷疑什么,她簡單地回答著。
“你到長安區(qū)公安局來一下!”那個人掛了電話。
顧小夕掛了電話:“媽,我同學(xué)在外面吃飯,請我過去!”
陳彩雯看了一眼顧小夕:“這么大的雨,算了吧!女孩子大晚上的出去也不好?!?p> “媽,就一會兒,我們許久未見了!”顧小夕看似在和母親商量,她已換好了鞋,打開了家門。她想著難道父親違法了?
顧小夕的父親顧明城是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歌手,但這么多年他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音樂夢。他留一撮小胡子,常扎一馬尾;他穿泛白的牛仔褲,黑色體恤,看起來永遠的年輕。
顧明城吉他彈得極好。七八歲的顧小夕曾和父親一起同臺演出過,她也會彈吉他,喜歡父親常唱的歌。
顧小夕上大學(xué)的第一天,是父親去送她,別的同學(xué)以為顧明城是她的哥哥。
有著幾分藝術(shù)家氣質(zhì)的顧明城,走到哪里都會背著他的吉他,他離開西安是因為他所在的歌舞團不太景氣,支撐不起他的夢想。他想成為音樂王國里的帝王。
顧小夕跑到了區(qū)公安局,門衛(wèi)攔住了她:“小丫頭,你進去干什么?”
“是,是有個警察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一趟的!”顧小夕喘著氣,因為心底的恐慌,她說話突然地結(jié)巴。
“哦,那你進去吧!”門衛(wèi)讓顧小夕在來訪人名單上簽了字。
顧小夕剛走了進去,就遇到一位警察:“您好,我是顧明城的女兒!”她把父親的名字咬得極重,后兩個字極輕,她的擔(dān)心與恐慌讓她無所適從,她的目光在公安局的大院里四處看著。
“哦,你家里還有什么人?”警察在昏黃的路燈下打量顧小夕。
“我弟弟才八歲,我今年二十三歲了,我是顧明城的女兒顧小夕!”顧小夕回答地語無倫次,這氛圍讓她害怕。如果父親違法了,警察不會晚上叫自己過來或者警察想讓自己證明什么?這些想法在她心底交替著還有一些更可怕的想法,她不愿意想。
“你隨我來!”警察說著向顧小夕招了招手。他走在顧小夕前面。
顧小夕的牙齒咬得咯咯咯得響,她心里很清楚,這不是冷,是恐慌。她跟在警察身后。
警察打開了一間房子的門,那門是什么顏色她無心去看,但她能感覺到有絲冷似乎從她的腳底升到了頭頂,她開始打顫。
警察開了燈,顧小夕跟了進去,一股腐臭的味道沖到她面前,她幾乎站立不住。
警察扶住了她,地上放著一個被黑油布覆著的物事,不,那是人形。腐臭的味道從那里飄過來,彌漫了整間房子。
警察拽著顧小夕一點點靠近,然后他無情地掀開被黑色的油布覆著的尸體:“認認,他是顧明城嗎?”
顧小夕的嘴唇抖動著,她的手都在顫抖:“不,不,不會,我,我爸爸在廣州,他在一家酒店做駐唱,他……”
“他在廣州?可是他是在西安,在一間出租屋里和四個人集體自殺的。他們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尸體已經(jīng)腐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有身份證,當(dāng)?shù)嘏沙鏊藕臀覀兟?lián)系的。我們是根據(jù)他手機上的電話號碼……”警察說著:“這把吉他可是他的?”
顧小夕愣愣地看著警察:“不,你們弄錯了!同名同姓的人很多,長得相像的人也很多,我爸想成為知名的歌手,他的夢想還沒有實現(xiàn),不會,他不會!我爸在廣州!”她向后退著,想要逃出去。
“顧小夕,這是顧明城的錢包和手機!他的尸體的確是在西安的出租屋里被發(fā)現(xiàn)的!”警察拽住了顧小夕。
顧小夕側(cè)過臉,她那被淚水肆虐了的臉龐上,滿是傷楚,她抽泣著:“我不看,我不看!我求求你別讓我看,我爸好好的,他好好的!”
“唉!”警察嘆了口氣:“還是讓你媽媽來吧!”
顧小夕幾乎是撲到了警察面前,她拽住警察的胳膊,搖著頭:“不,不,不要!我媽本來就生病了,她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她抽泣著:“我,我,我看看!”她的悲傷讓她說不出話來。
顧小夕靠近了那具尸體,她的目光打量著這具容顏已模糊的尸體。馬尾、黑色體恤,泛白的牛仔褲,胳膊上的手表……她戰(zhàn)栗著靠近,眼淚從眼眶里一滴滴滑落。
顧小夕想摸父親的手,可那已腐臭的味道在提醒她,她和他之間將永遠欠一個擁抱,欠一聲再見。她跪倒在地上大聲地哭了出來:“爸,你都不要小夕和小杰了嗎?媽媽每天都在等你回家!”
旁邊站著的警察也紅了眼眶,他扶顧小夕:“孩子,該給你爸準(zhǔn)備后事了!他的肉身已經(jīng)腐爛了!”
“爸,你說人生并不美好,但會因為你的堅強和夢想,鋪出一條開滿鮮花的大道來!”顧小夕心底的傷悲無休止地從胸腔里溢出,眼淚是她此刻表達悲傷的唯一方式。
警察在顧小夕旁邊默默地站了半個小時,他也掉著眼淚:“孩子,擦干眼淚,生活還要繼續(xù),你爸的后事……”
“叔叔,讓我爸在這里呆一個晚上好嗎?我明天就帶他走!”顧小夕哭著:“我求您別給我家里打電話了,我,我不想讓我媽和弟弟知道!”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民警。
顧小夕從公安局出來時已是晚上的十一點半了,秋天的風(fēng)很冷了!父親的確是在秋天回來了,但他不能回家。
顧小夕覺得這世間沒有比絕望更糟糕的了,從此她必須擔(dān)起家里的重擔(dān)。她渴盼父親回家的夢破滅了。她想讓母親和小杰仍抱著那份希望,喜歡這世間的一切。
顧小夕又憂愁,自己拿什么來給父親辦后事?她掏出自己錢包里所有的錢,不到二百塊錢能做什么?父親的尸身不能再等了。她走在深秋的風(fēng)雨里,悲傷著、哭著,憂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