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夕走在被秋風秋雨肆虐的大街上。雨水的涼穿透她的肌膚,一點點滲入心底:“爸,你跟著小夕回家吧!”她在無人的街上大聲地哭。
風聲和雨聲將顧小夕的哭聲淹沒,也將她的悲傷淹沒在這滾滾紅塵。
“爸,我該怎么辦?你告訴小夕啊?我該怎么辦?你告訴我?”顧小夕在風雨里步履蹣跚。
回應顧小夕的是風雨聲,風的背后是無盡的風,雨的背后是無盡的雨!她滑倒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她要把心底的憂傷傾倒完;她要找尋堅強的理由……
顧小夕步履蹣跚地回到了家,她輕輕地打開家門,她想隱瞞父親去世的消息!
“小夕,你回來了嗎?”陳彩雯的聲音。
“媽,我回來了!”顧小夕盡量用輕快的聲音回答。
“早點睡吧!”母親的聲音。
顧小夕回到自己房間,她的視線停在父親的照片上!她又憂愁,自己怎么給父親辦后事?
顧小夕的眼淚與猶豫交替著,揪著她的自尊和驕傲。她想了又想,拿出手機給鐘維發(fā)信息:“鐘維,我決定明天和那個人相親!早上七點!”
鐘維十分鐘后給顧小夕回了信息:“嗯嗯!我給他說了,他同意,小寨軍區(qū)門口七點!”
顧小夕看完鐘維的信息,淚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流。自己竟被生活逼到了出賣自尊的邊緣,生命到底是什么?是一次次在死去與活著之間最無奈地掙扎。她得掙扎著,因為她活著,她要承負生活的重擔。
顧小夕又給許一航發(fā)了條信息:“許經(jīng)理,我明天有重要的事情,請假一天!”
第二天早上七點,顧小夕到了小寨軍區(qū)門口。她沒有化妝,眼睛紅腫著。鐘維只給她說,那個男人叫姚遠,不到四十歲,相貌中等,剛死了老婆。
顧小夕在小寨軍區(qū)門口站了五分鐘左右,有一輛車靠近了她。從車窗里伸出來一個男人的頭,那男人對她笑著招手:“上車吧!”
“在這里就好了!”顧小夕堅持著,在她眼底這男人長相是模糊的。他眼睛不大也不小,嘴唇偏薄,顴骨偏高,皮膚偏黑,這男人長著一副薄情相。即使不以外貌評價一個人,僅憑他老婆剛?cè)ナ谰驮僬遗诉@一點,顧小夕就討厭他。
也許是初次見面,姚遠點了點頭,他把車停到了軍區(qū)的大院里。
姚遠走到顧小夕面前時,顧小夕的手機響了,是昨晚的警察:“姑娘,你什么時候帶你爸走?實在是……”
“叔叔,我馬上,馬上!”顧小夕回答著。
姚遠打量著顧小夕,這女子滿臉都是躊躇與傷悲:“好像沒有我那天見到的你漂亮,眼睛腫了?”
顧小夕并沒有多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她低下頭咬了咬嘴唇:“我需要錢!”
姚遠皺著眉頭注視著顧小夕一會兒,然后笑:“很直爽!”他的笑聲很大:“你是想把自己賣給我?”
姚遠的話字字像刺,刺的顧小夕心疼:“我急需用錢,算我借你的,我絕對會還給你的!”她紅著臉:“我聽鐘維說,你是做房地產(chǎn)的?!?p> 顧小夕說完又后悔,這句話在提醒眼前的男人,自己是個拜金女么?
“我看你長得清純,原以為……原來都一樣!”姚遠精明的眼睛注視著顧小夕:“我要用錢養(yǎng)女人到處都是,她們還需對我賠笑臉!我建議你去酒吧或者娛樂場所,那里有錢人也不少!”
顧小夕咬著牙齒忍著。她知道,在自己對這個男人提出錢時,自己的尊嚴,在他心底已經(jīng)打了折扣。
顧小夕把自己的氣憤咽了下去:“我是在向你借錢,但不意味著我要出賣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姚遠瞇著眼睛看著顧小夕笑:“心氣很高??!我們只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你覺得我憑什么借給你錢?”
“如果你借錢給我,我絕對還你。如果我還不了你的錢,我就嫁給你!”顧小夕知道此刻自己不能轉(zhuǎn)身就走,她得安葬父親,她需要錢!
“我需要買個女人回家?那你也該插根稻草,看看誰要買你?”姚遠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落葉,他轉(zhuǎn)身要離開。
“你是有錢!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你的錢可以買到很多東西但是你能買到生死與共的情意嗎?我現(xiàn)在急需用錢,我要安葬我的父親,我要給他買陵墓,我要讓他早日安息……如果你借給我錢,我永生永世都會記著你的情意!”顧小夕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她倔強地側(cè)過臉,她不想博得別人的同情與憐憫:“如果你借給我,我可以給你加利息!”
姚遠愣了一會兒,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子,嘆了口氣:“好吧!我相信你,你跟我去國貿(mào)旁邊的建行,我給你取錢!”他想起自己也是幼年喪父。其實他平日請人吃飯花的錢也并不少,權(quán)當自己花了吧!他并沒有想著顧小夕會還給自己。
“謝謝你!利息怎么算?我給你寫借條,我一定在半年之內(nèi)還你!”顧小夕走在姚遠旁邊,這才發(fā)現(xiàn)姚遠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
姚遠用自己的兩張銀行卡在自助取款機上取了三萬塊錢,遞給顧小夕:“應該差不多了!我不要利息!”
顧小夕把自己寫好的借條遞給姚遠。
姚遠看了看:“字寫得不錯,不虧是交大畢業(yè)的!”
“我一定會還您!我和鐘維在一個單位,鐘維也認識我家。我一定會還您!”顧小夕重復著。
姚遠望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子突然地憐惜:“好吧!”他看出來顧小夕非常倔強:“我工地上還有事情先走了!”他轉(zhuǎn)身:“把錢拿好,快去辦你的事情!”
顧小夕看著姚遠的背影:“謝謝!”
姚遠停住腳步,他回頭看了顧小夕一眼。他第一次見顧小夕,喜歡她那雙和自己前妻相似的眼睛,現(xiàn)在好像又不同了!他轉(zhuǎn)身大踏步地上了小寨天橋。
顧小夕走到小寨車站坐車直接到了長安區(qū)公安局,給昨晚聯(lián)系她的警察打電話:“叔叔,您好!”
“姑娘,你過來了嗎?”那位警察有些焦急。
“我到門口了!”顧小夕說。
“我已經(jīng)給你聯(lián)系了殯儀館的人過來了,你快進來!”
顧小夕走進了公安局里面,她剛走到放著父親的那間房子門口眼淚就流了出來。殯儀館的人已經(jīng)抬著父親走出了那間房子,腐尸的氣味彌漫了整個院子。
“叔叔,您知道附近哪個陵園……”顧小夕邊哭著。
“楓棲山比較近,我有個戰(zhàn)友在里面工作,我給你打個電話問一下,你今天就要安葬你父親嗎?”警察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顧小夕。
“是的,我想讓我爸入土為安!”顧小夕哭。
警察替顧小夕聯(lián)系好并把自己的名片遞給顧小夕:“你去了以后就把我的名片給他看,價位說好了,一萬八!”他說完把顧明城的吉他、手機和日記本都交給了顧小夕:“據(jù)調(diào)查,你父親回西安也有一年多了,這期間他換過好幾家酒吧,都被駐唱的酒吧辭退!”???
顧小夕接過那把吉他,仿佛父親又彈著吉他在唱《滾滾紅塵》。父親還是沒有抵制住歲月的寒涼,在夢想與現(xiàn)實之間,他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以對自己的殘忍,結(jié)束這一場黯淡的人世游。
據(jù)說父親當年因為唱《滾滾紅塵》才追到了母親。顧小夕緊緊地抱著那把吉他猶如抱著她的父親:“爸,你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你活得有多狼狽嗎?”
顧小夕把父親送去殯儀館的路上,途經(jīng)國貿(mào)和軍人服務社給父親買了他平日最喜歡的休閑裝、牛仔褲和休閑鞋!父親是最喜歡休閑裝的,他說:休閑裝與他扎著的馬尾很搭。
到了火葬場,化妝師只簡單地給顧明城化好了妝,便建議立刻火化。
顧小夕看著父親耷拉著的眉毛,永遠緊閉的雙眼……她很想再握握他的手,那雙手曾經(jīng)緊緊地把自己抱在他懷里,可他們之間卻突然讓生死隔成無法泅渡的河。她那么地愛他,她確定他也很愛她。她痛恨這個叫‘死亡’的東西。???
顧小夕眼睜睜看著工作人員將自己的父親送進爐火里。他生命中所有的悲喜、苦痛、怨恨都將同他的肉體變成幾縷青煙和一撮灰。這個沒有父親的世界一切都不會改變:生了、死了、哭了,笑了……
顧小夕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著:“等等,讓我抱抱他,他就不冷了!”
可是已經(jīng)晚了,顧小夕看著煙囪里冒出的縷縷青煙:“爸,對不起,小夕不能帶你回家,我一定會替你好好地照顧媽媽和小杰!”???
顧小夕眼看著一縷縷青煙被風吹散消失在迷霧里。工作人員再交到她手里時是一個四四方方泛著冰冷光澤的骨灰盒:“爸,小夕對不起你,對不起,對不起,千千萬萬個!”她的眼淚和著雨滴跌在冰冷的骨灰盒上。
顧小夕擋了輛出租車,在去楓棲山陵園的路上,給父親買了花圈:自己的、小杰的、母親的!她怕自己的父親走得太寂寞、太凄涼!她買了用紙糊的衣服、電視、空調(diào)、冰箱、金童玉女、金山銀山。她又讓人給父親糊了一把吉他,買了很多冥幣和燒紙。她知道父親的葬禮太匆忙,可是她不想缺任何一件東西。
顧小夕知道,從此她的父親將長眠在這里。她跪在父親的墳墓前大聲地哭:“爸爸,我知道,你記得回家的路,不管你在外面怎樣,你都要回家里看看!小杰已經(jīng)八歲了,媽媽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已經(jīng)長大了,家里很好!”她邊燒著紙錢仿佛她的父親,就在她的對面聽她說話一般:“爸,其實你唱歌的時候,真的很帥,歌聲很好聽。”???
顧小夕翻開了父親的日記本。顧明城在最后一頁寫著:希望有個人能彈著吉他在自己的墳墓旁唱自己最喜歡的歌《滾滾紅塵》!
顧小夕抱起了吉他流著眼淚邊彈邊唱:“起初不經(jīng)意的你,和少年不經(jīng)事的我。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是前世流傳的因果,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來易來,去難去,數(shù)十載的人世游……”
顧小夕邊哭邊唱著,她的歌聲讓秋天異常得荒涼。秋風吹黃了草木的葉子,雨越下越大。
顧小夕背起父親的吉他走進秋天的雨里,走進她未知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