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郎是張三娘的親哥么?”
曾冊終于有機會問出了這個問題。黑暗中他聽到孫重進一聲長嘆。接著曾冊就聽到了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張大郎一家原來就生活在易州,他們的父親是個跟曾正業(yè)相似的莊戶人家,有自己的田宅美眷,生活還算富足。只不過當年他們都在遼國治下。遼人把境內的漢人看成二等公民,契丹人若是殺了漢人,官府都讓契丹人賠只羊了事。也就是說在遼國一條漢人性命就等于一只羊的性命。在這種生存環(huán)境下,只要有條件的漢人男子都要學些拳腳功夫,那是他們生存的必備技能。
張大郎的父親也是個好漢,拳腳功夫遠近聞名,結交了易州甚至是中原河北地帶不少好漢。張大郎是家中長子,父母都很疼愛他。不幸的是張大郎的生身母親在生產時難產而死。孩子也沒有保下。父親一直帶著大郎,自幼他武藝,帶他游走四方。此后,父親又娶了一房妻子,為他生下了二郎和三娘。三人雖非同母所生,但感情卻沒分別。大郎對弟弟妹妹都十分親近。
自遼太宗退出中原后,遼國與中原的后晉、后周和大宋基本上保持著和平狀態(tài)。因此中原與遼國的商路慢慢熱絡起來。特別是不少契丹貴族當年到了開封、洛陽,見識過中原的繁華富庶。穿上絲綢,用上瓷器,喝上茶水就再也離不開中原的東西了。中原和契丹商人于是往來于路。張大郎的父親仗著自己功夫了得,再加上廣交朋友,就創(chuàng)立了平安鏢局。已經成年的張大郎也跟著父親一起經營鏢局。
以后父親在外面遇上盜匪受傷不治,臨終之前把妻子和二郎三娘一起托付給了大郎,張大郎在父親病床前泣血領命。再往后,三娘的母親生病去世。張大郎成了一家之主。他比二郎大了十歲,按照當時的說法叫長兄如父。張大郎自然擔付起了養(yǎng)育弟弟妹妹的責任。張大郎把弟弟送進了衙門,為妹妹張羅了婚事,還把易州的賭坊交給妹夫打理。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周世宗柴榮北伐時,各地漢人都揭竿而起,迎接王師。畢竟人人都想回到中原人政權治下,誰也不想命如豬狗一般。像孫重進這樣的年輕人都投到后周軍隊中去。張三娘的丈夫段洪和哥哥段玉也要一起投軍。張大郎得知后親手將段洪捉了回來,逼著他守著妹妹過安生日子。張大郎經歷比三娘她們豐富得多的多,他知道人若想在亂世中活得長久安穩(wěn),就不能熱血沖動。
張大郎的鏢局沒有人去投柴榮軍隊,等遼國易州刺史開城投降,張大郎一家也平安自然的成了大宋子民。但段玉一干兄弟卻越過了拒馬河進入遼境占據了拒馬寨。段玉就是孫重進結義的十兄弟之一,他們在遼境尋找失散親人,隨時準備策應中原王師北伐。
遼軍雖然攻不下拒馬寨,但卻對周邊村民進行了殘酷的清剿,形成了方圓百里的無人區(qū)。拒馬寨的食鹽、草藥、布匹、農具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很缺乏。段玉他們一邊搶劫周邊的韃子,一邊向張大郎求援,想通過平安鏢局交易山寨里的必需品。
當時孫重進和段洪一起肯求張大郎。張大郎始終不為所動。平安鏢局的事業(yè)大部分在遼國境內,一旦事發(fā)鏢局就徹底無法經營了。無論孫重進、段洪和張三娘幾個如何肯求,張大郎堅決不允。
段洪是個剛烈重情義的漢子,對三娘愛得深沉,對拒馬寨的兄長們也是兩肋插刀。跟孫重進商量后,段洪在孫重進一幫兄弟的幫助下開始越過邊境給拒馬寨送物資。每次段洪出門,張三娘都提心吊膽,她既勸阻不了段洪,也勸不動大郎。三娘只得祈求蒼天保佑。
終于有一天,段洪他們遭到了韃子的截擊,當場就有兩個兄弟戰(zhàn)死。段洪受傷躲過了遼軍搜查后潛回了易州城中。張三娘見丈夫受傷含淚照顧,但終因段洪傷重離開人世。張三娘痛不欲生,她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到張大郎身上。她在葬禮上趕走了張大郎,從此也不讓他登門。后來三娘干脆離開了易州在淶水經營,守著二郎相互照應。張三娘還禁止兒子大郎女兒二丫見大舅,也不準他們接受大舅的禮物。
段洪的死刺痛了大郎,特別是三娘的決絕更令他痛心不已。他在父親的靈前枯坐整夜。此后大郎把段洪最小的弟弟段青接到鏢局,親自傳授他武藝。他還命人暗中保護張三娘母子,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們。最重要的改變是張大郎讓他的鏢局暗地接濟拒馬寨,通過秘密渠道張大郎把拒馬寨所需要的物資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張大郎希望他做的一切能讓三娘原諒自己,張二郎和孫重進都把大郎后來的改變告訴了三娘,他們希望兄妹之間言歸于好。三娘她卻一直不肯原諒大郎,就是因為他的自私讓自己失去了丈夫,讓大郎和二丫失去了父親。她怎么能夠輕易原諒呢?
張大郎對三娘的性格太了解了。她打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兩個哥哥也都對她寵愛倍至。聰明靈巧的三娘也很會討別人開心。她一直就是張家的公主,從沒受過委屈,從沒吃過大虧。三娘她雖倍受寵愛但卻十分聰穎,她也很任性但卻不刁蠻。性格倔強而不愚鈍。大郎理解三娘對他的怨恨。他并不希望三娘很快就能原諒他,她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化解掉心中的怨恨。
聽完了張家的故事,曾冊心里的帷幕就全被拉開了,整個事情的由來清晰可見,原來內心的疑惑也都得到了答案。曾冊此時非但沒有窺探到謎底的興奮與喜悅,心里反倒被復雜的情緒控制住了。
曾冊腦子里映現出了張三娘的模樣,耳邊也響起了她那句:“你們這些男子,心都是鐵打的,膽都是銅鑄的。不管多兇險都攔不住。”
曾冊此時才理解了三娘的那句話,也感受到了三娘對他的那份牽掛。那就是家人般的牽掛。曾冊此時明白,無論他怎么能在三娘的心目中他仍是個半大孩子,他不應該去冒那么大的風險,他應該守候在家人跟前一起渡過平靜時光。
曾冊腦中思緒萬千,一旁的孫重進幽幽開口說:“曾冊,聽我的,你跑完這次生意早早回來。人能尋就尋回來,尋不到也不要勉強自己。不要讓大家為你擔心。”
曾冊一聽,心中又是一股暖流,他再次感覺到了家人般的關切和溫暖。他穿越過來已經十來天了,他原本與這個世界沒有半毛錢關系。短短半月的功夫,這個世界上就有那么多人關心他,這讓他不再孤單,不再冰冷。他要為這個世界上關心他愛護他的人做些有意義的事,要讓他們感受到溫暖和力量。
“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黑暗中曾冊堅定地說。
第二天,沒里安帶著田喬趕到了淶水。這次他沒有了以往的指高氣昂,也不像田喬那般委曲求全。他就是商人,談的是買賣。凡他能接受的,無論他內心如何抵觸他都會接受。沒里安不會讓情緒左右自己的判斷。凡與生意無關的,無論何種的排場他都沒有興趣。
沒里安跟馮掌柜大致談定了貨品種類、數量。價格的事暫時談不下來就約定挑選貨品時再議。隨后,胡家商行的牛馬隊離開了淶水進入易州城中。易州離宋遼邊境最近,而且沒里安的商隊也都駐在易州,這樣方便交割。曾冊和成快腳跟著商隊牽著他們換來的那頭青牛一起回到了易州。張三娘也于一天后在孫重進的護送下趕到了易州,她不僅帶來曾冊的全部貨款,還帶來了剛剛完工的第一副牌九。
曾冊仍跟以前一樣,他沒有參與具體交易的過程,他自知對于千年前的絲綢、瓷器和茶葉之類的貨品他是完全沒有鑒別力的。就拿喝茶來說吧,此時宋代初年,大家還都煮茶喝,要么就把茶碾成粉,要么弄成團。不要說色彩形狀,就連味道也都跟后世天差地別。再說瓷器,曾冊以前從未搞過收藏,對瓷器沒一點研究,在他眼里瓷器就是日用品,跟文物、藝術一點關系都沒有。絲綢什么的就更別提了?,F代社會那么多種紡織品,無論工藝還是材料都遠勝這個時代。曾冊完全沒法判斷這個時代的價格和品質。
曾冊只躲在賭坊里,一心一意教張三娘玩牌九。張三娘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很快就能跟曾冊上手進行簡單的游戲。她聽從曾冊的主意,一邊讓鄭木匠抓緊多做出幾副牌來,還找匠人制作豬牛骨質的牌九。一邊挑店里兩個機靈的伙計一起玩四人牌九。曾冊前世就沒怎么玩過,只用牌九做過魔術道具,他對牌九的玩法也不很熟悉,只教給他們最基本的規(guī)則,剩余的就靠他們自己發(fā)揮了。曾冊前世上學時,教科書里到處都寫著:要相信和依靠廣大勞動人民的智慧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