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曾冊居然有文化
曾冊一番話滔滔不絕講下來，文白夾雜，引經(jīng)據(jù)典，論理清晰透徹，暗含著我小字輩一樣扁你個糟老頭的意思。三個小丫頭聽不全懂，但是不明覺厲，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馬德成此番更是驚愕，若說是引上兩句論語倒不稀奇，哪個私塾先生不逼著蒙童背上幾句。但這次曾冊引用的是唐朝韓愈的文章，韓愈可是一百多年前的儒林翹楚，絕對是馬德成的偶像。馬德成更是推崇他“文道合一”的理念。其實，馬德成不知道，曾冊是從千年之后穿越而來，那時中學(xué)課本里就有師說一文，那是要求背誦的課文。曾冊當(dāng)年讀書可是下過苦功呢。
馬德成此時看曾冊的眼神已經(jīng)帶了不少的溫度，他問道：“你既然讀書，為何不專心書齋將來走科舉正途?！?p> 馬德成這話讓曾冊心頭火起，他真想指著一旁的曾琦說，她是自己的妹妹，自己一年多前跟你馬先生說的一樣，一心讀書習(xí)武，將來為國效力，但不幸卻突然而至，叫他現(xiàn)在家破人亡。你躲在韃子的庇護下滿嘴道德文章，便宜話誰不會說？
曾冊心里吐槽，但嘴上卻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計較，便隨口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小可終生只愿做個逍遙的人?！?p> 馬德成知道曾冊背誦的是莊子逍遙游的文句，見他雖然年少，于經(jīng)詩子集頗多涉獵。不由贊道：“看得出你熟讀經(jīng)詩子集，是個可造之才?！?p> 曾冊見馬德成的態(tài)度轉(zhuǎn)好，心里的敵對便也少了幾分，他笑道：“馬先生謬贊了，多讀書未必是才。如果不能吸收精華化為己用，最多只能算個兩腳書櫥?！?p> 馬德成聽罷眼睛一亮，兩腳書櫥的說法太新奇形象，這在后世大家經(jīng)常說到的概念這位老先生第一次聽，就更覺得眼前的少年獨特。他擊掌說道：“妙妙妙。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嫡a曰：做新民。詩曰：周雖舊幫，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p> 馬德成得意地邊吟誦邊搖頭晃腦，一副十分投入享受的模樣。他背誦的是《禮記大學(xué)》中的篇章。講的正是要不斷創(chuàng)新的意思。曾冊聽得徹底蒙逼了，心說這種歲數(shù)背課文張嘴就來，這特么就是絕對硬實力好么，不能再跟這種老儒飆古文了，這特么就跟職業(yè)拳擊手揮拳頭差不多。他想起今天來是有正事的，跟這老頭子客氣兩句就過去了。
于是，曾冊立即展現(xiàn)他職業(yè)演員的超高演技，一臉欽佩拱手贊嘆道：“馬先生博聞強識，過目不望，真有大儒風(fēng)范。”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馬德成聽罷不由手捋胡須，一張死人臉上不由浮起笑容道：“老夫五歲起即由祖父開蒙，以后手不釋卷垂五十年矣。今生所樂者，唯詩書而已?！?p> 曾冊眼前要是有個手機，就在這老頭子的微信或是抖音上點個贊就完事了?？涩F(xiàn)在面對面還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快速脫身。正在曾冊給曾地琦使眼色讓她把話題岔開時。馬德成那邊忽然開口吟誦道：“西山冰封雪未溶，枝上新綠已初呈，南國燕子啾啾鬧，北望歸家待春風(fēng)。曾小友覺得老夫這首新詩如何？”
曾冊乖乖地說：“好，寫得真好?！?p> 馬德成方才吟詩的時候就已邁步下了臺階與曾冊站到一處，聽曾冊贊他，立即兩眼放光，一把抓住了曾冊的手說：“當(dāng)真，曾小友且說說老夫這詩的長短?！?p> 曾冊滿頭黑線，心里說：我特么就客氣客氣，你個糟老頭子當(dāng)什么真？
無論他心里多大不樂意，這會也必須編出幾句贊詞。曾冊皺眉將手指縫中的銅錢翻轉(zhuǎn)如飛，只略一沉吟就說：“先生這詩巧在用燕子的感受寫了詩人盼春北來的心境。”
馬德成聽了立即挑起了大拇指道：“曾小友真此中同道，一下說中老夫的用心。不知曾小友可曾做過詩賦？”
曾冊連連擺手道：“小可學(xué)業(yè)不精，豈敢班門弄斧。”
馬德成哈哈笑著說：“曾小友休要謙遜，就憑你方才說破老夫用心所在，就知你詩賦必有造就。奇文共欣賞?！?p> 曾冊繼續(xù)推辭道：“小可雖讀書卻只為逍遙，于詩詞歌賦并未用心?！?p> 馬德成是個老書生迂腐的很，只覺得曾冊這種人才難得，所寫詩詞也必為精品，所以不由分說地扯著曾冊道：“老夫看你方才看竹，想必是看到了些許春意。不如小友以春為題做首詩詞可好？”
曾冊見老頭子眼中都是熱忱，并非逼他丟人現(xiàn)眼，就想著找一首宋詞背出來應(yīng)付一下。于是他手上的銅錢翻轉(zhuǎn)如飛，在庭中前后走了幾步，然后站住開口道：“小可今日前來是要通告小姐和小妹，我要南下去涿州了。小可就以南下為引做首《卜算子》。馬先生指正：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才欲迎春歸，正別君南去，若到南面遇上春，千萬和春住?！?p> 曾冊實際上背的是王觀的一首《卜算子》。這王觀還要等70多年后才出生，他仕途不得志，但極有詩詞才華。據(jù)說他將自己撰寫的宋詞編成了一本詩集叫《冠柳集》，意思是超過柳詠，可見他對自己才華的自負(fù)。王觀的原詞是：“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p> 曾冊只巧妙地改變了詞中的幾個字，一詞吟罷，只見馬德成雙目半閉，搖晃著頭，顯然是在默念曾冊方才的詞句。只見他的臉色先是悠然吟誦，繼而臉色大變，又驚又喜又是錯愕。他猛地拉住曾冊朝廳里遍走，一直將曾冊拉到案邊道：“還請小友抄錄下此詞?！?p> 曾冊見這老頭子行為古怪，以為他又想考驗他的書法，以前的曾冊日夜學(xué)文習(xí)武，于書法上也是下足了功夫。其實學(xué)習(xí)一途關(guān)鍵在于入正途。所謂真?zhèn)饕痪湓?，假傳萬卷書。
書法的要竅只在筆法、點畫、結(jié)體和章法上。所謂筆法是通過手腕手掌手指的諸多關(guān)節(jié)聯(lián)動，用小肌肉的精準(zhǔn)控制，能讓筆尖那撮獸毛完美的表達自己想要的效果，所謂八面出鋒，應(yīng)付自如。筆法只要對了，點畫基本不會出大的偏差，只要按時勤練即可。結(jié)體與章法這就牽扯到個人的性格偏好了。性情溫和，就結(jié)體平穩(wěn)方正，性格偏激，結(jié)體就愛險峻奇絕。性格浮夸，結(jié)體最喜玲瓏媚俗。章法則是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大小、輕重、正斜、疏密、錯落所形成的節(jié)奏韻律。
書法的關(guān)鍵是年幼時不走偏路，有名師帶進門就能受益終生。曾正業(yè)當(dāng)年非?？粗厮麄冃置玫膶W(xué)業(yè)，聘請的都是老宿儒。所以曾冊的書法功底絕對是系出名門功夫深厚。曾琦最知道哥哥的兩下子，立即小跑過來為他研墨鋪紙。蕭烏朵和蕭綽也都跟了進來，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蕭烏朵對曾冊剛才的表現(xiàn)簡直是佩服死了。馬德成在她的內(nèi)心里絕對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她只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必須跟隨這個大神才能打理的清楚。所以蕭烏朵對馬德成畏多于敬。在他面前莫說是發(fā)表自己見解，就連說話也不敢高聲。讓她沒想到的是曾冊竟然談笑間就征服了自己畏懼的大神?，F(xiàn)在曾冊在她心目中不僅僅是帥，不僅僅是有見識，居然他還有文化。
至于蕭引綽此時食指放在唇邊，她在靜靜地欣賞，她早就知道曾冊這人絕非凡夫俗子，他就像他曾經(jīng)描述過的神仙世界里的神仙一般，無所不能。蕭綽早就在心里明白了他們間的定位：曾冊負(fù)責(zé)創(chuàng)造奇跡，她負(fù)責(zé)欣賞就是了。
曾冊坐在書案前，心里稍微有些惴惴不安，穿越過來他也曾拿過毛筆，如設(shè)計牌九。但那都是隨手草草勾畫，與現(xiàn)在的正經(jīng)書寫不能同日而語。曾冊在眾人環(huán)視之下，提起毛筆，斂心靜氣，沉肩墜肘，指實掌虛，捉住筆桿，提按頓銼，筆走龍蛇，文不加點，一氣呵成。
曾冊寫罷直起腰來略一端詳，見通篇氣韻流暢，雖有個別字處理不到位，一些筆畫也有些潦草，但大體尚可。于是他又提起筆在邊角處落款。又從隨身荷包中取了印信打上八寶印泥仔細(xì)鈐印。然后起身向馬德成拱手道：“小可不才，獻丑了?！?p> 馬德成方才一看曾冊提筆的架式就知此子是個中高手，但見他從容落筆，毫不遲滯，一揮而就便知今天得見上品。老先生先是上前端詳，嘴中不由嘖嘖贊嘆。繼而又看向曾琦。曾琦明白，立即上前將這幅尺牘雙手拎起，向后略退一步。馬德成再次細(xì)瞇著眼，手捋胡須，仔細(xì)觀賞。后世的書畫圈里有句話，叫字怕掛。無論你在桌上看得多好，只要往墻上一掛，所有的毛病就全出來了，當(dāng)然美妙之處也出來了。這次馬德成剩下的就全是欣賞了。他就像后世書畫收藏家淘到寶物一般欣賞著筆墨之間的情趣。